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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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问:「先儒读书,都不如先生精密,如伊川解易亦甚疏。」曰:「伊川见得个大道理,却将经来合他这道理,不是解易。」又问:「伊川何因见道?」曰:「他说求之六经而得,也是于濂溪处见得个大道理,占地位了。」德辅。

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正谓伊川这般说话难说。盖他把这书硬定做人事之书。他说圣人做这书,只为世间人事本有许多变样,所以做这书出来。

「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原,显微无间。『观会通以行其典体』,则辞无所不备。」此是一个理,一个象,一个辞。然欲理会理与象,又须辞上理会。辞上所载,皆「观会通以行其典礼」之事。凡于事物须就其聚处理会,寻得一个通路行去。若不寻得一个通路,只蓦地行去,则必有碍。典礼,只是常事。会,是事之合聚交加难分别处。如庖丁解牛,固是「奏刀騞然,莫不中节」;若至那难处,便着些气力,方得通。故庄子又说:「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庄子说话虽无头当,然极精巧,说得到。今学者却于辞上看「观其会通以行典礼」也。

「体用一源」,体虽无迹,中已有用。「显微无间」者,显中便具微。天地未有,万物已具,此是体中有用;天地既立,此理亦存,此是显中有微。

刘用之问易传序「观会通以行典礼」。曰:「如尧舜揖逊,汤武征伐,皆是典礼处。典礼只是常事。」

「求言必自近,易于近者,非知言者也。」此伊川吃力为人处。

用龟山易参看易传数段,见其大小得失。

婺州易传,「圣」字亦误用王氏说。「圣」字从壬,不当从「王」。

朱子本义启蒙

看易,先看某本义了,却看伊川解,以相参考。如未看他易,先看某说,却易看也,盖未为他说所汨故也。

方叔问:「本义何专以卜筮为主?」曰:「且须熟读正文,莫看注解。盖古易,彖象文言各在一处,至王弼始合为一。后世诸儒遂不敢与移动。今难卒说,且须熟读正文,久当自悟。」

某之易简略者,当时只是略撘记。兼文义,伊川及诸儒皆已说了,某只就语脉中略牵过这意思。砺。

圣人作易,有说得极疏处,甚散漫。如爻象,盖是泛观天地万物取得来阔,往往只髣佛有这意思,故曰:「不可为典要。」又有说得极密处,无缝罅,盛水不漏,如说「吉凶悔吝」处是也。学者须是大着心胸,方看得。譬如天地生物,有生得极细巧者,又自有突兀[分鹿]拙者。近赵子钦有书来云,某说语孟极详,易说却太略。譬之此烛笼,添得一条骨子,则障了一路明。若能尽去其障,使之体统光明,岂不更好!盖着不得详说故也。渊录云:「易中取象,似天地生物。有生得极细巧底,有生得[分鹿]拙突兀底。赵子钦云:『本义太略。』此譬如烛笼,添了一条竹片,便障了一路明。尽彻去了,使它统体光明,岂不更好!盖是着不得详说。如此看来,则取象处如何拘得!」

启蒙,初间只因看欧阳公集内或问易「大衍」,遂将来考算得出。以此知诸公文集虽各自成一家文字,中间自有好处。缘是这道理人人同得。看如何,也自有人见得到底。

先生于诗传,自以为无复遗恨,曰:「后世若有扬子云,必好之矣。」而意不甚满于易本义。盖先生之意,只欲作卜筮用。而为先儒说道理太多,终是翻这窠臼未尽,故不能不致遗恨云。

