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全剧终(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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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如果要让我活(2)

“不不我哪能对这种事上心啊……不,不是,我是上心,姚总亲自交代给我的任务我能不上心么。他专门挑我弄的,就我一个人负责,可不得稍微重视一点么。我是真不想被他骂啊,这半年了我看他也没怎么注意到我所以……要不然谁管这片子是好是坏。拍完了又要剪,弄得不好还招大家烦,这破事我真是实在推不掉啊……”

这天中午,马宏还是同意配合,被筱德拉到楼梯间,做一个开门出来的动作。筱德塞给他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他的台词:下班了,明天继续!他不明白怎么这么短还要写。“这话得说得有力,别笑,也别太严肃。”“得了得了,这我还不会说?”谁知道他却试了快五遍。第一遍筱德嫌他边开门边说,门的吱呀声挡住了说台词的声音。第二遍又等到门都打得大开了才说台词,中间的那一愣不好看。后来又说他不该开门探出头来就说,弄得鬼鬼祟祟的,要迈出来一步。试了一遍,又说,应该迈出来两步。

马宏这么好脾气的人,现在也就快发飙了。

但筱德还看不出来,或者他就是看出来了也当没看见。他端着机器,紧盯着屏幕,连眼睛都不抬地说,“小马哥你往右手稍微挪半步,我想透过门上这玻璃看见你的脸。”

马宏正想着自己怎么就这么好心,正按动作要求推开门,电梯叮地到了这一层。银色的电梯门打开,正冲着他们。他下意识地说他的台词,“下班了”三个字出口,后面却蓦地卡住。

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是姚总,抬手请另一个男人先下,显然是客户。

姚总看见端着机器微微仰着后背的筱德,还有支着门的马宏,一下子愣住,不知说什么。客户也傻了一下,继而反应很快地笑开了,“你们这像个娱乐公司啊。”听完这句筱德才记起放下机器,干巴巴说句姚总好。马宏也才记起赶紧跨出门,拉着门给姚总和客户让道。

而姚总什么都没说,只是从面无表情变成了面色铁青。

“你这都干嘛呢?”面目铁青的姚总从隔间挡板上冒头,而筱德还没来得及把大腿上的机器放到包里去。“还在看你那个东西。我说你吧,正事不知道做,上班时间搞这些没用的,玩物丧志!”

一办公室的人都听见了,没人转身,耳朵都竖起来接受频段,像动画片里的外星人。

“我是交代了你这么个事做,那我别的事没有交代?别的事情就不需要干了,别的工作就都放下了,就忙这么一个。公司运转是靠你拍拍这些东西运转的?做什么事情要有重点是不是,要分得清主次轻重是不是。重的倒好,都被你扔到脑后了,不管了不弄了,净顾得上那个轻的。算找着一机会完成你爱好了是不是?公司不是给你完成爱好的,是要你为公司做贡献的!记得做事分清个主次。马宏!”

他赶忙转头,“你也是,新同志要好好带带。我说清楚了?”

“哎,清楚。”

马宏当然清楚,面壁修炼成高僧,他不就是在等骂。谁知道还是一个不注意拿起相机来了。那这小子到底清不清楚?

姚总匆匆走了,刚才的寂静过后,一办公室又恢复了忙碌的声音。所有人又都收获了他们的感想、谈资、话题、情绪,留着在酒桌上消费消费,说两句这家伙看着就不是做这个的人,据说是电影圈混不下去了之类的闲话。或者干脆就忘记。

马宏看看筱德,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而那人,还是僵着,嘟囔了一句,“操,这傻逼片我真没想拍过”。手里相机牢牢地握着。

3.

顾灼尔不断向门口望,她不该显得这么着急。

咖啡店在学校的附近,被学生们当成了自习室。期中期末,总有好多学生在这里熬夜,宽带网被挤成北京晚高峰的二环路。即使三四点仍然有奄奄一息的背影,僵尸一样沐浴着电脑屏幕的微光。

写《嗨,凯乔》的时候,顾灼尔就坐在那群学生中间,左胳膊肘挨着右胳膊肘,左脚踢着右脚。唯有耳机能隔开一片世界,里面五月天的《孙悟空》隆隆作响。如果要让我活,让我有希望地活。我不怕爱错,就怕没爱过。于是外面的一切就被原路反射回去,窃窃私语的小情侣,金边眼镜的理科生,嗓门太大的辩论队,房顶、天空,还没有交的论文,假装低调口吻说的新找到的实习,关于前途未来的种种高深莫测的讨论。那时候的未来还是个虚幻概念,保研找工作还是出国,纸上谈兵的时候总是理由多多。你可以鄙视完这个再瞧不起那个,说完这个清高再说那个功利,然后你自己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

