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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如果要让我活(3)

没等沈聪回答,凡一舟就抢着说,“反正不会有你唱歌差了!”

王草飞远远站在角落,今天顾灼尔不在,姜川也是一个人。

两个形单影只的人,所怀的心事却完全不同。

凡一舟跳下凳子,招呼大家让开一块空地。沈聪懵懵懂懂的,好像还沉浸在唱歌的污七抹糟里,直到被凡一舟主动拉过了手。

“就先这样,上前三步,再向后三步。”凡一舟领着沈聪,沈聪按她说的相应做动作。“对,然后我让开……”凡一舟向外伸开手臂,“再回来……这样你把我卷进来。”凡一舟踮起脚尖,转了几个圈,像果丹皮一样卷进沈聪的怀里。沈聪好像稍微脸红了一下,还尽量大大方方的,不敢跌了脸一样听任凡一舟这小妞对自己摆布。凡一舟又叫沈聪举高手,她在他的手臂下优雅灵巧地转了个圈,最后脚尖后撤,一个亮相。沈聪见状,也赶忙摆了POSE,手比成耐克小钩子顶住下巴,再配上“原来如此”的笑容,逗得一圈人,前仰后合。

连梁晓辰也笑了,“这还是不行。唱歌本来是安安静静,一跳舞就全乱了。”

“还是唱歌吧唱歌吧!”“开朗”说。

“那也行。”凡一舟松开了沈聪的手,“张三”拍了沈聪的肩膀,“任重而道远啊,兄弟!”“任重而道远的是我吧!我还要跟他合唱呢!”凡一舟撅着嘴,冲“张三”撒娇。

“低八度的男声我教不了。”吉他女孩说。

“可我还是不会唱啊……”沈聪说。

“要不……就让姜川哥来教吧。”凡一舟最后想到了这个闲人。

姜川的声音不错,至少音调节奏都不跑的。“我小时候学过一阵子萨克斯。”沈聪遗憾地摇头,“怎么我爸妈就没给我培养培养呢。”“行了吧你,”凡一舟扬起下巴,“这都是天生的,改也改不了。”

“喂……大小姐你老打击我,还让不让我学?”沈聪抗议。

凡一舟瞪他一眼,乖乖地住嘴。姜川唱一句,沈聪跟一句。

师父每年都会寄卡片来问候五百张了算多不算多

看到卡片我都想起那段奋斗金箍棒那么神勇现在只能掏掏耳朵

凡一舟忍不住还是被沈聪的声音逗乐,“开朗”他们也都跟着乐了。沈聪不好意思,“得多给我几次机会嘛。”“好好好,是我错啦。”跟着又试了几次,可惜还是没任何起色。每回姜川正常唱一句,后面跟的就还是沈聪的怪调子,要相信他不是刻意编的都难。

“哎算了算了,唱歌我是学不会了。”

“别啊别啊,”梁晓辰不想让他就这么放弃,更不想就这么放弃这首歌。“要不你先听姜川哥和一舟完整唱一遍,找找感觉?”

“也行。”沈聪把歌词本递给姜川。

“好吧。”凡一舟扬起头看向姜川。眼睛里水光闪闪。

齐天大圣是我谁能奈何了我

但是我却依然不小心败给了寂寞

……

西天取完了经东边应该还有

伙伴们好不好让我们再拯救地球

……

他们两个一唱就什么都对了。好像什么都活过来,那只媚仙媚骨的蜘蛛妖,那位雁过不留痕的普贤菩萨。如果什么都没了,一切都没了,是不是还能听见小妖精牵着帅菩萨的手,在金灿灿的云彩之上放歌?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身影从屋子的另一头走来,越靠越近,微微颤抖。

如果要让我活让我有希望地活

我从不怕爱错就怕没爱过

谁大吼了一声。什么都停了。妖精和菩萨的歌,水灵灵的琴弦。大家互相张望着,判断着,终于找到了少年那双漆黑幽亮的眼睛。

所有人都愣住了,凡一舟轻轻地问:

“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退出。我说,我退出!”他一步又一步倒退,山崩地裂也没什么。整箱经书都翻进滔天大河又有什么。白龙马一声咆哮,腾出三千尺海底,你说,你们懂不懂,我******要退出了!

