书城古言蝶恋花情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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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烈血

早朝结束,郑国公在御书房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求得面见陛下的机会,郑国公依旧是那套力证穆将军清白的言辞,陛下不想再听,三言两语打发,让他静候消息。

郑国公还欲再说,陛下已转身去了后殿。

郑国公无奈退了出来,心想此事必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能证明穆济海有谋逆之心呢?到陇西查个煤矿案竟然变成了谋反罪臣,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郑国公走出宫门,快到朱雀门时看见妹妹郑捷脱簪散发,一身缟素,手提长剑,大踏步而来。

那样子好似奔赴战场的战士,视死如归,一往无前。

郑国公隐约明白要发生什么,浑身都颤抖起来,赶忙紧走几步。

穆夫人直往皇城里冲,侍卫极力阻拦,穆夫人拔出剑来,指着侍卫,说着些什么。

郑国公的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多长几条腿,好快点去拦住妹妹。

“我家夫君忠君爱国,刚正耿直,绝无半点谋逆之心,万望陛下明察,还我夫君清白。”穆夫人表情庄严沉静,观者心中俱是肃然起敬,震骇无比。

突然,郑国公顿住脚步,大叫一声:“妹妹——”

多年之后,京城的茶肆酒楼中依然还有人谈起这一幕,追忆穆夫人的刚烈执着,情深义重。

郑国公张大嘴巴,只见穆夫人拿起剑,挥手向脖子上抹去,一霎时鲜血喷溅,尽染白衣。郑国公的眼睛模糊了,仿佛天地之间突生血雾,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重重逼近,淹没了自己。

那胜雪的白衣随风翻动,摇晃的人影扯人心弦,纷乱的青丝缠绕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天地间陡然寂静下来,万物都黯然失色。

只有纷乱中的那个笑脸分外明媚清晰,笑靥如花,好似飞蛾拥抱火焰时的热烈期许。

是谁,在街口痛彻心扉地呐喊?

是谁,呆跪地上以手掩口?

是谁,吓得花容失色,酒杯落地?

“娘,娘——”

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惊醒了郑国公,郑国公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眼睛,快步向前跑去。

穆凌云跪在地上,抱着母亲哭成了泪人,只听得穆夫人缓缓抬起手,摸着穆凌云的脸说道:“你好——好——”

忽然,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娘,娘——”穆凌云声嘶力竭地哭着,闻者无不落泪哭泣。

穆凌云紧紧地抱着母亲,呼喊的声音渐渐小了,而后直接呕出一口血来,随即昏了过去。

郑国公招呼人送穆凌云到国公府,然后自己俯身抱起穆夫人,小心翼翼的。

旁边的家丁道:“老爷,她,她是罪臣之妇,又对陛下大不敬,这……”

郑国公狠狠地瞪了家丁一眼,缓缓说道:“她是我妹妹,是国公府的姑娘。”

郑国公紧紧地抱着穆夫人向国公府走去,行人纷纷让路开道。

人群里有的一脸茫然,有的唉声叹气,有的默默垂泪,有的仰首望天……

穆将军夫人血溅宫门,一时间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听到这个消息,令浠愣住了,只觉心里的城墙似乎一瞬间就坍塌了,碎成一堆瓦砾。

穆夫人,穆夫人竟然是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敢问世间有多少女子能如她一般?

令月听到后,飞奔着出了茗萱堂,向大门跑着,头上玉钗滑落,跌得粉碎。

见到令月那副疯魔的样子,许承彦紧走几步,喊道:“拦住她。”

几个婆子拉住令月,令月浑推浑搡,全然不顾及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

许承彦走过去,一把扯住令月的手腕,说道:“令月,你疯了吗?”

“爹爹,我是疯了,这根本就不可能!”

