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地声,欧式铁门在眼前锁上。
“赶紧走!这已经不是你们唐家的房产了!别在这阻碍评估人员!”
保安人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十六岁的唐轻冬站在门边,仰头望着眼前托卡斯纳风格的别墅,那是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家,此刻却只能眼睁睁望着穿着制服的人员进进出出,那些陌生的面孔将家中熟悉的诸多物什一件件地搬离,她试图往前,手腕却被一旁母亲生生扣住。
她声音带哭腔,侧头看向面色灰败的父亲:
“爸爸,这里真的不是我们的家了吗?”
唐成安低着头,并没有应答,面部肌肉微微抽搐。
突然想起什么,他猛地拉过轻冬,大步往停在不远处的货车走去。
陈欣洁着急地大喊:“成安,成安,站住!你要带孩子去哪?别吓着她呀!”
可只有女儿回头,紧张地唤她名字,印象之中始终高大的丈夫,微弯着背,仿佛已难以直起身子。
破旧的大货车一路开到环境绝美的别墅区,越发与这里景色不搭调。
当瞅见那些别墅院子的露天停车场上的名车时,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的唐轻冬抬起脑袋,盯着头顶摇摇欲坠的车内灯。
还没将心底的疑问问出来,母亲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到她的睫毛上,一些渗到她眼里,有些酸涩。
轻冬奇怪地转过头,声音问:“妈妈,你怎么哭了?我们不是要去找房子吗?”
陈欣洁愣住,大手扯住驾驶座上抽烟的丈夫,声音哀怜:“成安,我们真的要这样吗?别忘了他们蒋家才是最大的主导者!他们绝对不可能出手相助!更何况,即使给了,也无非是施舍罢了!你快掉头,我们流落街头也不要沦为他人笑柄!”
“别胡闹!我已经是笑柄了,更何况,他们本就是我们的债主,再得一些施舍也好过流落街头!”唐成安震怒地吼了声:“别哭了,小心他们嫌我们丧气!”
轻冬眼眶有泪,默默抱住母亲,脸在她衣服上蹭了蹭。
“轻冬,答应爸爸,等会在将老奶奶面前多说些好话,蒋家那小子不是挺喜欢你吗?你一定要引起他注意,让他帮忙,那孩子是蒋氏以后继承人,一家子都听他意见……”
唯恐孩子听不见,唐成安不停重复着。
狂躁而迫切。
真刺耳呀。
轻冬皱眉,想反驳,又唯恐踩中父亲的情绪,只好仰头不住看着母亲。
从唐成集团破产的消息发布开始,学校里的人好像一下子在她身上贴上“远离”的标签,讽刺和嘲笑伴随在课堂内外,甚至有人当着三大家孩子的面,给她难堪!
“妈妈,蒋临风最喜欢的就是看我出丑,如果我们过去,就是自取其辱,我宁可死,也不要过去!”
话音刚落,车子骤然停下,然后便是一声怒吼,还有母亲厉声的阻止。
可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脑袋一疼,一掌竟是这样突然地扣了过来,原本还想憋着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轻冬大哭出声,在母亲出手劝阻父亲的时候,二话不说打开车门跳下车。
“我讨厌你!我也讨厌三大家的人!如果你真的要去求蒋临风,我们就再也不是父女了!”
她边说边后退。
看着母亲为了阻止暴怒的父亲,眼泪疯狂地模糊视线,她试图过去帮妈妈,但看到父亲抓起竹竿好像随时要砸过来,吓得她猛地后退。
“你要是敢伤害自己女人,我俩日子也别过了!”
“好啊,那离婚!谁情愿带两个拖油瓶!”
“唐成安,你终于说心里话了啊?我偏不给你如愿……”
父母的争执继续着。
轻冬惶恐地四下张望,试图寻求帮助。
转身那刻,她看到眼前别墅二楼其中一扇帕拉第奥式窗中,容貌俊朗的少年倚窗而立,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籍,他微微低下头,墨色的刘海有些卷,阳光像是眷顾他一样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睫毛踱金似的,随着眼帘的上下胶着,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在他素白的脸上移动。
蒋临风!
她狠狠瞪了过去。
停驻的别墅的正立面有古典门廊,大门上长方形雕花组成了排列图案。
轻冬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大喊:“蒋家的都不是好人!”
脆生生的声音惊扰了窗边少年,他猛地睁开了眼,浅棕色的眼睛在阳光照射下好像玻璃珠子。低头时,一眼就看见那个穿着布裙的女孩。
似乎不管任何时候,这个人都好像很讨厌自己。
想起她刚才说的话,他闷闷地哼了一声,抬手,一把将手中的珍藏版书籍从二楼丢下去。
书坠地后发出砰的声响,一只金毛吓得从狗屋里跑了出来。
“你疯了吗?”轻冬瞪圆了眼。
“在别人家门口乱停车,还吵吵闹闹的,你们才是疯了!”临风探身过去,朝她做鬼脸。
车内争执的两人听到这儿的动静,急忙下车。
唐成安几乎是冲了过去,一把抓住轻冬,低声呵斥:“怎么跟蒋少爷说话的?”