“有些人真是不嫌自己恶心。”

少年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排练室的门嘹亮地撞上,像个巨大凶狠的句号。

5.

他们在北极村再往北的北红村住下最后一晚。

沿路看过了太多白桦树,黑漆漆的眼睛,很高很高的身体,一柄柄的剑。初来的震撼渐渐进化成一种安详的麻木。向黑龙江源头行驶的船上,遇上另一个男孩独自来玩,冷风再凛凛,他脸上的兴奋也没法被吹破。他兴致勃勃地在风里冲他们喊,你们可真幸福,我见过的活得最有滋味的小夫妻!倒是一点也不因为年龄小就认生。

袁来笑得妩媚,薛宁把她往怀里又揽了揽,好像生怕她冷,又好像一道证明。

五点过一刻天已经暗下来,只看见滚滚的河水,汇聚成辽阔的江。“这是额尔古纳河,那边是石勒喀河。”长长的生涩名字念在他的舌尖上,变得好像有节奏,莫名的好听。袁来像一条怕冷的小狐狸,缩着脖子靠着,又几乎像睡着了。

他们一路也都没有太多话,却仿佛是不需要说话的,一切都在互相依偎的动作里了。高兴起来,他便多给她拍几张相片。看她红扑扑的脸蛋,和号称中国最北端的邮局的油绿色形成鲜明对比。他的相机并不好用,没有办法随便拉路人来拍。两人合照便也就只拍了一张影子,袁来摁下快门。广场上两个人的影子被斜射的太阳拉得很长很长,顶天立地的,又像两条细细的绳子。

并排拍出来,要辨认出来谁是谁非常艰难。

从开发过度的北极村出来,他们继续向北,在北红村住下了。这里的游人更少,栽了满车木头的卡车驶到这里卸货,像骄傲的高头大马,灰绿色的昂扬的鬃毛。千万炊烟在日出的时候袅袅升起,将天空染出一片白色的蚊帐。很静的空气里,她可以听见他的呼吸,他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再也不想,和你分开。”

“呐,让我再看看照片。”土炕上并不冷,袁来撒娇不肯收拾行李,只看着薛宁一个人收。他一件一件查点看有没有丢失的,走在外头,对安全靠谱他总是最讲究。

也许最后一晚的缘故,薛宁显得神情黯淡,面对袁来的撒娇也没什么迎合,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偶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伤感。

袁来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出来,什么感觉都没有。她仍然直直地伸着手臂,高高地扬着下巴,好像暑假还要放一个月才结束,开学还远远不会到来。薛宁把单反相机交到她手里,眼神复杂,还是一句话都没有。

“哎,你看拍了这么多的界碑。拍来拍去也都是石头一块,上面写的字也不会有人认真看,好无聊呢。”她歪着头,盯着小小的屏幕看,认认真真,“嗯,还是天空和树拍起来最好了。回去以后肯定再也看不到这么蓝的天了。没有这天色,再好的景不也都白费了?尤其是北京那破地方,怎么拍都灰扑扑的,我老觉得是镜头坏了呢。”薛宁点点头,背影消瘦。

“就是这张了,你看!”袁来叫他,他缓缓回身,相机的小屏幕上是一块橘黄和粉的糅合,周围包裹着大片的炭黑与烟灰。那么空旷的一张落日,什么杂物也无,真的只有在极纯净的地方才有了。“这张我最喜欢。是那个浅滩上拍的吧?叫什么来着?”

“乌苏里。”薛宁说。

“对啊对啊,那天我都冻死了。幸亏景色还挺美的,不然真是要觉得亏死了。”袁来的笑容在木屋里被晒成了橘红色,就像照片里的落日。他从身后环绕着她,她的头发有些不听话地翘起来,扎在脸上痒痒的。她穿着厚厚的大衣,仔细摸还是有腰线,微微凹下去,刚刚好放他的手。面前很远很远的地方,太阳一点点落下去,去到另一个宇宙尽头。天空干净利索,遍布整个天的长云把每一道光都反射得清。

