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尘埃里那些怒放的花(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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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薇

薇的经历在五朵花里最为曲折。

****中期,那个曾经伟大的副统帅,在温都尔汗随着叛逃的飞机一起毁灭之后,薇曾经在副统帅所辖部队任职的父亲,受此连累,全家被遣返,回到北方的故乡。那一年,薇七岁,刚上一年级。在村里的小学读到五年级时,薇一家人,才随查清了历史真相的父亲返回,和其它四朵花重聚在一起。但,此时的薇,却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儿了。

人可真是环境的产物呀。看着早已与小时候面目全非的薇,四朵花隐隐地体会着她们那个时候还无法描述的感伤。

薇圆润精致的脸蛋,变得粗糙而潮红。与她的手拉在一起时,会感觉到她干燥的手掌心里那些纵横的纹路。

大家聚在一起,在属于她们的小舞台,林子里空出的几平方的水泥上,像更小的时候那样轮流表演时,薇再也不会用布底的布鞋,绷出芭蕾舞的脚尖造型,跳八个样板戏之一的芭蕾舞剧《白毛女》片断“北风吹”了。她甚至在薰提起她曾在一年级时跳过“北风吹”时,一脸的茫然,她不记得了。然后,她不在和四朵花们谈关于白毛女的事,她开始卖力地有跳又唱“东北二人转”,也不管四朵花的爆笑里,带着多少伤感的内容,她都开心的笑着,那样子,与她长年生活在闭塞乡村纯朴村姑的身份极搭。

“走过一条街呀,转过一个村呀,家家都在批林批孔呀……”薇边唱,边不停地在马步与直立间转换,马步时,她的两只手会分别拍在两个对应的膝盖骨上……

那个聪明伶俐的薇,那个从小就让邻居们喜欢的薇,那个时时让老师称赞的薇,那个让全班同学仰慕的红小兵排长薇,哪去了……

薰和薇穿一样的衣服,背一样的红书包,被彼此穿一样花色的的确良上衣的母亲牵着,到小城最好的小学报到。因为那个时候,物质溃泛,而她们因为有在部队服役的父亲,而时常有额外的供给,于是,在他们的那个院子里,撞衫是必然的了。但就算是撞衫,也依然是光荣的,如同现时的明星撞衫,那是因为那衫著名才有的效果吧。的确良,可是那个年代最好的衣服料子。据传,这衣服料子十分的耐磨,可穿八年。八年呀,抗战都结束了。且这料子挺括不起皱,挺括地显出些高贵的劲。穿的确良的人,就如同现在的人穿香奈尔、三宅一生一样的体现着身份。

所以,和薇一起穿一样的衣服,背一样的书包,在同一个班的薰,比其它三朵花,更清楚薇有多优秀。其实,当初,其他三朵花与薇和薰并不在一个班,三年级时,因为各个班的人太多,尤其是新村辖区的人。于是,同年级四个班,每个班分出十个新村这个辖区的,组建了五班,四朵花,终于在三年级聚在一个教室里。但除了薰之外的三朵花,都不知道薇有多么辉煌的曾经。她们只会笑倒在薇的“二人转”里,因为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演,因为土得可以,因为顿时有的优越,因为心的感伤,想通过笑掩藏……

薰在薇表演“二人转”时,却在恍惚中看到那个跳芭蕾舞剧《白毛女》的薇,而薇穿着布鞋如同芭蕾舞演员一样绷直的脚尖,猛地戳在了薰的心上……

薰跑到自己的班主任那里……

“她成绩特别好,以前她在的时候,班里出黑板报,黄老师(曾经的班主任)只叫我和她来,就能完成这件事。我做算术,她做语文。因为我算得快,她字写得好。她还当过红小兵排长,跳过芭蕾舞《白毛女》里的喜儿。期末考试,她语文和算术都是一百分,比我考得还好……”

“你多少分?”老师看着薰急急表述的样子,幽幽地问了一句。

“99分,我粗心,算术的时候,我算对了,但有个数字写错了。”

“原来,你一年级就这么粗心的是吗?”

“嗯,但她细心的,她一直比我成绩好的。”

“你说这么多,想干嘛?”

“我想请老师,让薇到我们班来,这样我们班的平昀成绩肯定会提高很多的呀!”

“你真是这个意思?”班主任看出薰表情里的急切,但肯定与班级的荣誉无关。

薰想把那个唱“二人转”变回到过去跳芭蕾舞的薇。十一岁的女孩子,对美还没有多大的鉴别能力,不懂芭蕾舞被誉为阳春白雪,而“二人转”就是在极火的今天,仍被划归“下里巴”。但她们已经具备区别白雪和泥巴。

把薇从泥巴变回到白雪,便是薰执着的原因。但她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把薇要到自己班里,是那时,她的小脑袋瓜子唯一能想到的帮助薇的办法。

薇转学过来,原本已经分配了其它的班级。但四朵花那个在学校颇有些强势的班主任,到教务处将薇要到自己的班里。她并非看重薇的优异,她是没见过薰如此执拗,她好奇地想弄明白其中的原由。何况薇的父亲是等待平反的老革命。在那样一个年代,就凭这一点,就会打动属于知识分子的老师们。在那个沉闷的年代,知识分子们,总想通过一些叛逆的举动,来渲泻心中对这个时代的愤然。那怕所为细微,也会奋力为之。在密集的氛围里,争取到那怕只是一点缝隙。只要能表明态度,表明他们的存在,缝隙也行。

那么,是不是薇父亲的经历,也让那姓万的也对她网开一面了呢?薰在追索姓万的拒绝收她为徒这件事时,突然想起班主任,在薇第一次到班里来的时候,极隆重的推介辞。

“同学们,今天我向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其实这位同学,以前也是我们学校的,成绩非常的优异。可一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她因为父亲遭遇到不公正的待遇,去了偏僻的乡村。可能在学习上,不在像过去那样因一些客观的原因,不如以前好,但,这不是她的错是不是,我们应该帮助她对不对,好,我们欢迎她!”

同情弱者,这个惯例在十一岁的孩子那里,还涣散着,但小巴掌在老师的鼓动下,仍拍得叭叭地。

薇的父亲,究竟遭到什么样的不公正的待遇呢?薰一直不明究竟。

好多年后,薰问起这件事时,薇问薰,“你还记得兰的爸爸吗?”

“记得呀,我和兰结伴存糖纸来着,常在她家里玩的,我们住一层楼呀!”

“她家是我家去老家后,才搬到新村三号的吧。”

薰想了想说,“对的,兰的家是在你家离开后搬来的,她爸怎么了?”

薇恨恨地说,“她爸害了我爸!”

薰一听薇说害这个字,就想起阿尔巴尼亚的电影《宁死不屈》,那个女共产党在监狱里被法西斯们用酷刑折磨的样子。在她的脑袋瓜子里,害只能是那个样子。

“害、害、害……”薰结巴起来,因为她的小脑袋瓜子,实在难以把和蔼可亲的兰的父亲与法西斯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