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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次旅行

我听了大胡子的话,早早下山了,快到家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雪花果然飘下来。我心想,这个人说话跟算命先生不一样,还真准。

回到家的时候,卓伦和卓星这父子俩正在下棋,谢梦茵在沙发上看电视。

外头下雪了?谢梦茵看着我抖弄棉衣,问我。

下的可大了。

她把目光从电视里的风光片移开,说,龙宝,卓伦,今年寒假我想一家人出去旅游一次,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真的,我和卓伦同时兴奋的大叫;卓星却充耳不闻,啪一下子在棋盘上打下一颗黑子。

去哪儿,我看着卓伦,卓伦也看着我,我知道卓伦以前跟着妈妈去了不少地方,江南啊,草原啊,都去过,我长这么大却是第一次有机会离开家乡,想去的地方太多,一时间反而不知道去哪里好。

卓伦谦让道,让龙宝决定吧。

我说,我不知道,还是谢阿姨说几个地方,我们一起选选吧。

谢梦茵说,一个是海南,冬天也是暖的,可以去看大海,晒太阳;一个是哈尔滨,天气还要冷,有冰灯,糖葫芦。

我和卓伦对视一眼,默契的点点头,说,哈尔滨——海南——

哎?我以为卓伦也想去哈尔滨的,没想到他说的是海南,卓伦大概也是一样的想法。他说,那就哈尔滨,听龙宝的。

我过意不去,赶紧说,卓伦想去海南就去吧,大海什么的我没见过,其实两个地方我都想去的。

卓星,谢梦茵说,你想去哪?卓星好了之后,两个人变成了客客气气的关系,乍看起来很像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可是你听了两人整天的“谢谢”“不客气”就知道,这可不是真真正正的夫妻俩。

你决定就好。

谢梦茵看着我,又看看儿子,下了决心说,那这一年,咱们就去哈尔滨吧。

不久迎来了新年。这一年班级办新年联欢会,我去跳了一段舞,不是我主动请缨,而是班主任点名,那个时候我因为会跳芭蕾舞在班级甚至学校里都是挺出名的了,虽然学习一样的糟糕,可是会跳舞这件事多多少少让我的在别人眼里的印象好了一些。芭蕾舞毕竟和一群小姑娘扭扭腰拍拍手的舞蹈不一样,没有专业训练,一般人跳不了。和我一起表演的是雪花膏,虽然只学了一个月,可是是班上唯一一个学过的人,我们俩一起排练,她顶瞧不起我是个差生,心里老大不情愿,至于我,也受不了她糟糕的舞蹈动作,不得不忍着她的白眼重新教她,最终能凑个囫囵节目出来,已经是老大不容易。结果从那以后,我和雪花膏愈发的交恶起来,不过现在我倒是不介意了,起码明白一件事,有些人是生来注定没法做朋友的,再努力也不行。我心想要是宝妹和我一起排练,连半天都不用就能跳的比这个好十倍。

新年假期,我又去墓园了。这一天大胡子不在,好在门上也没锁头,我径自开门进去,生了火坐着等,挺舒服,忽然觉得脚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动,我吓了一跳,看清楚是椅子下头藏了个不大点儿的小狗崽儿,我这才想起来大胡子说要养狗的话了,不过没想到他居然养了这么点的小狗。狗毛是灰白色的,样子傻兮兮,挺好玩儿,难不成这就是牧羊犬了?可怎么看起来比小羊羔儿还弱上一截儿?

我想把这小东西抱到腿上,不过它一点不安分,才抱上来,自己就挣扎着跳下去了。

大胡子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胡子已经长起来,脑袋上带着皮帽子,身上穿老龙的旧军大衣,活像个野人。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小狗交上了朋友。

这小东西有意思?

嗯,我正训着小东西跟我握手,不得不承认,它的脑袋可比我的聪明,这一小会儿,就能听懂我说话了。我问大胡子小狗叫什么名字。

牛排。

大胡子起的名字,都奇奇怪怪的,我叫肉丸子,养得狗叫牛排,莫非他自己的真名叫红烧肉?

牛排,我唤它,试图让它把左手也给我,不过眼下既然见了主人,牛排就只顾着蹭着大胡子的靴子,不肯理我了。

大胡子挺得意,把牛排抱起来,说,你们快放假了?

