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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民国巨人等闲谈(5)

据李书城说,黄兴远祖在清初时写过遗书,要黄氏子孙永不出仕清朝。黄兴5岁从父读《论语》、唐宋文词,并教书法。8岁入私塾,从浏阳李永球习乌家拳术。1893年就读长沙城南书院,1898年黄兴被选送武昌两湖书院。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那时湖南人视去武汉若进京城?时为第二个本命年,黄兴隶书五言律诗《咏鹰》:“独立雄无敌,长空万里风,可怜此豪杰,岂肯困樊笼。一去渡沧海。高扬摩碧穹。秋深霜气肃。木落万山空。”从此投身革命。

黄兴和孙文是20世纪中国天生的一对。1905年7月19日孙文抵日本横滨时,黄兴即由日人宫崎寅藏引荐认识了孙文,他们的见面标志着兴中会与华兴会的联合。一说孙黄第一次见面是杨度介绍的,地点在东京富士见町杨度寓所(另说是中国餐馆凤乐园),时间是7月下旬。章士钊有此段回忆:“楼下席广窗明,主客失次,三人或蹲或者说卧,按地图,议天下大势,殊未易一二数;俄而集留学生、为大会盟之议起。先生辩才无碍,指挥若定,吾徒倾心折服,难以形容。克强情异虬髯,帜鄙自树,太原真气,户牅蒙蒙。”章士钊还说过:我敢断言,天下最易交之友,莫如黄克强。而且黄克强的盛德大量,不只对他一人,而是对所有人。即便有人指责他、误会他,甚至丑化他,“克强有灵,必且惶恐退避,而不作一语,使言者在克强之前,化为渺小人物,不知所哉。”

孙黄的关系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亲密战友”类,而是分分合合,各有个性的。在很多情况下,黄兴都以维护孙文的威信为准则,只是到最后才分道扬镳,但仍保持“战友”情分。7月30日,日本中国留学界在东京赤坂区桧町一番内田良平住所召开中国同盟会筹备会,孙文一番讲演语惊四座,一炮走红。8月20日中国同盟会成立。这年冬天,同盟会内部就为国旗问题发生过冲突,孙文坚持用他兴中会的青天白日会旗,黄兴认为青天白日旗的形式和日本太阳旗相近,“以日为表,是效法日本”,主张用井字旗,“示平均地权意”,两人几乎为此决裂。据说章太炎到死只愿以五色旗覆盖,不承认青天白日旗。

1907年发生的那场驱孙怒潮——同盟会面临分裂。孙文与汪精卫、胡汉民等在南洋另组“总部”。那时保持同盟会不致分裂的最大功臣是黄兴,他是会中的实力派,识大体,有气度,苦口婆心、任劳任怨地维护了同盟会的团结。原同盟会留日者不愿隶属于老同盟会,另组团体,成立了共进会。动议人为同盟会末任庶务刘揆一等,改用锥角交错的十八星旗。东京既立,移师武汉,以长江中上游为革命重心。黄兴曾反复劝说过共进会人,得知他们仍拥戴孙文为领袖才放心。每次同盟会出现分歧,有人攻击孙文,黄兴就会从中斡旋。如1909年12月9日曾致函美洲各埠华侨报社同志务要深明大义,力排嫌隙以求大业成功,“对于孙君为种种排挤之辞用心险毒殊为可愤……”

孙文是个学贯中西的洋翰林,黄兴则是“文似东坡,字工北魏”的名秀才。两人基本上不知兵,至少没有临阵经验。那些会党分子不一定听他们指挥,“驱市人为战”。最先弃掉笔杆、拿起手枪炸弹去和满族王公拼命的是汪精卫。汪原在南洋一带随孙黄二公办杂务,自觉同盟会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非舍身做烈士别无他策。肃亲王善耆是个惜才之士,他首先被汪氏的文名仪表供词和风采所慑服。汪黄(复生)二个坚称是个人谋反,恳请庭上把本犯千刀万剐而将无辜者释放。善耆闻供大为感动,竟放下朱笔,口称“义士!义士!”不绝。这样他才说服摄政王载沣,轻判汪精卫为“永远监禁”。黄兴更是一个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革命骁将,他不同于孙总理的是事必亲躬,甚至亲自冲锋陷阵,视死如归。