而那时候她就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写剧本,能让她忘掉她什么都没有这个事实。

“灼尔姐姐。”女孩推开门,招招手向她走来。窗子旁边坐几个男生,抬起头循声瞄过去,低头时刻意在眼睛里铺满不屑。等她坐到顾灼尔对面,又瞄过来,打量完再故意一脸冷漠。

那是典型的送给漂亮女孩的目光。

“对不起啊,课下得有点晚,老师拖堂了。”凡一舟道歉。

“我也没等很久。”顾灼尔说。说完了这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尴尬。凡一舟熟练地叫服务员给她一杯冰桔茶,没有要菜单。

“你经常来这儿?”顾灼尔问。

凡一舟微笑,“拖延症嘛,干什么都总拖到最后一天熬夜。只有来这儿了。”

“回去得晚,不会吵醒室友吗?”顾灼尔想起梁晓辰曾经跟她说的。寝室里另外两个女孩挺不满她那么晚回去的。

凡一舟耸耸肩,“应该不会吧,我动作还挺轻的。真吵醒了我也没办法。”

顾灼尔用手指肚抹开桌面上的水渍,不知道该怎么开始那个尴尬的话题。凡一舟的冰桔茶到了,她舔舔嘴唇,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顾灼尔假装看别处,余光里却看着她。也难怪姜川会这么在乎她吧,就像是小学时候班里最受欢迎的那个女孩。你怎么也抓不住具体的,但就是觉得她举手投足都有股漂亮,都比别扭青涩的他们要强得多。就是这么一个女孩,哪怕她老了,哪怕男孩们也都长大,你还是要在某些时候惦记着她,不敢伤了她。

凡一舟放下杯子,见顾灼尔还不说话就主动开口,“晓辰知道我今天来见你,还说让我给灼尔姐姐带好呢,她说……”

她扑哧一声笑了,说不下去。顾灼尔诧异,凡一舟赶紧说,“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晓辰老叫‘灼尔姐姐’、‘灼尔姐姐’的,实在太奇怪了,有点诡异。你也没有比我们大多少嘛,老叫‘姐姐’都叫老了。”

顾灼尔跟着笑笑。

“那我就不叫‘姐姐’了,就叫灼尔行不行?这个名字多好听,加个后缀好麻烦哦。”

顾灼尔看着凡一舟画了浓密眼线的眼睛,在昏暗的室内灯光里像一道黑夜。

“你都说完了?”凡一舟问,语气里似乎有点挑衅,又似乎只是普通的疑问句。陆陆续续有了更多人进来,那些男生都不约而同地会瞄上凡一舟一眼,有些似乎认出她来了。她确实是个光芒万丈的丫头,拥有一切,从没丢过脸,有恃无恐,顾灼尔几乎能看见再过两年,她将在这个学校里掀起怎样一场血雨腥风。可是这些为她战死的骑士她却统统唾弃,统统不要,她非要要那个得不到的。大概只有这样,最高贵的礼物才能配得起最高贵的公主。

“说完了。”顾灼尔说。

凡一舟往后靠,陷进沙发里,从顾灼尔的角度,只有她的脸露在桌子上面能够看见。她先是紧紧皱着眉头,思索着,渐渐地眉头舒展,好像想通。她坐了起来,把下巴搁在冰桔茶的杯沿上。

“你别误会,我刚才那样儿,皱眉头什么的,不是在气你。真的,我一点也不气你。我挺感谢你能帮他来跟我说这些话的,也很羡慕你和他之间的友谊。能持续这么多年,到现在还能帮他,这样很难能可贵。我也希望能有这样的朋友。”她说着,眼睛里水汪汪的真诚。

“我就是对他有点生气。姜川哥为什么要托你来跟我说呢,他自己怎么不能来跟我说?”

“因为他觉得他说服不了你。”

“呵呵。”凡一舟不屑地笑,“这话说得倒没错。他是说服不了我。”她又看向顾灼尔,“可是你也说服不了我啊。谁都没办法说服我的。我就是一旦下了决定,死也不回头的那种人,谁也拉不住。而且不到成功,绝对不收手。”

“那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顾灼尔微微生气。

凡一舟缓和了语气,“不是这样的呀。只不过喜欢一个人这种感觉,是没有办法被销毁的啊。我喜欢姜川哥,不是乱任性的结果,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这种感情对我来说,也很少有,我很少喜欢上什么人的。所以既然有了,难道能随便就放弃吗?我也知道他有家庭,可我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无所谓啊。甚至他要不要喜欢我,都没关系。再说,我也都是大人了,不会破坏他跟他老婆,我有分寸的。”

顾灼尔叹了一口气。

“本来嘛。你这是在劝我打消一种感情。感情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没就没呢?咦,这句话好像是你说的吧?这句话是台词吧?我还没背熟第五幕呢。”凡一舟想从手机里翻出剧本,尝试了两下又放弃了。

“再换句话说,如果是徐思思遇上这样的情况,她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吗?她对一个已经离开了那么久的人,都还一直抓在手里不放呢。更何况是一个就在身边的人呢。你说是不是?”