先生问时举:「看易如何?」曰:「只看程易,见其只就人事上说,无非日用常行底道理。」曰:「易最难看,须要识圣人当初作易之意。且如泰之初九:『拔茅茹,以其汇,征吉。』谓其引贤类进也。都不正说引贤类进,而云『拔茅』,何耶?如此之类,要须思看。某之启蒙自说得分晓,且试去看。」因云:「某少时看文字时,凡见有说得合道理底,须旁搜远取,必要看得他透。今之学者多不如是,如何?」时举退看启蒙。晚往侍坐,时举曰:「向者看程易,只就注解上生议论,却不曾靠得易看,所以不见得圣人作易之本意。今日看启蒙,方见得圣人一部易,皆是假借虚设之辞。盖缘天下之理若正说出,便只作一件用。唯以象言,则当卜筮之时,看是甚事,都来应得。如泰之初九,若正作引贤类进说,则后便只作得引贤类进用。唯以『拔茅茹』之象言之,则其它事类此者皆可应也。启蒙警学篇云:『理定既实,事来尚虚。用应始有,体该本无。』便见得易只是虚设之辞,看事如何应耳。」先生颔之。因云:「程易中有甚疑处,可更商量看。」时举问:「坤六二爻传云『由直方而大』,窃意大是坤之本体,安得由直方而后大耶?」曰:「直、方、大,是坤有此三德。若就人事上说,则是『敬义立而德不孤』,岂非由直方而后大耶?」

敬之问启蒙「理定既实,事来尚虚。用应始有,体该本无。稽实待虚,存体应用。执古御今,以静制动」。曰:「圣人作易,只是说一个理,都未曾有许多事,却待他甚么事来揍。所谓『事来尚虚』,盖谓事之方来,尚虚而未有;若论其理,则先自定,固已实矣。『用应始有』,谓理之用实,故有。『体该本无』,谓理之体该万事万物,又初无形迹之可见,故无。下面云,稽考实理,以待事物之来;存此理之体,以应无穷之用。『执古』,古便是易书里面文字言语。『御今』,今便是今日之事。『以静制动』,理便是静底,事便是动底。且如『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其理谓将即鹿而无虞,入必陷于林中;若不舍而往,是取吝之道。这个道理,若后人做事,如求官爵者求之不已,便是取吝之道;求财利者求之不已,亦是取吝之道。又如『潜龙勿用』,其理谓当此时只当潜晦,不当用。若占得此爻,凡事便未可做,所谓『君子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若是无事之时观其象而玩其辞,亦当知其理如此。某每见前辈说易,止把一事说。某之说易所以异于前辈者,正谓其理人人皆用之,不问君臣上下,大事小事,皆可用。前辈止缘不把做占说了,故此易竟无用处。圣人作易,盖谓当时之民,遇事都闭塞不知所为。故圣人示以此理,教他恁地做,便会吉;如此做,便会凶。必恁地,则吉而可为;如此,则凶而不可为。大传所谓『通天下之志』是也。通,是开通之意,是以易中止说道善则吉,却未尝有一句说不善亦会吉。仁义忠信之事,占得其象则吉;却不曾说不仁不义不忠不信底事,占得亦会吉。如南蒯得『黄裳』之卦,自以为大吉,而不知黄中居下之义,方始会元吉;反之则凶。大传说『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便见得易人人可用,不是死法。虽道是二五是中,却其间有位二五而不吉者;有当位而吉,亦有当位而不吉者。若扬雄太玄,皆排定了第几爻便吉,第几爻便凶。然其规模甚散,其辞又涩,学者骤去理会他文义,已自难晓。又且不曾尽经历许多事意,都去揍他意不着。所以孔子晚年方学易,到得平常教人,亦言『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却未曾说到易。」又云:「易之卦爻,所以该尽天下之理。一爻不止于一事,而天下之理莫不具备,不要拘执着。今学者涉世未广,见理未尽,揍他底不着,所以未得他受用。」

读易之法

易,不可易读。

说及读易,曰:「易是个无形影底物,不如且先读诗书礼,却紧要。『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问:「看易如何?」曰:「『诗、书、执礼』,圣人以教学者,独不及于易。至于『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乃是圣人自说,非学者事。盖易是个极难理会底物事,非他书之比。如古者先王『顺诗书礼乐以造士』,亦只是以此四者,亦不及于易。盖易只是个卜筮书,藏于太史太卜,以占吉凶,亦未有许多说话。及孔子始取而敷绎为十翼彖象系辞文言杂卦之类,方说出道理来。」

易只是空说个道理,只就此理会,能见得如何。不如「诗、书、执礼,皆雅言也」,一句便是一句,一件事便是一件事。如春秋,亦不是难理会底,一年事自是一年事。且看礼乐征伐是自天子出?是自诸侯出?是自大夫出?今人只管去一字上理会褒贬,要求圣人之意。千百年后,如何知得他肚里事?圣人说出底,犹自理会不得;不曾说底,更如何理会得!

