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蝶恋花情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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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守拙

闻言,万氏的身子陡然哆嗦了一下,夫君好久都没有这样斥责过自己了。上次,上次是雪姨娘盛宠之时。

万氏脸色灰败,垂下眼帘,退在一旁。

“你,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三妹刚回来,何时见过东方良了?”老爷指着令晖、令月吼道。

两位姑娘吓得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老爷,这也不是月姑娘说瞎话,昨天晚上三姑娘确实是在花园和穆公子、东方公子说话呀。”雪姨娘幽幽的声音传来。

老太太蓦地睁大了眼睛。

许老爷彻底怒了,一拍案子站了起来,直直地看向令浠。

陈姨娘和令浠赶紧跪下,陈姨娘看了眼令浠道:“雪姐姐莫要误会,浠儿昨天都同我说了,她想回来更衣,经过花园时正巧遇见两位公子散步,不曾说过话呀。”

“哼,有这样的巧合吗?”雪姨娘说道。

“那去问问凌云哥哥?”令月道。

“胡说,还嫌不够吗?非要闹得人尽皆知。”许老爷斥道。

老太太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此争斗何时了啊:“月丫头,我记得是你去找两位公子回来吃酒的。”

“对的,凌云哥哥和东方公子相谈甚欢,三妹妹侧立一旁,并未说话。”令月说道。

陈姨娘稍稍放下心来。

许老爷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后宅竟是这般的争斗不休,一寸宁静之地也没有。看着最外侧的令浠,瘦瘦小小的身子,挺直跪着,根本不为自己辩驳一句,脸上更是一派安然宁静,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影响到她。就像,就像她母亲当年一样,一样的……

万氏见老爷呆呆地看着令浠不说话,便走过去扶起令浠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哼,月黑风高的,谁知道做了什么事?三姑娘以前在老家怕是无人管教,不知这高门大户的规矩吧。”雪姨娘的眼中泛起冷光,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其他的也别想好过。

陈姨娘想辩解,但仔细一想自己此时争执怕是火上浇油,索性不开口,只是侧头看着令浠。

老太太道:“这都怪我,没把三丫头早些接回来,好好管教她。”

许老爷一听,脸上也有愧色。

雪姨娘自知失言,便不说话了。

万氏道:“母亲切莫自责,三姑娘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大多礼节也是知道的,是不会犯这种错的。”

令晖道:“姨娘教导我说遇见外男当远远避之,岂有明知在花园还往花园里去的道理?”

令月道:“大姐姐,明明是你自己犯错在先,却还非要攀咬我和三妹妹做什么?”

令晖的泪珠子如断了线的珠子,哭泣道:“爹爹,女儿冤枉啊。”

“哼,你就会哭,明明就是你自己不知错。若真算起来你跟多少公子少爷说过话,做过诗,打过球。你冤枉,你冤枉了三妹妹!”令月梗着脖子说道。

“够啦,吵成这样成何体统,”老太太拍着桌子说道:“承彦,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母亲,既然都有错,那就每人都打二十下手板,以示惩戒。”许老爷道。

“你看吧,我累了。”老太太说着便起身往里屋走去。

雪姨娘跪倒:“老爷,三姑娘少不更事,以前不知这些礼节也不为过。只是这些天了,三姑娘还没有学会……”

不等雪姨娘说完,陈姨娘磕个响头道:“老爷,老太太,都是我不好,没有教好三姑娘,请你们惩罚我吧。”

雪姨娘道:“惩罚你,惩罚你就能教好三姑娘了。你根本就不配教养三姑娘。”

万氏一惊,明白了雪姨娘打的算盘,便道:“教养孩子……”

许承彦毕竟是混朝堂的,也不傻:“行了,都闭嘴,陈姨娘有错,你们没错,你们把孩子教好了?全都退下。”

这件事情终于在一片竹板声和哭泣哀嚎的混杂声中结束。

陈姨娘拉着令浠走进沐春榭,吩咐采菱道:“快去把金疮药拿来。”

陈姨娘小心地为令浠涂抹,轻轻地包扎好。

令浠的眼泪如珠子一般掉落下来,泪水模糊了视线。

陈姨娘擦了擦令浠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好孩子,别哭了,很快就不疼了。”

令浠将陈姨娘额头前面掉落的头发抚到耳后,哽咽着说:“姨娘,都是我连累了你。”

陈姨娘摇摇头,说道:“你我母女,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姨娘,我,我真的没有想要和东方公子……”

“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姨娘说道,嘴边带着一丝嘲讽。

令浠睁大眼睛:“姨娘,你相信我。”

“浠儿,你我相处这么久了,我对你还不了解吗?雪姨娘和你那大姐姐呀,从来见不得别人好。今日她受了斥责,自然想方设法攀扯上别人。”陈姨娘说道,口气冷淡,目光悠远,好似陷入久远的回忆中。

令浠看着陈姨娘一脸悲戚的模样,不知该说些什么,不停地绞着手指。

陈姨娘叹了口气道:“嗨,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浠儿呀,你也不必怕你大姐姐,你还有姨娘,还有祖母,姨娘定会护你周全。”

令浠的眼泪瞬间涌满眼眶,喃喃自语道:“姨娘……”

“好了,好孩子,你也累了,快睡觉吧。”陈姨娘轻轻拍了拍令浠的肩膀,揽着令浠走到床榻边。

令浠沉沉睡去。

“孩子——孩子——”

令浠豁然睁开眼睛,腾地一下坐起来,双手揪紧被子,浑身汗津津的。

又梦见娘亲了,但每次都看不清娘亲的脸,只是模模糊糊一个女人的影子,伸长手臂呼喊着“孩子——孩子——”

令浠擦了擦眼泪,苦笑着:娘亲啊娘亲,你早早地离去,抛弃了整个世界,女儿何时见过你一面?

令浠缓缓躺下,靠在枕头上,泪水悄悄地流淌出来。

以前自己一人在老家,住在柴房一样的房子里,终日都只是自己一人,或对着影子发呆,或倚在窗边数落叶,或躺在床上看月亮……

偶尔会有一个老奶奶过来,悄悄地给自己送些吃的和衣物,陪自己说一会儿话。

直到八岁那年。

那晚正是中秋,家里所有人都出去赏月看灯了。

老奶奶走过来,含着泪告诉自己身世。

原来家里的老爷其实是自己的大伯父,而自己的亲生父亲实则是洪州的知州。自己的娘亲当时是大伯家里的丫鬟,父亲过来探亲,不想却与大伯家里的丫鬟有了首尾。当时朝廷诏令已下,父亲急于赴任,狠心抛弃娘亲,一走了之。娘亲却不改痴心,等到油尽灯枯,香消玉殒。

听闻身世,当时地自己并不太惊讶,之前就有人指指点点地嘲笑自己,虽有贵命却无贵运?

自己要求老奶奶把娘亲的遗物给自己一件,留个念想。

老奶奶摇摇头道:“你娘亲临死之前,把所有的东西都一把火烧了,什么都没有留。”

为什么?

令浠翻个身,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娘亲啊娘亲,你是与这世间永别了!

不想让任何人记得你,也不想记得任何人!

若是父亲忘记了自己,任由自己在那柴房里无欲无求,自生自灭也好。

自己能求得什么?

想要求得什么呢?

如今回家来,自己有祖母、姨娘的疼爱,却更要规行矩步,以免行差踏错,连累了祖母和姨娘。

人活一世,为什么这么累?

什么时候,自己可以,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