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尘埃里那些怒放的花(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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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薰

每个人的记忆,都逃脱不到时代的印记。60后的五朵花们,在她们的童年,共同经历了中国历史上一个极特殊的时代。而由于她们的父辈都在国家机关和军队任职,于是,较之旁人,她们对于那个年代的记忆,有属于她们的特别……

长大后,五个人只要聚在一起,都会重游那个名为新村三号的地方。

新村三号其实不过一幢三层的灰色楼房而已。据传这楼当时是为区委领导修建的,一家不到两百平米。进门既是走廊,走廊起端一边是厨房和卫生间,顶端一个套间,走廊中段左右一个单间。但即或是这样一个相较与现在,无论从户型,还是从平方米都不值一提的房子,在那个时候,在那样一个偏远的小城,却显得尤其豪华。据说这幢楼在最后装修阶段,遭到红卫兵的冲击。愤怒的小将们说,一家一间卫生间和一间厨房,不跟地主老财和资本家的家一样了么,必须批倒批臭。于是,厨房和卫生间便什么也没装,边墙上的灰都没有涂,粗糙得如同岩壁。那套原本一家人住的套房,也成了三家人合住。三家人各自在原本卫生间的没有窗户的小黑屋子里,都放上一个尿罐。每天下午四点,住在公共厕所旁边的赵大爷,会准时将粪桶放在楼门的过道边上,各家尿罐里的内容由家里最倒霉的那个人,运送到那桶里。但即或是卫生间没有马桶只有尿罐,在小城人的眼里,新区三号都是权贵聚集地。

“不要惹他们,他们是新村三号的。”这句五朵花最喜欢学舌的话,一次次地在她们得意洋洋的学着别人的样子说起时,如同雨露一般,浇灌着她们心的一角,那点永远不死的骄傲。

薰在新三号度过了自己的童年,上初中的时候,薰随工作调动的父亲去了城区,并就读在****前和****后都名震四方的南开中学,这是后话。

薰告别了新村三号,也就摆脱了未能进那姓万的武术队所导致的困扰。长大以后,薰也没追问过爸爸,关于那姓万不带自己习武的事。因为那事对于之后的薰已经不重要了。一个经历过山重水复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在乎他曾在小山坡上跌过、在小河沟里摔过。但在往后的岁月里,当她间或与父亲聊天,说起过往,一些事的枝枝芽芽,还是不可避免地撩到了这事,让薰在老爸的只字片言里,对这件事有了些恍然小悟。

要知道,那姓万的将四朵花组建成武术队,而唯独把五朵中的薰拒之队外之时,正置****未期。而重庆人都知道,****期间,重庆有两个极大的派别——“反到底”和“八一五”。而两个派别水火不溶。

薰后来在网络上查找到的相关资料显示——最早重庆的造反派都是以重庆大学“八一五”战斗队命名,而另一派也是从原“八一五”派之中分裂出来的,号称“反到底”。“反到底”名字的由来,是因为他们认为“八一五”站在了与市委一条线上。特别是后来在执行“红十条”时,“用生产压制革命”。另外在造市委的反时,某次造反大会吃了市委安排的“伙食”——每人两个麻饼,一瓶汽水。是被收买的不彻底革命派,最后沦为了保皇派。为了标榜自己才是真正的革命派,所以取名“反到底”派,其意是革命到底,绝不拉稀摆带中途而废。为了丑化对手与说明对手是保皇派,从吃市委的麻饼引申出了“麻子兵”一词。后来反到底派的人士在说到八一五派时都称其为“麻子兵”。反到底派借此崛起,形成了能与八一五分庭抗礼的一大组织,从此重庆造反派两大势力,势不两立地开始了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六六年十二月四日,新崛起的“反到底”派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组织了一次向市委示威的游行,初期的反到底派多是文人,学生与机关干部,可以说是手无搏鸡之力。当时的市委机关大院是“八一五”的天下。团委一个以前曾经在重庆大学工作组任过职的高姓干部被“八一五”派的学生认出:那是那个游行的人是镇压学生运动的侩子手。“八一五”派的工人纠察队马上借此对“反到底”的游行队伍进行冲击,大打出手,皮鞭与皮带齐飞,鲜血与红旗一色。一团散沙的“反到底”战士被打得哎哟之声声震云霄,游行示威的队伍顿时作鸟兽散,高叔叔被抓走,下落不明。这就是重庆的著名的12.4血案,重庆的武斗就此揭开序幕。

本来,薰在区武装部当兵的父亲不属于任何一派,因为党要他们必须保持中立。但有一次反到底的人企图抢夺武装部仓库里的武器,武装部的全体人员,为了阻止他们这一行为,和反到底的人大干了一场。就此,爸爸站到了反到底的对立面。

薰还记得那个夏天,看太阳落山了,薰在家门口等着下班的爸爸,因为爸爸下班回来的时候,总喜欢给她带只冰棍。但那天,薰一边看着山坡上的太阳,一边打量着爸爸回家那条路时,她看到有人匆匆地朝着她家住的这幢一路小跑着过来。

那是武装部食堂的陈师傅,他一边朝这边跑,一边在快跑进这幢时,大叫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薰的妈妈、薇的妈妈、还有葵的妈妈听到这喊叫,都扭着、或是小跑着从楼里出来,朝陈师傅扑了过去。

妈妈们或用嘴、或用眼睛,急切地询问到:出什么事了?

“反到底的人和武装部的人打起来了。”

妈妈们没有再问,撒腿便往武装部跑。

薰那时候也就五六岁,也跟着妈妈们跟到了武装部的门口。

当薰和妈妈们赶到武装部的时候,显然,爸爸和他的战友们已经击退了反到底的进攻,因为薰到的时候,她已经看到反到底的人正灰溜溜地站在一边,而爸爸和他的战友们像铜墙铁壁般,站在武装部的门口,正振臂高呼着最高领袖的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

薰从来没见过这么激烈的场面,当时便愣在那里了。她看到站在最高处的父亲,脖子上有被人抓挠过的血印。反到底那些抢武器的人,在正义的爸爸和他战友们的口号声中,狼狈逃窜了,薰拉着妈妈的衣角走近爸爸,她看到爸爸四个兜的军装少了一个兜。薰当时看到那空落落的地方,曾担心地想,爸爸的钱包没放在那个兜吧?她还惦记着冰棍。就是过了那么年,薰都还记得当时自己的那个担心。

薰长大后从爸爸的言谈中得知,那姓万的是反到底的骨干。而由于爸爸阻止过反到底的抢武器,于是乎,爸爸和他的战友们便自然地和八一五派一样,成了他们的对立面。薰恍然小悟到,那姓万的不带自己操练,不过因为派系斗争吧。

薰后来有点文化的时候,知道一个马克思的理论——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爸爸的社会关系,自然与薰相关。但薰仍然疑惑,如果是派系斗争,那姓万的又为什么要带薇和葵习武呢?薇和葵的爸爸也是武装部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