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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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或问:「胡文定之学与董仲舒如何?」曰:「文定却信『得于己者可以施于人,学于古者可以行于今』。其它人皆谓得于己者不可施于人,学于古者不可行于今,所以浅陋。然文定比似仲舒较浅,仲舒比似古人又浅。」又曰:「仲舒识得本原,如云『正心修身可以治国平天下』,如说『仁义礼乐皆其具』,此等说话皆好。若陆宣公之论事,却精密,第恐本原处不如仲舒。然仲舒施之临事,又却恐不如宣公也。」学蒙。

文定大纲说得正。微细处,五峰尤精,大纲却有病。

胡文定说较疏,然好;五峰说密,然有病。

问:「文定言,人常令胸中自在。」云:「克己无欲。」

文定气象温润,却似贵人。

原仲说,文定少时性最急,尝怒一兵士,至亲殴之,兵辄抗拒。无可如何,遂回入书室中作小册,尽写经传中文有宽字者于册上以观玩,从此后遂不性急矣。

胡文定云:「知至故能知言,意诚故能养」此语好。又云:「岂有见理已明而不能处事者!」此语亦好。

「胡文定公传家录,议论极有力,可以律贪起懦,但以上工夫不到。如训子弟作郡处,末后说道:『将来不在人下。』便有克伐之意。」子升云:「有力行之意多,而致知工夫少。」曰:「然。」

问:「文定靖康第二札如何?」云:「君相了得,亦不必定其规模;不然,亦须定其大纲。专战、专和、专守之类,可定。」

文定论时事,要扫除故迹,乘势更张。龟山论时,用其蛊卦说,且扶持苟完。龟山语见答胡康侯第八书中,止谓役法、冗官二事而已,非尽然也。伊川有从本言者,有从末言者。从末言,小变则小益,大变则大益。包荒传云:「以含洪之体,为刚果之用。」

胡文定公云:「世间事如浮云流水,不足留情,随所寓而安也。」寅近年却于正路上有个见处,所以立朝便不碌碌,与往日全不同。往时虚憍恃气,今则平心观理矣。

曾吉甫答文定书中「天理人欲」之说,只是笼罩,其实初不曾见得。文定便许可之,它便只如此住了。

胡文定初得曾文清时,喜不可言。然已仕宦骎骎了,又参禅了,如何成就得他!

向见籍溪说,文定当建炎间,兵戈扰攘,寓荆门,拟迁居。适湘中有两士人协力具舟楫,往迎文定,其一人乃黎才翁。文定始亦有迟疑之意,及至湘中,则舍宇动用,便利如归,处之极安。又闻范丈说,文定得碧泉,甚爱之。有本亭记所谓「命门弟子往问津焉」,即才翁也。佐。

胡致堂之说虽未能无病,然大抵皆太过,不会不及,如今学者皆是不及。学蒙。以下明仲。

胡致堂说道理,无人及得他。以他才气,甚么事做不得!只是不通检点,如何做得事成?我欲做事,事未起,而人已检点我矣。

胡致堂议论英发,人物伟然。向尝侍之坐,见其数杯后,歌孔明出师表,诵张才叔自靖人自献于先王义,陈了翁奏状等,可谓豪杰之士也!读史管见乃岭表所作,当时并无一册文字随行,只是记忆,所以其间有抵牾处。有人好诵佛书,致堂因集史传中虏人姓名揭之一处,其人果收去念诵,此其戏也。又尝解论语「举直错诸枉」章云,是时哀公威权已去,不知何以为举错;但能以是权付之孔子,斯可矣。

胡氏管见有可删者。慕容超说、昭帝说。

南轩言「胡明仲有三大功:一,言太上即尊位事;二,行三年丧;三云云」。先生云:「南轩见得好。设使不即位,只以大元帅讨贼,徽庙升遐,率六军缟素,是甚么模样气势!后来一番难如一番。今日有人做亦得,只是又较难些子!」

胡籍溪人物好,沈静谨严,只是讲学不透。○以下原仲。

藉溪教诸生于功课余暇,以片纸书古人懿行,或诗文铭赞之有补于人者,粘置壁间;俾往来诵之,咸令精熟。

籍溪厅上大榜曰:「文定书堂。」籍溪旧开药店,「胡居士熟药正铺」并诸药牌,犹存。

「明仲甚畏仁仲议论,明仲亦自信不及。」先生云:「人不可不遇敌己之人。仁仲当时无有能当之者,故恣其言说出来。然今观明仲说,较平正。」以下仁仲。

游杨之后,多为秦相所屈。胡文定刚劲,诸子皆然。和仲不屈于秦,仁仲直却其招不往。

仁仲见龟山求教,龟山云:「且读论语。」问:「以何为要?」云:「熟读。」

五峰善思,然思过处亦有之。

知言形容道德,只是如画卦影。到了后方理会得,何益!

