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行路者更远的是远方的路。赶路的人独自跋涉,他抬头四望,看群山静立,旷野孤寂,松树在自己的影子里休息。在行路者前面继续走的,只有路。
路在山腰爬行,在平原奔跑,在山顶上嘹望,路的体能比山还好。赶路的车进城市里休息,旅人在路上回家;路仍然在路上,它的尽头是穿行不尽的尽头。
路像人的心念,像一卷铺不完的地毯,一直往前铺。让念头碾过荒凉和沙砾,自己催自己走。
路载的并不是自己,是行人车马。路只想变成更远的路,如同行走只是行走。路看过更多的荒凉。
一川乱石大如斗,寂寞野花战场开,这是路边风景。路看到孤松把石崖撑开裂纹,飞鸟从峡谷流过。高处的白云从路上撤退,去追赶山的转弯。
路在路旁休息,靠着石壁,因为江水咆哮而失眠。路在夜里睁大眼睛,却辨不清江对岸的山峰。
路看到的景物不光山水,还有四季。春天,野花从低处渐渐爬上山坡,摊开自己的毯子。鸟儿的声音很小,口里仿佛含着草籽。春天的风在峡谷里冲撞,拍醒冬眠的树木。夏天的野草挤满了除路以外的一切地方,草是夏天的传染病,让土地充满生的欲望。路所看到的秋季不光金黄,还有天的明亮,秋江如琉璃一般省略了波浪。冬天不是一个季节,是季节撤退之后的空寂,风雪前来驻扎。当草木的起伏和平坦消失之后,保留生机的只有路。
路没有雄伟、没有花开、没有庄稼的河流。路只有漫长,路有走不完的路。路常常疲惫,路被无休止的延伸所困扰,为弯曲而晕眩,路是自己对自己的束缚。
从天空俯视大地,最生动的是那些路。数不清的路平直、消隐,又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山巅。它们没有腿,只是一条路。路会分身法,把自己撒开,看庄稼、看河水、看青蛙和树叶里藏着的小鸟,而后收拢,变成一支箭,穿越隧洞。
路淳朴,路没办法不淳朴,它们每天都风尘仆仆。风暴露了它们身上的骨头。鲜花开不到路上,路与娇柔无关,路每天都锻炼筋骨。
路在奔走中增加体力。路不是青年,也不是老年。它只比农民工年轻一点。路身体好,它暗地欣慰自己好就好在身体。多好的身体遭多大的罪,遭吧。路把奇离古怪的坏心情扔进了山谷,路是情绪的主人。与快乐相比,它更愿意选择平静。平静而后担当,才遭得起罪,也享得住福。路说,路不过是朴素、是遥远、是强壮,路有永远走不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