下星期考试,我说,考完试我要去哈尔滨玩,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了。

哈尔滨啊,是个还不错的地方。可以去吃吃中央大街上的马迭尔冰糕。

行程什么的通通交给谢梦茵去安排了,她是个能干的了不起的女人,不光跳舞在行,别的什么事交到她手上,也一点不差的能做好。所以关于哈尔滨到底有什么我也不清楚,其实我说想去哈尔滨,只是觉得名字上有意思一些,外加在大胡子这里见过几个俄罗斯字母,觉得那地方出产奇人异士也说不定,至于中央大街,还是马迭尔什么的就统统没听过了。

眼下大胡子提到的这个什么冰糕,我也在心里头默默记下,心想大胡子说话一向准,他说什么东西可以吃吃,必然是很好吃的了。

大胡子,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有几个。

外国也去过?

嗯,去过。

大胡子说话的时候淡淡的,明明是了不起的事情,可他自己好像都不觉得。一点不像雪花膏,四年级的时候得了个市里的三好学生,广播里通报表扬那天,不少人都围着她说你真厉害,雪花膏说,没什么。其实她嘴上说没什么,屁股早翘到天上去,明明就是觉得自己了不起的不行。

今天中午没什么好菜,你还留下来吃饭吗?

我赶紧辩解,我是来看你的,可不是来蹭你这儿好菜好饭的。

这天中午的饭是我和大胡子一起做的,我炖了一锅咸鱼豆腐,他蒸了一锅玉米饼子。餐桌上,大胡子喝酒,不是上一回的葡萄酒了,淡绿色,有点甜,酒味却很淡,我蛮喜欢这味儿,也跟着喝了一杯。

吃完饭,大胡子递给我一顶帽子,灰色的,我一眼就认出是上次那只兔子的皮毛。

我接过来戴上,大小正合适。

大胡子连女人的针线活做的也不错。

回到家,帽子的来历当然要被问起来了,谢梦茵识货,一眼看出是真正的兔皮。我告诉她,是山上的那个叔叔送的。

这些天一直去山上找他,都是一个人?

嗯,我点点头,关于我干嘛去了,谢梦茵问过,但没说什么。她心里有数,大概是觉得回墓园看看并非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所以我认为一顶帽子也准没问题。

我当然想不到谢梦茵会因为一顶帽子就跑去墓园了。

这件事我是从哈尔滨回来之后才从大胡子哪里听说的。

哈尔滨是不错的城市,天特别蓝,没有云,无论走到哪儿,头顶上全是这样干净的蓝天,你只有看了那里的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蓝色”。冷固然很冷,可是手套围巾,谢梦茵都给我们准备了最厚实的,加上我的兔子皮帽,所以不难受,马迭尔冰糕去吃了,浓重的牛奶味儿,在冰天雪地里咬上一口,感觉再舒服没有了,仿佛通过吞这一口冰糕,把整个哈尔滨的冬天都咽下去了。怪不得大胡子让我来吃。

俄国菜也不坏,味道和东北菜很像,炖菜为主,红菜汤啦,奶油烤菜啦,酸黄瓜啦,都尝了。那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坐在幽暗的餐厅里吃饭,我第一次觉得我们像是一家人了。我们俩个小家伙儿不必说,出去玩儿什么的一直都很高兴,关键是谢梦茵和卓星的兴致都好,两个人商量要什么菜的时候,脸贴的很近,说话声音也小,说的不是谢谢和不客气,而是“奶油蘑菇汤要不要一份”“吃俄罗斯沙拉还是牛肉沙拉”,我觉得这才是正常夫妻该说的话。

这是我希望的吗?卓星放弃陶妮,和谢梦茵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我说不好。我们临走前陶妮来送行了,没有见卓星,只见了我,我说我按照约定把知道的都告诉卓星了,他已经好多了。陶妮说,这样很好。那天和陶妮说了许多话,大胡子啦,爷爷加刑啦,联欢会啦,都说了。我把我知道的事无巨细的都告诉陶妮。发生的事情有好有坏,可是总的来说,在向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下次见你什么时候呢?

我不知道,陶妮说,希望你在哈尔滨玩的愉快。

陶妮说完就走了,隐去的很快,留下一片黑蓝的夜空。

其实我知道,对于陶妮的走我已经渐渐适应了,每次见陶妮固然很愉快,可是不见她也不会牵肠挂肚,我的事情可以跟卓伦说,跟宝妹说,跟酒瓶底说,甚至和大胡子也说了不少,不再像过去那样,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陶妮,也只有陶妮。诚如陶妮所言,是挺自然而然的事,所以,我想倘若她的真的有一天不在出现了,我会想她,但还是会挺快乐的生活下去。