“我当时还叫你教我照相呢。你就非不肯。”薛宁想起那天,一天,一地,一个女孩,好像别的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好像别的什么都不再有。一首歌,一首诗,别的什么都与他的身体无关。

“你怎么了?”袁来终于注意到,或者终于假装才注意到。她一点点爬到床边,想去伸手抚摸薛宁的脸。薛宁也好像终于撑不住,或者暗自想她怎么才终于有这个眼力呢。

他坐到床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遥远的北方,没有人认识,她可以只是个农妇,他可以只是个农民。“你都不难受么?我们就要离开这儿了,离开这个地方了,最后一晚,睡过这一晚我们就要回去了。你都不难受么?”薛宁的声音很轻,小屋里却充得满满的。袁来没有说话,沉默着。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乌苏里看落日,我和你说的话?”薛宁像在自言自语一般,抱着袁来轻轻摇晃。

“我和你说,我们就永远这样在一起吧。就永远这样在一起多好。再也不要分开。不管什么北京,不管什么青岛,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就你和我两个人,永远留在这里,看日出日落,冬天莽莽的雪原。多么好,那样的日子,该有多好。”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淡,像泡久了的茶壶。屋里太暖了,他的眼睛发湿。怀里的软姑娘啊,你这么久都没有说话了,我的心坎你到底明不明白呐?

“所以说……”她终于开了口,像撕开一只秘密信封,“所以说……”她轻轻推开薛宁,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明亮,“我们就不走了。”

她安静地看着这个男人的表情,像天光云影一般地变化着。眼睛里的忧伤,嘴角的不舍,鼻翼悲悯的抽搐,都在一个瞬间,凝止在他的脸上。继而变成微微皱着的眉头,满眼的困惑,脑袋偏开下意识地想要摇头。

她煞费苦心捕捉到的那个瞬间,表情专家严阵以待终于逮到的那一刻。就那么细微,就是那么仿佛下意识的,然而,就全都清清白白了。

“你刚才说什么?”皱着眉头的笑,薛宁双手搭在她的肩。

“我说,我们可以不走啊。”回报以一模一样的笑容,甚至再加入几道妩媚,手可以再柔软些好划过他僵硬的脸,“既然你一直都这样说,想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和我留在这儿,那我们就不要走了。反正你也不喜欢你的那个什么老婆呀,不是都说了乌烟瘴气了吗?那我们就不走了吧。”

她逼近他,就要吻上的距离,“怎么样?敢不敢?CAPU BY CAPU?”

他还是笑着,低了下头,仍旧在笑。没有说话,而一直笑着。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跳起来奔过去,指指门外,要出去打。那是当然。袁来也为他的好运气喝彩,要是没有这通救急的电话……要是没有它,一个人的腮帮子笑多久就会爆炸?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门外面他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他指指电话,“是……徐芳。”脸上多为难啊。“没事没事,我之前就和她说好了,说是请假和哥们去上海做个单身旅行。她那边你都放心。都不用担心。”

我担心了么,也许担心的那个是我吧?那张脸上更为难了,像泥捏出来的那么有型有款。幸运电话啊,真是幸运电话,底气和借口这下不都翩翩而来了。迟疑着要不要坐下,最后还是坐到了床边,不尴不尬,“那个袁来……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

她能想像。那么多平常的日子里,柴米油盐,油盐酱醋。看不懂电影,看我最喜欢的片子都要睡着,你能想像她吗?在心里抱怨,狠狠剜上一眼。却和别人说,我和我老婆是互相适合考虑成熟才结婚,火都要留到回家再发。老婆擀着饺子皮,手背蹭掉头发上的面粉,说咱爸咱妈想找个法子搬过来和咱们一起住,以后也方便带孩子,你看行不行?存的那点钱办个理财吧怎么还亏,简直还不如好好地存着拿拿利息是不?抽油烟机又坏了,呛炒的菜赶紧别做了,我要是不在你自己做饭一定记得开窗户。他说行行行,都随便。然后抓起背包跑去西藏,网上又多出许多广阔的照片。照片隽永如河,搭配的句子美丽又多情。别人说他居然一个人跑那么远,真有勇气。他只回复一个微笑的表情。他们说怎么不带着老婆去。他谦谦一笑,她不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