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梦想生成的方向(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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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番外

番外·墙

最初玄奇只是坐在门槛上。奶奶走过了。哥哥走过了。

树林。静脉。

吓人的树叶。墨蓝的蝉声。

巨大树干。无限极的路。生长着的屋子。巨大水域。

长进眼睛的尖叶子。

玄奇只是坐在门槛上。最初都是树。然后才是高。然后才不断生长。

蓝色的静脉也在编织它的蛛网。

据说,有一个阿拉伯小女孩被夏日的太阳迷住,一眼不眨地直视三个小时,然后眼睛就要看医生了。

阿拉伯的医生么?欧洲的医生么?

但你不知道那有多么吸引人。

你不知道阳光有多吸引人。

玄奇坐在门槛上。阳光注入她的手臂。胳膊。脖子。脸庞。头顶。

阳光变得蓝色。

夏天既是热烈,又是寂寞。

然后玄奇出去。玄奇一直走,一直走,第二天才回来好么?第333个夏天晚上才回来好么?

因为第二天后,第333天后,那些午后一点钟还是这样,暖热,静谧,蓝色。

妈妈还是这样悄然走过去,像一只温顺的猫。

奶奶还是没人跟她打招呼,孤独地走过去,像一只温顺的皮包骨的狗。

哥哥还是沮丧地走过去,看到自己的教纲。

一切一如昨日。

最初玄奇只是站在墙边。

后来玄奇走上亲手筑起的长城。

玄奇在长城上遇到一些疯子。

玄奇就不再是疯子了。

其实疯子是那种陪伴我们长大的,存在。

那种父亲去世的时候,交代我们养他,百年后要拜他的人。

那种关在疯人院的。

那种在垃圾堆旁坐着的。

还有那种骗走了妈妈四十个鸡蛋的。

所以爸爸说,一个正常人被疯子耍了。

可是那些白天你去了哪儿。玄奇说。

那些白天你又是怎样一种疯子,在哪儿像只红眼睛的疯兔子,丑态毕现?

那些白天你不在,所以那些白天一个疯子来了,说要帮妈妈干几天活。那些白天你不在,所以妈妈很开心有人帮忙。那些白天你不在,所以疯子就骗走了四十个鸡蛋。

这不过是一句笑话,玄奇。

还有其他的疯子,小疯子,无缘无故地笑的疯子,你没有办法进入他的世界的疯子。

疯子是那样一种存在,以少数的异种智慧,对抗大多数的普通智慧。

你甚至没有一个狗洞,爬进他们的亲人世界,伙伴世界,认知世界。

后来疯子被交代给哥哥,人们说,你要养他,每餐送饭到他的小屋,告诉他要吃饭了,百年后要祭拜他。

然后你就得到了所有屋子,还有疯子当父亲健在时、还没有那么疯的时候干农活挣的六万块。然后你必须应允,因为不然要被骂没有人性。

后来疯子在父亲的法事旁,跟玄奇的爸爸说,能不能给我一支烟。玄奇的爸爸说,整一包拿去。

玄奇的爸爸想,多疯啊,这整个法事上的东西都是他家的,疯子连这都不知道么?疯子真是懵懂的。可是疯子为什么懂得要哭呢?

疯子怎么会知道正常人的事情?

疯子也不知道别人的妈妈为何那么容易骗。

疯子后来大部分变成了拾荒者。拾荒者都是疯子。

玄奇从车窗外看出去时,看到一个同龄男生在说话。他以笑的口气在说话。有些人就是这样,说话的时候一直吐笑气。

那是一种男性的吹气如兰。

玄奇喜欢他。因为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么多话。在玄奇的世界里,还从来没有男性说过这么多话,关于一件跟你有关的事情的话。

后来玄奇学会了很多种语言。玄奇还学会了无声的语言。玄奇还能打手势。

但语言能够说出的,只是黑暗之外的一点点边角料。

好像玻璃哗哗几声,从上头掉落到地面上,变得明亮,支离破碎,无数面镜子。

怅然,若失。玄奇就这么说话。本来就应该这么说话,停顿在自己喜欢的地方。虽然玄奇很少这么做。

玄奇已经在未知世界。一切人都是疯子。所以玄奇也是一种疯子。

番外·乡音小道

就好像在城市的天桥上,他们分为静音和音乐一样。

买香蕉啊。

叮叮当当。

欣蕾记得他们卖头绳。这是属于静音的部分。

其他时候汉子们来拉小提琴。

如果卖头绳的今天能把一平方米的头绳卖光,他会变成音乐吗?

路过的伞还会是阳伞吗?

拉提琴的会去卖头绳么?

卖香蕉的会去卖老鼠药么?

欣蕾会第一次去买么?老鼠药。粘蚊纸。红头绳。

滞销的香蕉。

欣蕾会走去,说,我要买一串香蕉。像在城市里一样迫切。

好吧。卖香蕉的大哥说。卖一串。

然后你可以在欣蕾屋后摘一串,去卖给其他村的人。

音乐。

买香蕉啊。陌生的乡音说。欣蕾在上面探出头。

乡音小道么。

很多时候么。

你会去卖任何别的东西么。粘蚊纸。老鼠药。蟑螂药。

快冬天。很新的年么?

快年中。所有打工的人都未回来么?

买香蕉么?很快就走了。端午。夏日。

高中生都还在学校。

就像城市的天桥上,分为音乐和静音。

乡音小道,分为“卖啊”和飞快消失。

番外·寂静之物

鞭炮在窗口炸响。在其间,非常寂静。

死亡就是寂静之物。如茵想。

我们来活的几十年,不是几十年,是几十万年。

我们来活的一个屋子,不是一个屋子,是一个宇宙。

但同类们允许你这么说吗?