东莱云:「知言胜似正蒙。」先生曰:「盖后出者巧也。」振录云:「正蒙规摹大,知言小。」

知言疑义,大端有八:性无善恶,心为已发,仁以用言,心以用尽,不事涵养,先务知识,气象迫狭,语论过

做出那事,便是这里有那理。凡天地生出那物,便都是那里有那理。五峰谓「性立天下之有」,说得好;「情效天下之动」,效如效死、效力之「效」,是自力形出也。

五峰说「心妙性情之德」。不是他曾去研穷深体,如何直见得恁地!

「心妙性情之德。」妙是主宰运用之意。

仲思问:「五峰中、诚、仁如何?」曰:「『中者性之道』,言未发也;『诚者命之道』,言实理也;『仁者心之道』,言发动之端也。」又疑「道」字可改为「德」字。曰:「亦可。『德』字较紧,然他是特地下此宽字。伊川答与叔书中亦云:『中者性之德,近之。』伯恭云:『知言胜正蒙。』似此等处,诚然,但不能纯如此处尔。」又疑中、诚、仁,一而已,何必别言?曰:「理固未尝不同。但圣贤说一个物事时,且随处说他那一个意思。自是他一个字中,便有个正意义如此,不可混说。圣贤书初便不用许多了。学者亦宜各随他说处看之,方见得他所说字本相。如诚、如中、如仁。若便只混看,则下梢都看不出。」砥录别出。

仲思问:「天之所以命乎人者,实理而已。故言『诚者命之道,中者性之道』,如何?」曰:「未发时便是性。」曰:「如此,则喜怒哀乐未发便是性,既发便是情。」曰:「然。此三句道得极密。伯恭道『知言胜似正蒙』,如这处,也是密,但不纯恁地。」又问:「『道』字不如『德』字?」曰:「所以程子云:『中者性之德为近之。』但言其自然,则谓之道;言其实体,则谓之德。『德』字较紧,『道』字较宽。但他故下这宽字,不要挨拶着他。」又问:「言中,则诚与仁亦在其内否?」曰:「不可如此看。若可混并,则圣贤已自混并了。须逐句看他:言诚时,便主在实理发育流行处;言性时,便主在寂然不动处;言心时,便主在生发处。」砥。

尧卿问:「『诚者性之德』,此语如何?」曰:「何者不是性之德?如仁义礼智皆性之德,恁地说较不切。不如胡氏『诚者命之道乎』说得较近傍。」

问:「『诚者物之终始』,而『命之道』。」曰:「诚是实理,彻上彻下,只是这个。生物都从那上做来,万物流形天地之间,都是那底做。五峰云:『诚者命之道,中者性之道,仁者心之道。』此数句说得密。如何大本处却含糊了!以性为无善恶,天理人欲都混了,故把作同体。」或问:「『同行』语如何?」曰:「此却是只就事言之。」直卿曰:「它既以性无善恶,何故云『中者性之道』?」曰:「它也把中做无善恶。」

利瓦伊申说:「合于心者为仁。」曰:「却是从义上去。不如前日说『存得此心便是仁』,却是。」因举五峰语云:「『人有不仁,心无不仁。』说得极好!」

胡五峰云:「人有不仁,心无不仁。」此说极好!人有私欲遮障了,不见这仁,然心中仁依旧只在。如日月本自光明,虽被云遮,光明依旧在里。又如水被泥土塞了,所以不流,然水性之流依旧只在。所以「克己复礼为仁」,只是克了私欲,仁依旧只在那里。譬如一个镜,本自光明,只缘尘,都昏了。若磨去尘,光明只在。

「五峰曰:『人有不仁,心无不仁。』既心无不仁,则『巧言令色』者是心不是?如『巧言令色』,则不成说道『巧言令色』底不是心,别有一人『巧言令色』。如心无不仁,则孔子何以说『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萧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这个便是心无不仁。」曰:「回心三月不违仁,如何说?」问者默然久之。先生曰:「既说回心三月不违仁,则心有违仁底。违仁底是心不是?说『我欲仁』,便有不欲仁底,是心不是?」

「五峰谓『人有不仁,心无不仁』,此语有病。且如颜子『其心三月不违仁』。若纔违仁,其心便不仁矣,岂可谓『心无不仁』!」定夫云:「恐是五峰说本心无不仁。」曰:「亦未是。譬如人今日贫,则说昔日富不得。」震。

伊川初尝曰:「凡言心者,皆指已发而言。」后复曰:「此说未当。」五峰却守其前说,以心为已发,性为未发,将「心性」二字对说。知言中如此处甚多。

人学当勉,不可据见定。盖道理无穷,人之思虑有限,若只守所得以为主,则其或堕于偏者,不复能自明也。如五峰只就其上成就所学,亦只是忽而不详细反复也。

问:「知言有云:『佛家窥见天机,有不器于物者。』此语莫已作两截?」曰:「亦无甚病。方录作「此语甚得之」。此盖指妙万物者,而不知万物皆在其中。圣人见道体,正如对面见人,其耳目口鼻发眉无不见。佛家如远望人,只见髣象,初不知其人作何形状。」问:「佛家既如此说,而其说性乃指气,却是两般。」曰:「渠初不离此说。但既差了,则自然错入别处去。」