比如现在,我就挺快乐的看到谢梦茵和卓星像夫妻一样的交谈。

如果两个人真能这么相亲相爱的生活在一起就好了。

我们在哈尔滨一共待了六天,回程的时候经过吉林,去了松原和延吉,吃了查干湖的鱼和延吉的朝鲜菜。

对了,这次去东北我还看到了真的雾凇,比大胡子给我看的照片还漂亮,我想也许是因为东北的松林比起北京的,更加苍翠和原始。

回到北京的当天正好是小年,北京城到处是喜气洋洋的气氛,我从来不知道日子可以过得真么高兴,愉快的旅行,热闹的年,还有真正成为家人的卓星,谢梦茵和卓伦。

后来我想起来,陶妮的不告别而大概就发生在这几天。

在家里歇了几天后,我先去监狱看了老龙,然后是宝妹和酒瓶底儿,靠近年关的时候,又去看了大胡子。

你的帽子真好,可以挡风,谢梦茵给卓伦买的帽子就是不如这个。我递给他从哈尔滨买来的红肠。对了,上次那个俄文,我在哈尔滨也见到了,很多地方的牌子上都有。马迭尔的冰糕也好吃。

我舀了一杯那种淡绿色的酒,正准备往嘴里送,却被大胡子一把夺去。

我刚要反驳,大胡子说,谢梦茵来过了,她告诉你没有?

她来找你?幸好酒没吞下去,不然准要喷出来。什么时候?

你上次来的第二天。

说什么了?

她来看看我是不是个拐卖人口的贩子。

说真的?

是真的。

嗯,你觉得谢梦茵怎么样?

你叫她谢梦茵?

当面叫谢阿姨,背后叫谢梦茵。

什么叫怎么样?好坏?

差不多,我说,从哈尔滨回来,我就一直隐隐希望谢梦茵和卓星可以好起来。

你是好是坏呢?

我……这个还真说不出来,论跳舞,是个不错的学生,可在学校,糟糕的不像话,要说好,挺勤快挺懂事,要说坏,打架骂人也干得不少。

所以不能说好坏了?我问他。

大胡子说,大多数人都不能说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那个谢梦茵是好人。

大胡子这么说,当然有根据,可是他的根据都是超过我理解能力的东西,就像他读的书一样,没法儿明白。我所要做的,就是相信他说的话。

那谢梦茵说什么了?我问。

让我不要领着你去打猎。

我倒吸口气。

你运气不错,肉丸子。

这一天大胡子让我我煮饭,吃的居然是大肉丸子,我一边忿忿把肉丸子剖开,一边想,这就是两个人对话的全部了?不知道谢梦茵碰上大胡子是个什么情境,觉得和火星碰地球差不多,大胡子会陪着谢梦茵正了八经儿的说话吧?反正觉得让谢梦茵插科打诨什么的不可能。

吃饭的时候,大胡子说,陶妮是谁啊?

谢梦茵说的?

她的墓不就在这儿?相片美的可以。

我妈妈。

大胡子看着我的脸,我猜他在思考着是个怎么个人物关系了,的确有点复杂,就连我到现在还有不少没弄清楚的事儿呢。

结果过一会儿,大胡子说,你比你妈妈长得差远了。

我一口肉丸子喷了出来。

想学俄文吗?大胡子把一个大肉丸子囫囵个放进嘴里,问我。

不想,我说,学习可不是我能干的事儿,不过卓伦说不定愿意学——就是上次坐轮椅的那个孩子,谢梦茵的儿子,我下次和他一起来也可以?

可以,告诉谢梦茵,学费是三十块钱一个小时。

你还收钱?

不行?

也不是,我说,以为和大胡子混得顶不错了,结果还是要被收钱。

回去我把这件事和谢梦茵说了,她问卓伦,卓伦没疑问地说愿意,谢梦茵说,问问他来家里教行不行,给他四十块钱一个小时。

结果下个星期开始,大胡子就来家里上课了,礼拜六礼拜天,一天三个小时。这下子我就没意思往墓园跑了,正经儿地把心思花在了芭蕾课上。

四月份的时候,我们接到电话,老太太死了。

这时候卓星已经恢复正常,不能再无动于衷,纵然和这个妈妈感情不好,妈妈还是妈妈,他和谢梦茵计划回到南方卓星的故乡去奔丧,卓伦作为长孙,自然一起去的,而我,虽然说死掉的那个是我的亲奶奶,可是一来我不喜欢她,二来关于我是卓星儿子的这件事,卓星和谢梦茵都不知道,奔丧什么的自然无从谈起了。

本来打算让白秀燕照顾我,后来我说,我去山上住几天吧,白阿姨也可以放个假。

因为这时候在教卓伦俄文,谢梦茵对他也算放心,就答应了,谁也没想到这一住不是几天,而是几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