孙文民国十二年在广州欢迎各军将领时说:“诸君都晓得黄克强的威名是从钦廉革命起的。他在钦廉革命是用什么武器呢?那个时候,我们在安南,到处和他买枪,今天买三五枝沙维枝,明日买几枝曼里霞,东凑西凑,然后才得了杂枪二百多枝,每枝所配的子弹,最多不过二百发,他带了这点武器到钦廉,便和龙济光、陆荣廷打了几个月的仗。后来虽然失败,但是他奋斗的精神很大,实在令人佩服,所以他的威名大震。”

广州黄花岗起义是黄兴勇敢无畏的范例。1911年1月18日,黄兴抵香港设跑马地35号为起义总机关,行动部在摆花街。赴广州前他写绝笔书“誓身先士卒,努力杀贼”,4月23日设指挥部于越华街小东营5号。4月27日下午5时许,黄兴现场演说并发布进攻令,革命军每人携大饼一个、毛巾一方,由小东营向两广总督衙门进发。结果陷入张鸣岐设置的重围。党人被捕者不下40人,由张鸣岐审讯。林觉民满口福建话,问官不懂,改说英文,操着流利的英语侃侃而谈,书供时走笔急挥数千言。张私语:这样好的人才留给革命党,为虎添翼,那还了得,处以死刑。黄花岗之役,殓尸72具,南海番禺两知事拟葬东门外臭岗,广仁善堂建议葬沙河马路之红花岗,后报上记载为黄花岗。

广州黄花岗是保存最好最大的辛亥革命烈士墓,还有大元帅府,给人的感觉好像是辛亥革命的中心在广州,这不能不让首义之区的武汉痛感优势旁落。

黄兴又一次成为幸存者,他逃出大南门,至溪峡机关部,指血喷流不止。女同志徐宗汉代为包裹,并以止血药敷之。黄晕绝数次,徐饮以葡萄酒才觉平安。4月29日,由徐宗汉亲送赴港,乘哈德安轮船。船上已无舱,黄兴坐厅中沙发上,装作打瞌睡。徐宗汉坐其侧,以身为之障蔽。黄兴入雅丽氏医院,两指已断,非割不可,须亲属签字才能手术。徐宗汉即以黄妻名义签字,此后黄徐二人结为夫妇,可算得铁血姻缘。黄花冈烈士实数是86人,原是同盟会的骨干,差不多每个人都是将相之才,却被当作冲锋陷阵的小卒牺牲了,一旦集体牺牲,则同盟会之菁英斫丧殆尽。连黄兴也不得不说,不是我气馁,现在太败很了。钱用了几十万,倒不可惜。最可惜的是,牺牲了许多优秀的同志,是不可挽救的损失。我还是要杀李准,杀张鸣岐,为同志报仇雪恨。身负重伤、断了两个手指的黄兴,愤不欲生,想孤注一掷冒险暗杀清朝官员以报仇雪恨。后徐宗汉等炸死满洲驻粤将军凤山,完成了他的使命。

作为性情中人,黄兴在每次失败后都会沮丧一阵。广州“三·二九”起义失败,同盟会许多人意气颓丧,孙文痛感“吾党菁华,付之一炬”,认为至少需要五年的时间才能再组织新一轮的有效反抗。黄兴对人说,“同盟会无事可为矣,以后再不问党事,惟尽个人天职,他死者于地下耳。”其乡党谭人凤也表示“决志归家,不愿再问党事也”,并填词表达悲怆凄凉:“一片红血如冰冷,鸟飞天外任往还。团体四散,心胆两寒,三分两地散,势孤单。”

有人批评黄兴等革命党人对武昌起义的重要意义缺乏认识,以武昌为革命起义的突破口的战略转变太仓促,亲临前线的动作太迟缓,从而形成了起义爆发时的领袖真空,黎元洪因此被推举为中华民国军政府的都督,并影响到辛亥革命后来的形势的发展。

