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席间, 只有景天一人为客, 旁的三人都是宁王自家人。
菜色上乘，色香味俱佳，是平日很难吃到的稀罕东西。
但在景天口中, 觉得还是不如自家半夏的手艺好, 若这些食材给半夏做, 定比这好上许多。
席间气氛，乍一看其乐融融相谈甚欢, 实则对面三人轮番试探景天，想知道景天有没有借赈灾之名谋利的意图。
“李翰林, 不知你如今俸禄几何？本王看你一个婢女和家丁都没带, 是否家里开销过大？不然本王做个人情, 送你一对下人使使，都是买回来的，你高兴的话给他们点赏钱, 不高兴不用出一文钱。”
景天扫了一眼三人“和善”又“关切”的神情。
笑道：“说来惭愧, 下官如今不过从五品学士, 俸禄年八百顶天，家中无甚开销，不过笔墨吃喝。我与妻子不喜欢旁人介入生活, 故而没有婢女家丁, 多谢王爷好意, 这个情, 下官只怕就承不下了。”
宁王这话说得好听, 明面看去还以为宁王等人关心他俸禄不够用，实则想借此引入缺钱的话题，才好实施下一步动作。
景天看得清楚，却假装不知，打起了太极，让宁王绞尽脑汁明示暗示。
柳振宁与宁王柳飘云面面相觑，一时摸不清楚景天真傻假傻。
整个晚宴，前后如此明显的提示，竟都被景天硬生生绕了出来，嘴巴说干了也没说到正题，不禁让人挫败。
景天心里怀疑宁王与柳振宁是不是傻子，要拉人入伙做风险大的事，却不拿出点诚意来，居然想空手套白狼。
这个诚意，自然是告诉他，二人曾经狼狈为奸做的一些事。
不透露些实在信息，三个人一晚上就着力攻破他。
他又不是傻子，难道被人忽悠几下就表示“我很缺钱，要去贪污赈灾银，你们来不来？”？
无奈，景天只得稍微提示一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口气，满面忧愁。
“翰林官表面风光，实则糊口之后就没有什么剩余，旁的官员还有油水可捞，翰林官却干巴巴的无处下手，与别人结伙还担心那人出卖自己，实在伤悲！”
宁王与柳振宁互换眼神，心中了然。
这李全应该是想捞油水，也听明白了他们的暗示，只是怕他们在诓人，不敢明明白白表达意图。
感叹李全是个有脑子的人，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如此，便不担心拉李全入伙后会拖后腿。
宁王看向柳飘云，道：“云儿，你先下去吧。”
说完又对四周侍候的下人示意，让他们一并退下。
柳飘云习以为常，一般宁王与柳振宁要跟旁人商量大事，就会让她退下。
左右晚饭已经吃得差不多，留在此地帮不上什么忙，便轻撩下摆，起身端庄优雅退了下去。
景天看宁王明显歧视女性且把柳飘云当外人，柳飘云则无动于衷。
再看柳振宁，柳振宁面色如常，不觉得宁王这番举动有任何不妥，好似理所当然。
这个男尊女卑的陋习，让景天庆幸，还好半夏早早离开了这个破地方，否则半夏是女子还是下人，得遭受多少不平等待遇？
旁人无论如何，景天看在眼里都觉得无关痛痒，但换做自家半夏就不行。
待柳飘云和下人走了个干净，屋内只剩三人，宁王面色一肃，“李翰林是个明白人，本王就不与你绕弯子，打开天窗说亮话。”
“那是自然，王爷请说。”景天心里嗤之以鼻，这个晚上绕的弯子还少么？
宁王道：“既然李翰林收了本王的礼，也表示愿意合作共赢，我们如今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景天一笑，道：“王爷说的极是！”
这就是说好的不绕弯子？
见此，宁王与柳振宁相视一眼，微微点头。
宁王沉声道：“李翰林是个人才，为国出力，本应奋起直上，却因资历不足将大好年华浪费在熬资历上，实在可惜。”
“本王同样被朝廷打压，这些年虽顶着王爵名头，但主权被收，产业被割据，每日不上不下，过得还不及平头百姓畅快，不如李翰林追随于本王，为自己争取些许该有的报酬！”
宁王果然有些能耐，企图利用同理心，攻心为上。
景天听宁王低沉的声音缓缓诉说，最后变得激昂，便随宁王情绪深入，一脸苦大仇深。
“王爷说的极是！下官实在苦闷无处诉说，又没有门路，不知王爷可有经验分享？”
宁王心下毫无波动，面上却剑眉紧皱，“本王试过一次，还是数年之前，借灾荒名义，上奏朝廷拨款赈灾，打通上下关节，获得少许微薄的银两，聊以慰藉。”
景天心中冷笑，上次灾情根本不算太大，但确实有灾情。
下面县镇堪核灾情的官员不知道赈灾银具体数量，根本不要太多银两就能买通，只需花上不少银两买通监管官。