不允许。

他们建一个又一个稳固的房屋。

父亲开始把楼板掀开,把床骨抬上去的时候,如茵听到了很大很大的声响。那一分钟,如茵逃遁了五百步。如茵在远方听着他们把木梁敲响,把柱子打响。

他们拆掉了她的长生鼠。拆掉了属于她的声音。

白天,如茵听到了潮剧。一种暴露的艺术,就像拆房子。

这个正月,潮剧把如茵吵死了。拆房子把如茵吵死了。

我为什么要来活这几十年呢。如茵想。

你喜欢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喜欢一个一言以蔽之的故事。

我到达一个长长牙的居民国。他们露出牙齿给我看。

我看见了。我,他们说,二十九号。少一号。实际上,要少那么一小号,好像少一片披白霜、枯枝的沙滩——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看见这片白色沙霜。

晚上我听到特别的动静。我起来一个清新的国度捉贼。

贼都有很长的梯。

这个晚上,他们的长梯甚至长过了屋脊。他们的惯例是,一直爬到顶。

于是他们爬过了我的头顶。于是他们从上面俯看到了天井,座椅,一只白色象牙。

他们的后背上,星星很完整。

妈妈说,我一直在等着你的一条好签。今年这条我觉得还满意。

不,它们都不是真的。如茵说。

是真的。妈妈说。

不是真的。如茵说。

我为什么要来活这几十年呢?

潮剧是非常友善的,古雅的。

这个正月它们把如茵吵死了。这个正月房子都砍倒了。这个正月一切都需要新的。

但如茵的世界很旧。

又黄又长的牙。

披塑料雨衣的乞丐。

长怪草的雨线。

如茵的世界是这样的。

卖联通手机的。卖水果的。技术工人。农民工。

如茵自己是这样的。农民们是这样的。流浪汉们也是这样的。

这个正月,旧世界是一句话的存在。

用一句话概括出中心意思。老师说。

老师圣明。

如茵给出了答案。我为什么是我。

潮剧的特点是,它们总是过于暴露。暴露忠臣的秘密。暴露军将的秘密,举人的秘密,才色俱佳的小姐的秘密。

它们把如茵吵死了。

拆房子也把如茵吵死了。

乱弹·疯子集中营

穆尧在美术学校走的时候,发现一切都怪异。建筑物怪异得像器官,道路的气氛怪异得像有一阵不息的靛风在吹。空气中有炭的味道、动物的味道、废物的味道。

新的班级很怪异。无论怎么介绍,穆尧都不怎么听得明白。穆尧究竟是怎么考上这所大学的呢,大概是谁开了个巨大的笑话吧。

在那样不息的靛色风中,他们终于首先推出了一个班长。然后其他人才上去发表竞选演讲。穆尧周围的人一个不落都上去了,但穆尧什么都没听懂。最后她只听懂了班长说:“我们要实行语言上的等级制度。”

终于,不发表演讲的人几乎快没了。穆尧看见倒数第二个人上去,是个男生,而且是高中跟穆尧同班的男生。他长得好猥琐,看起来。这回穆尧终于听懂了,他说的是:“对于你们,我要观察一段时间才决定……”他要决定什么,穆尧觉得好诡异。他要决定人的命运么,决定这个忽然封闭的空间的恐怖程度么?假如他是个变态人,他要决定什么,是个心理威慑者要决定什么,是个滑稽剧的残暴国王决定什么。穆尧觉得他这么说好阴戾。

问题是他一分钟后就下来了,现在全班只剩下穆尧没有发表过声音。穆尧猜测所有人都不会饶过自己,自己不上去的话他们会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像鸭子一样站到讲台前“嘎嘎”两声。

但奇怪的是,班干部的选择在这个点上就结束了。所有人都忘记了穆尧这个人。

一个女生走来,似乎为了表示她的确看到过穆尧,装作很熟悉地说:“你去不去黑烨社?”

“去啊,去的。”穆尧慌不择言地回答。

“我们一起吃饭。”女生说。

然后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穆尧告诉了她。当穆尧回答完之后,有人就在周围开始谈起黑烨社,仿佛为了证明一切都不是信口开河或者纯属一次阴谋,时间也不算不连贯一样。穆尧从这种特殊的沟通中模糊知道了那是一个组织。

这些旁边的人看起来正常很多,就跟高中的时候感觉一样。但不久他们终于说起了穆尧听不懂的语言。

“要听懂汉语真的不容易啊。”穆尧感叹。

“是这样。”同伴回应,“它有一万个分叉。”

“你是说一句话有这么多吗?”穆尧猜测。

同伴盯着穆尧看,忽然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穆尧觉得怪异。这时坐在对面的同伴鼓大了眼睛,像只巨大的蛤蟆。

因为一切如此怪异,所以穆尧总是小心翼翼,多数时间待在宿舍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其他时间穆尧去美术馆。那是怪异的集中营——因为陌生环境总是怪异的,而这间美术馆就是陌生的、现代的典范。

秋舍是穆尧的舍友,但秋舍看起来也是怪异的。秋舍和穆尧刚来就走在一起,但都猜测着对方是不是奇怪的物体。穆尧行走很安静,秋舍却总是摔门,拉桌子,弄出很大声响。

有一段时间,穆尧开始怀疑秋舍是一只青蛙。

“从名字中你就知道啦。”

秋舍则猜测穆尧是只墨鱼,还可以晾干。每天当她睡觉,就是在星空下晾晒。

最后她们发现彼此都是人而已,但人们半开玩笑地提醒:“你们觉得彼此都是人,是因为你们都不是人了。”人们后来都这么说。然后他们忘记了这个。大家就正式全变正常了。

在一个环境待久了,环境也容纳下了怪异。所以世界其实总是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