“令月,朝廷已出了榜文,穆济海谋反作乱,随从严格追踪调查。将军府充公,穆凌云,贬为庶民。”许承彦严肃地说道,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痛惜之情。

令月嚎啕大哭,呜咽道:“爹爹,这怎么可能?不可能。”

“把大门关起来。”许承彦看了看四周,厉声喝道。

“令月,这样的结果确实很难相信,可这是事实,如今,如今无力改变。”

“不,穆将军是冤枉的,爹爹,我们去找证据证明穆将军的清白。”

“你糊涂啊,能让你找到的证据,还有谁找不到呢?这些话都不要再说了,你这是污蔑圣上,要被治罪的。”

“爹……”令月挣扎着,想要抽出手腕。

许承彦牢牢握住,喝道:“月儿,难道你要让全家都被治罪吗?穆济海的事情现在就如同瘟疫一般,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凑上去你不要命了?”

令月停止挣扎,冷静下来,颓然地垂下手臂。

忽然,令月的眼珠一转,跪下道:“爹爹,凌云哥哥呢?凌云哥哥怎么办?”

许承彦背着手,仰望青天,道:“各人有各人的命。”

“爹爹,将军府充公,那,那凌云哥哥就没有住的地方了?你,你让他来我们家,好不好?”

“月儿,你怎么又糊涂了?此时万万不能收留他呀。”

“那你让他去哪里?”

许承彦垂下手臂,一副无可奈何地颓丧模样。

“爹爹,你派些人去寻找凌云哥哥好不好?让我知道他好不好。”令月扯着父亲的袖子,央求道。

“爹爹……”令月跪在地上,不住地喊着。

崔妈妈急急赶来,行礼道:“见过老爷、二姑娘。”

崔妈妈走过来,想要扶起令月,令月推开她,坚持要跪着。

崔妈妈强行拉起令月,说道:“二姑娘,老太太请您过去呢。”

“我不去,爹爹……”

“二姑娘,有些事情您不明白,老太太可明白着。您快随老奴去吧。”崔妈妈拉着令月,边走边说。

许承彦重重地叹了口气,女儿所言何尝不是自己想说的,只是自己能说吗?自己的前程,家族,性命,哪一样敢有一星半点的任性!

“祖母,凌云哥哥……”令月哭着说。

“月儿,祖母都知道。”

“凌云哥哥有性命危险!”

“陛下既然不追究他的罪责,那便不会。”

“可是,可是凌云哥哥……”

“月儿,人不只是为自己活着,很多时候人都是再为别人活着。”老太太抚着令月的头发,平静地说道。

令月靠在祖母膝上,泪如泉涌,沾湿了衣衫。最终沉沉睡去,脸上犹挂着泪珠。

梅馆。

“娘,穆将军府一夜没落,什么都没有了。”许绍炯说道。

“多管闲事,有着闲工夫帮你妹妹物色几个公子是正经!”

“这可是事关朝局天下的大事,怎么就是闲事了?”

“知道关心朝局那你就好好读书,专心科举!”

“读书做官,有什么用呢?穆将军军功卓著,位居一品大员,而今不是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吗?”

雪姨娘不耐烦地说:“读你的书去。”

令晖说道:“娘,穆家衰落便不考虑了,现在只剩下东方公子,齐公子,苏公子……”

“晖儿,你得抓紧了。”雪姨娘说道。

沐春榭。

令浠独立院中,桃花树下,飘落一身的花瓣。

令浠轻轻地抚摸着掌心的花瓣,叹道:花开绚烂,终究逃不过零落成泥的命运,人又何尝不是?

威名赫赫的穆将军一朝沦为造反逆贼,高贵骄傲的穆夫人血溅宫门,香消玉殒。

有人说,穆济海早有谋逆之心,这次计划败露,仓促起兵,是以被擒。

有人说,穆将军功高震主,目中无人,才招此祸患。

有人说,穆将军夫妇享尽人间富贵,命运使然。

有人说……

令浠回想起这些谣言,冷笑不已。这些人是真的知情,还是在妒忌穆将军夫妇?

昔日崇拜仰望的人一朝败落,便将污言秽语尽数泼去,是在发泄曾经心里的落差吗?

穆将军,穆夫人,可怜你们一世英名,难道真的要遗臭万年吗?

穆公子,你又去了哪里?

还会不会有人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