大略算下来，宁王到手能有八万两往上，这能叫微薄的银两？
口中却道：“王爷有经验就好，这次赈灾银有十二万两，王爷经手花两万打通关节，剩下的你我平分如何？我负责向上面掩盖。”
宁王一滞，“此次灾情严重，全部留下不给灾民会有大规模暴动，只怕引起朝廷注意，现在时机不对，引起皇帝注意不是上策。”
柳振宁与宁王心中骇然，没想到这李全胃口竟然如此之大，妄图将赈灾银全数吞下。
景天挑眉，道：“若王爷与柳知府全力配合于我，我有法子双赢，既能将赈灾银全数留下，灾民又不会暴动，上面也对我们无可奈何。”
宁王和柳振宁一头雾水，如果能这样自然是好，但怎么想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赈灾银只有那十二万两，怎么可能三管齐下？
看二人不吭声，景天道：“如何？赈灾银分出两万给王爷运作，王爷保证廊州所有官府听候王爷调遣，而王爷全力配合我，不出两月，面面俱到。”
景天翻看了黎国以往的赈灾记录，看出一个经验，监管官为了事情周全，会分出一小部分赈灾银，留给下面的人当做甜头。
如果一毛不拔，下面的官员不会尽力办事，很可能偷摸克扣，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在明面上。
景天初来乍到，自己与半夏的计划都需要大量人手，却不可能出钱雇人花额外资金，于是准备利用廊州每个县镇官府的人手。
来赴这个晚宴，是想让宁王去处理人手这个琐碎事宜。
宁王在廊州多年，有自己的人际关系网，宁王办此事，比景天这个刚下来的监管官去办来得事半功倍。
最后，再借宁王想欺上瞒下又想贪污全款的心思，把这些人手资源为自己所用。
宁王方才说时机不对，不能让皇帝知道他吃下赈灾银导致灾民暴动。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对了？
从这句话，景天就能断定宁王在私营党派打造军队。
现在时机不对，是因为手中势力与军队都还不够强势，不足以跟华元帝抗衡。
如果现在让华元帝知道宁王贪污了大笔赈灾银，就会打草惊蛇，让华元帝起疑心。
等宁王的军队规模够大，能够攻入皇城，对宁王而言，就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那时，不管什么事让华元帝知道，都已经无关痛痒。
但景天还未抓到实质证据，就先将赈灾一事办妥再说。
若不出意外，这事一过，他会得到宁王的信任和倚重，成为核心成员，便能抓住宁王的小尾巴。
至于这个小尾巴要怎么用，景天暂不去想它。
宁王看景天信誓旦旦，且自信飞扬，当下拍板定论，“可以，左右都要打通关系，这事本王与柳知府去办，争取十天内了事，剩下的，全权由你处理。”
景天得了保证，就与禁军领队孙奇通气，分出二万两赈灾银给宁王的人手。
送走景天，柳振宁与宁王沉默以对。
半晌，柳振宁道：“王爷以为，李全说的事能否靠谱？”
宁王轻笑一声，“为何不靠谱？接触下来，李全并非无的放矢之人，柳知府也说他是个狠人，这样的人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不成？”
“再有，就算他出了岔子，整个廊州都是本王的人，把责任尽数推到他身上就是，照样高枕无忧。”
“此事成了的话双双得利，不成的话李全承担罪责，与你我何干？”
二人相视一笑，柳振宁道：“高，王爷实在是高，那下官这就去将那二万两，分发给各个有灾情县镇的县令，让他们做好全力办事的准备。”
“去吧，尽快办好，本王迫不及待，想看李全是如何用有限的银两运作，最后三管齐下的。”
柳振宁办事效率极高，不出十日，事情已经办妥，差人给景天说了进程。
景天提笔书信一封，让来人带回去给柳振宁。
半夏已经进城，住在客店里，景天更愿意抽空去陪半夏，不想面对柳振宁和宁王那两张脸，还是写信方便些。
信里事无巨细交代了细节，让柳振宁将命令下达到每个县镇，着手实施他的计策。
柳振宁收到景天的信件有些无语，分明就是几步路的距离，竟然用写信的方式传达。
拆开信件一看，柳振宁却满脸无法理解，马不停蹄拿着信件去找了宁王。
宁王展开信纸，上面赫然写着让他们用赈灾银去收购蝗虫。
通知灾民，官府收购蝗虫，让他们上山去抓来换钱。
按斤论价，腊干后价格更高，抓多少官府就收多少，上不封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