事成意外的武昌首义,黄兴与黎元洪成为盟友共同抗衡袁世凯,终因落败而“西辞黄鹤楼”。在汉阳花园湾时,一叛徒曾欲射杀黄兴,幸被发现而未遂。汉阳是他的伤心之地,常败将军之名由此锁定。但有人为他解脱,如居正曾说,“克强之功,不在守汉阳之孤城,而在其大无畏之精神,以未经教练之乌合残卒,含辛茹苦,抵抗冯国璋北洋熟练之雄师,因此稳定起义之武昌,促各省革命党之崛起。”民国告成,1912年1月1日夜10时,孙文在南京大公堂行接任礼,时为辛亥年冬月十三日。被任为陆军总长的黄兴,感念黎黄陂的坚持之功,以武昌首义的人无一人参加政府、恐其啧有烦言,乃示意代表会选举黎元洪为副总统。可以说是人情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吧。1912年10月25日,38岁的黄兴由沪返湘时途经一年前离开的武汉,受到湖北军警政界的欢迎,这时的都督府已迁到南楼洞对门的司门口旧藩署,离斗级营很近。黄兴与各社团成员在奥略楼有过合影。12月16日,黄兴又赴汉口,出任粤汉铁路督办,“拟办二三月即行告退,出洋游历。”袁世凯悬巨赏缉捕反袁领袖:“黄兴十万元、陈其美五万元、黄郛二万元、李书城二万元。不论生死一体给赏(民国)二年七月三十一日。”时黄兴和家人在日本、美国避难。

1914年6月22日,中华革命党在东京召开第一次大会,黄兴因与孙文在组党问题上有分岐故未参加。27日,黄兴决定赴美国,在寓所宴请孙文叙别。孙文集古句“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赏”书联相赠。

1916年和整整一个甲子后的1976年一样,也是天殒巨星,举国同悲。6月6日袁世凯在当了83天皇帝后宣布取消帝制,忧惧而死。盛宣怀、蔡锷都是那一年死的。黄兴7月4日由日本门司启程回国,8日抵沪,10月10日国庆日,可能宴庆时胃出血复发,卧床休息。此前黄兴任陆军总长时,为军饷的事“寝食俱废,至于吐血”,早遗顽症。是月31日凌晨4时30分竟不治去世,年仅42岁。

当时《讣闻》为:“经于十一月二日午前五时入殓谨定十二月十一、二日在福开森路本宅(393号)吊二十三日举殓长沙哀此讣主丧友人孙文唐绍仪李烈钧蔡元培柏文蔚谭人凤”

1917年4月15日,黄兴归葬长沙岳麓山,宫崎寅藏专程前往,于是就有了湖南第一师范学生萧植蕃、毛泽东致信邀请宫崎到校讲演一事。

“先生雄健不可一世而处事接物则虚衷缜密转为流辈所弗逮先生使人事无大小辄曰慢慢细细余耳熟是语以为即先生生平治己之格言而癸丑宋案事起及甲寅改组中华革命党先生意见微不同于总理者亦以此故然广州三月廿九乃毅然不顾一切以牺牲之精神为开国之先导此先生之不可及也。”这是同盟会元老胡汉民对黄兴的赞语。

辛亥革命很大程度上是黄兴直接参与亲自指挥的。唐德刚《晚清七十年》中说,不幸后来一些史家,按传统的治史方法,把缔造民国的功勋全部派给了国父孙中山先生,而对黄克强的贡献显然只是给了些低调的认可。他的女婿薛君度教授,为这位民国的cofounder老泰山明冤白谤,忙了大半辈子。

1981年10月9日,黄兴之女黄德华和女婿薛君度回大陆参加辛亥革命70周年纪念活动,在人民大会堂与胡耀邦、邓小平会见。来武汉时,薛君度在红楼题词:“辛亥革命,世以孙黄并称,我们研究辛亥革命应该尊重历史事实。”不平之气溢出纸面。薛君度提出了把黄兴铜像移至阳夏保卫战的汉阳龟山的建议,被有关方面采纳。确实,与其让黄兴在武昌当陪衬不如独领风骚于汉阳,但文物是能够就这样轻易移动的吗?再说,首义之区的武昌,现在只有一个“中心”就是孙中山,而黄兴已然被人遗忘,有谁会到这个角落来看望他呢?

岳麓山黄兴墓与蔡锷墓相距不远。现在的龟山,只有黄兴铜像孤独地立在东方,他背负汉阳瞩望武昌,周围林木森森。生前叱咤风云,身后倒是落得清静。或许正合他在民元39岁生日时所表达的退隐之意:“惊人事业随流水,爱我园林想落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