“你要巴结他,不是我!”
“闭嘴,唐轻冬!”
轻冬躲去了母亲身旁,眼神愤恨地瞪着二楼的少年,双手扯住嘴角和眼角,冲他做了一个奇臭无比的嘴脸,舌头上下摆动,本想吓唬对方,却发现那男孩分明就是在笑。
唐轻冬愣住,随后别扭地扭开头。
她才不会觉得这傲慢鬼帅气!
唐成安已是不住鞠躬,朝二楼的少年致歉:“刚才这孩子冒犯少爷你了,我代她跟你抱歉!”
说话时,窗边少年拿出了一个银哨,“哔--”
悠长而尖锐的哨声引起了别墅内的轰动,而少年转身回了房间。
陈欣洁抱紧女儿试图回去车内,唐成安冷冷喝住她。
“他要出来了,你站住!”
轻冬抓着母亲的手,低声乞求说走吧,却只能被紧紧抱着,耳边是母亲压抑而低哑的劝慰。
不管何时,妥协,或许也是一种习惯。
这是父母之间恒久的关系,她无法改变,此刻又急又气,心里将蒋临风问候了一百遍。
十分钟后,别墅内门突然打开,两位保镖先走了出来,随后一位身材瘦削面容慈祥的五旬男人走了出来,步伐稳健,唇边有涵养的微笑,而他身后,跟着的是蒋临风。
唐轻冬下意识地缩到母亲身后,微微探出头,眼神警惕地看着陌生人。
那一刻蒋临风笑容凝住。
他想起好久以前,他为了让她陪自己玩,去抢她的玩具,最后却害得她被骂。
那个时候,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警惕、防御和愤怒,好像看着敌人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记得,但或许也因为一直记得,所以,心里起了一根刺,想拔掉,又觉得有些疼。
--为什么你比我还带有敌意?我不允许!
当听到他说“这位就是即将在蒋家陪读的唐轻冬吧”的时候,他想起来自己与父母提及过此事,未想到还真的如愿以偿,顿时,少年唇边的笑意漾开了。
即便此时被唐轻冬瞪着,他就是觉得心情舒畅。
陈欣洁却是怔住,然后猛地看向丈夫,眼眶发红地质问:“唐成安,你什么时候决定的?陪读?你是要将自己女儿往哪里送啊!”
“你闭嘴!”唐成安过来,想将女儿拽到身边,他压低声音,声音急切,“除了蒋家,我们还欠不少人债务,如果不想走在路上都被人追债,将轻冬交给他们!何况在蒋家,吃好喝好,你着什么急!”
“你疯了,你疯了!她是你女儿啊!寄人篱下算什么啊?”陈欣洁猛地推开自己丈夫,“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将轻冬送到别人家,我不保证会不会杀了你!”她眼眶有泪,语气却是果决:“唐成安,离婚吧!往后,我的女儿,我来负责!”
她说完,便带着轻冬想离开此处。
父亲的爆吼声传来,轻冬预感到他可能会伤害妈妈,当即猛地看向那边静默的蒋临风,大喊:“帮我!”
刚说完,他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那两个保镖过来,一下子将唐成安制住了。
“唐轻冬。”临风走到轻冬面前,与她平视:“你真的不想来我家吗?”
“不想!”
“为什么?”
“我们这样,都是你们家……唔!”轻冬还没说完,嘴巴被陈欣洁捂住,她仰头,正好妈妈的眼泪落下,她轻轻握住妈妈的手,小声说:“妈妈,我们走吧。”
唐成安怔住,低声唤了女儿名字。
“麻烦你照顾好她。”
临风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男人。
十四岁的少年,眼神已有些许凌厉。
唐成安似乎想到什么,眼神有贪婪的光,不住点头说会的,嘴角的窃喜再也藏不住,在保镖松手时候,赶紧朝妻女走去,讨好般地说回家吧。
“唐轻冬--”
快上车的时候,轻冬听到少年唤自己。
她看过去,正好对上他温柔而含笑的目光:“我想你喜欢我。这事儿,你记得了。”
神经病!
她冷哼一声,随同母亲上车。
后来,父母矛盾激化,最终离婚,而她与母亲相依为命。
被嘲笑,被追债,日子黑暗得仿佛不见光,却似乎,总能安然无恙。
后来的后来,已是蒋太太的轻冬问过某人,从我家破产开始,你是不是就开始保护我了?
男子胸膛的温度很舒服,一只手臂环着她,另一只手则是轻轻顺着一旁女儿的头发,他唇瓣贴着她的耳,轻声回答:“算不了保护,但我跟我爸说,如果他不想继承蒋氏,没事,交给我,条件是我要你和你妈妈平安无事。”
以自由,换守护。
年少尚且弱小,却用自己的力量开始一场喜欢。
真是……
“太任性了你。”轻冬仰头靠着他肩头,嘴角扬起,眉眼尽是幸福。
唇瓣微热,他已低头吻了下来。
“幸好,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