因言:「久不得胡季随诸人书。季随主其家学,说性不可以善言。本然之善,本自无对;才说善时,便与那恶对矣。才说善恶,便非本然之性矣。本然之性是上面一个,其尊无比。僩录但云:「季随主其家学,说性不可以善言。本然之性,是上面一个,其尊无对。」善是下面底,才说善时,便与恶对,非本然之性矣。『孟子道性善』,非是说性之善,只是赞叹之辞,说『好个性』!如佛言『善哉』!此文定之说。某尝辨之云,本然之性,固浑然至善,不与恶对,僩录作「无善可对」。此天之赋予我者然也。然行之在人,则有善有恶:做得是者为善,做得不是者为恶。岂可谓善者非本然之性?只是行于人者,有二者之异,然行得善者,便是那本然之性也。若如其言,有本然之善,僩录作「性」。又有善恶相对之善,僩录作「性」。则是有二性矣!方其得于天者,此性也;及其行得善者,亦此性也。只是纔有个善底,僩录作「行得善底」。便有个不善底,所以善恶须着对说。不是元有个恶在那里,等得他来与之为对。只是行得错底,便流入于恶矣。此文定之说,故其子孙皆主其说,而致堂五峰以来,其说益差,遂成有两性:本然者是一性,善恶相对者又是一性。他只说本然者是性,善恶相对者不是性,岂有此理!然文定又得于龟山,龟山得之东林常摠。摠,龟山乡人,与之往来,后住庐山东林。龟山赴省,又往见之。摠极聪明,深通佛书,有道行。龟山问:『「孟子道性善」,说得是否?』摠曰:『是。』又问:『性岂可以善恶言?』摠曰:『本然之性,不与恶对。』此语流传自他。然摠之言,本亦未有病。盖本然之性是本无恶。及至文定,遂以『性善』为赞叹之辞;到得致堂五峰辈,遂分成两截,说善底不是性。若善底非本然之性,却那处得这善来?既曰赞叹性好之辞,便是性矣。僩录作「便是性本善矣」。若非性善,何赞叹之有?如佛言『善哉!善哉』!为赞美之辞,亦是说这个道好,所以赞叹之也。二苏论性亦是如此,尝言,『孟子道性善』,犹云火之能熟物也;荀卿言『性恶』,犹云火之能焚物也。龟山反其说而辨之曰:『火之所以能熟物者,以其能焚故耳。若火不能焚,物何从熟?』苏氏论性说:『自上古圣人以来,至孔子不得已而命之曰一,寄之曰中,未尝分善恶言也。自「孟子道性善」,而一与中始支矣!』尽是胡说!他更不看道理,只认我说得行底便是。诸胡之说亦然,季随至今守其家说。」因问:「文定却是卓然有立,所谓『非文王犹兴』者。」曰:「固是。他资质好,在太学中也多闻先生师友之训,所以能然。尝得颍昌一士人,忘其姓名,问学多得此人警发。后为荆门教授,龟山与之为代,因此识龟山,因龟山方识游谢,不及识伊川。自荆门入为国子博士,出来便为湖北提举。是时上蔡宰本路一邑,文定却从龟山求书见上蔡。既到湖北,遂遣人送书与上蔡。上蔡既受书,文定乃往见之。入境,人皆讶知县不接监司。论理,上蔡既受他书,也是难为出来接他。既入县,遂先修后进礼见之。毕竟文定之学,后来得于上蔡者为多。他所以尊上蔡而不甚满于游杨二公,看来游定夫后来也是郎当,诚有不满人意处。顷尝见定夫集,极说得丑差,尽背其师说,更说伊川之学不如他之所得。所以五峰临终谓彪德美曰:『圣门工夫要处只在个「敬」字。游定夫所以卒为程门之罪人者,以其不仁不敬故也。』诚如其言。」僩录略。

胡氏说善是赞美之辞,其源却自龟山,龟山语录可见。胡氏以此错了,故所作知言并一齐恁地说。本欲推高,反低了。盖说高无形影,其势遂向下去。前日说韩子云:「何谓性?仁义礼智信。」此语自是,却是他已见大意,但下面便说差了。荀子但只见气之不好,而不知理之皆善。扬子是好许多思量安排:方要把孟子「性善」之说为是,又有不善之人;方要把荀子「性恶」之说为是,又自有好人,故说道「善恶混」。温公便主张扬子而非孟子。程先生发明出来,自今观之,可谓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