顾灼尔无可奈何。凡一舟咬着下嘴唇,像个讨好人的布娃娃,美好而漂亮,让人不忍心再说她。“好吧。那……我就只有告诉姜川,他派出的这员大将,也没什么作为,要无功而返了。”

凡一舟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分外迷人的微笑。如果姜川年轻十岁,如果凡一舟早出生十年,也许真的会是不一样的结果。可那样一来,姜川身上还会有那种凡一舟看中的魅力么?他只是个秃头小子吧,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敢,对女人这种动物一无所知,连手都不知道主动去牵。

“灼尔,正好借着今天的机会,我还真的要感谢你呢。”顾灼尔本来以为谈完了,却听见凡一舟这样说。

“感谢我?”

“对。”凡一舟正色道,“要是没有你,也不会有《嗨,凯乔》这个剧本,也不会有晓辰看到这个视频,也不会有我们的排练,我也就更不会能演徐思思。其实最开始,加入到这个剧组,除了因为跟晓辰是好朋友,也更是因为你的关系。”顾灼尔不明白,凡一舟微微笑了,“因为……我看过你写的小说。没想到吧?”

“我写的小说……你是说,在那个比赛里的?”那个获奖文集……

“是呢!”凡一舟兴高采烈,“那个比赛我上中学的时候都可火了,连老师都推荐我们看。我那本还是我同桌的,我借来翻,就趁着上课把你那两篇文章给看了。我觉得写得特好,就上网搜你,之后就老看你的博客,你拍的照片,看你在大学里去交换、排话剧,还有跟筱德师兄谈恋爱什么的。这些晓辰都不知道呢。她还以为我加入剧组就是讲义气。”凡一舟笑得很甜蜜,为着自己的小秘密沾沾自喜。那甜蜜的眯眯眼让顾灼尔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那时候起,我和我同桌就觉得你很特别,你和别的人都不一样。我们俩约定,一起考上你上的大学,读你学的专业。可我同桌后来没考好去天津了,但她还是挺为我高兴的。这回能演这个戏,真的见到你来排练场,我跟她说,她都高兴死了。”凡一舟回想着可爱的同桌,露出不由自主的愉快。

“反正呢,你真的就算我整个中学时代的榜样吧。我一直想成为你那样的人呢。”

顾灼尔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她说了两句“哎我也没那么好”“呵你这话说的”,但凡一舟根本没往耳朵里听。也是,这种像嚼得没了甜味的口香糖一样的话,她为什么要往耳朵里听呢。说完话凡一舟就自顾自地缩在沙发里玩手机了,好像她刚才说出来的话都没有多重要。多好啊,一个能随口将“我喜欢你”“我一直都佩服你”这样的话说出来的人,没有障碍,没有牵绊,顾灼尔从多小时候就对这样的孩子刮目相看了。顾灼尔想了想,觉得应该表现出喜悦的神色来,却发现做不到。又使劲想了想,“排练这么多天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因、因为姜川……”

“没有啦。”凡一舟打断她,“你和姜川不就是好朋友嘛?我也有很多这样的男性朋友的,都是铁哥们儿。”

看来姜川并没有对她说。顾灼尔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是除此之外,心里却像装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小美女,原来你是喜欢我的啊,原来你竟然曾经想成为我。真的么?这难道是真的么?不是你发完短信的闲得无聊,不是你说话间隙的填补尴尬?

你明明那么美的。你明明那么美。

4.

在第五幕里,沈聪演的凯乔,和凡一舟演的徐思思,要一起唱一首歌。

这是一个闪回的段落,他们回到了徐思思和凯乔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坐在北京深夜的马路牙子上,喝酒说话,唱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老歌,走调忘词,最后唱到那首他们那时候才听的歌,五月天的《孙悟空》。

如果要让我活……

“你这唱的是什么呀?天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能跑调的人!”凡一舟大惊小怪,说得沈聪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好像有点儿走调啊?”。

“这是有一点走调嘛!我还以为你是演的呢!”凡一舟夸张的嗓音像金箍棒一样戳穿了天空。

几遍下来,梁晓辰无论如何也没法满意。沈聪那完全找不着北的声音,像虫子内脏一样歪七扭八,“小聪聪啊……难怪你从来不跟我们去唱K!”梁晓辰摸着沈聪的脑袋。“开朗”也拉着“张三”“李四”都不排练了,在凡一舟的咋咋呼呼下心安理得地围观。这下可好,沈聪一开嗓,大家就瞎起哄,凡一舟笑得最响。

兵荒马乱五百年来没改变过花果山下满天的烽火

人类累不累啊还在你争我夺西天取经回来后有没有人有读过

“要不还是跳段舞吧!”梁晓辰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