人自有合读底书,如大学语孟中庸等书,岂可不读!读此四书,便知人之所以不可不学底道理,与其为学之次序,然后更看诗书礼乐。某纔见人说看易,便知他错了,未尝识那为学之序。易自是别是一个道理,不是教人底书。故记中只说先王「崇四术,顺诗书礼乐以造士」,不说易也。语孟中亦不说易。至左传国语方说,然亦只是卜筮尔。盖易本为卜筮作,故夫子曰:「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如程子所说是也。以动者尚其变,已是卜筮了。易以变者占,故曰:「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以制器者尚其象,十三卦是也。以卜筮者尚其占。」文王周公之辞,皆是为卜筮。后来孔子见得有是书必有是理,故因那阴阳消长盈虚,说出个进退存亡之道理来。要之此皆是圣人事,非学者可及也。今人才说伏羲作易,示人以天地造化之理,便非是,自家又如何知得伏羲意思!兼之伏羲画易时亦无意思。他自见得个自然底道理了,因借他手画出来尔。故用以占筮,无不应。其中言语亦煞有不可晓者,然亦无用尽晓。盖当时事与人言语,自有与今日不同者。然其中有那事今尚存,言语有与今不异者,则尚可晓尔。如「利用侵伐」,是事存而词可晓者。只如比卦初六「有孚比之,无咎。有孚盈缶,终来有他吉」之类,便不可晓。某尝语学者,欲看易时,且将孔子所作十翼中分明易晓者看,如文言中「元者善之长」之类。如中孚九二『鸣鹤在阴,其子和之』,亦不必理会鹤如何在阴?其子又如何和?且将那系辞传中所说言行处看。此虽浅,然却不到差了。盖为学只要理会自己胸中事尔。某尝谓上古之书莫尊于易,中古后书莫大于春秋,然此两书皆未易看。今人才理会二书,便入于凿。若要读此二书,且理会他大义:易则是尊阳抑阴,进君子而退小人,明消息盈虚之理:春秋则是尊王贱伯,内中国而外夷狄,明君臣上下之分。」

问:「读易未能浃洽,何也?」曰:「此须是此心虚明宁静,自然道理流通,方包罗得许多义理。盖易不比诗书,它是说尽天下后世无穷无尽底事理,只一两字便是一个道理。又人须是经历天下许多事变,读易方知各有一理,精审端正。今既未尽经历,非是此心大段虚明宁静,如何见得!此不可不自勉也。」

敬之问易。曰:「如今不曾经历得许多事过,都自揍他道理不着。若便去看,也卒未得他受用。孔子晚而好易,可见这书卒未可理会。如春秋易,都是极难看底文字。圣人教人自诗礼起,如鲤趋过庭,曰:『学诗乎?学礼乎?』诗是吟咏情性,感发人之善心;礼使人知得个定分,这都是切身工夫。如书亦易看,大纲亦似诗。」

易与春秋难看,非学者所当先。盖春秋所言,以为褒亦可,以为贬亦可。易如此说亦通,如彼说亦通。大抵不比诗书,的确难看。

问:「易如何读?」曰:「只要虚其心以求其义,不要执己见读。其它书亦然。」一作「平易求其义」。

看易,须是看他卦爻未画以前,是怎模样?却就这上见得他许多卦爻象数,是自然如此,不是杜撰。且诗则因风俗世变而作,书则因帝王政事而作。易初未有物,只是悬空说出。当其未有卦画,则浑然一太极,在人则是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一旦发出,则阴阳吉凶,事事都有在里面。人须是就至虚静中见得这道理周遮通珑,方好。若先靠定一事说,则滞泥不通了。此所谓「洁静精微,易之教也」。学履。僩录云:「未画之前,在易只是浑然一理,在人只是湛然一心,都未有一物在,便是寂然不动,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也。忽然在这至虚至静之中有个象,方发出许多象数吉凶道理来,所以灵,所以说『洁静精微』之谓易。易只是个『洁静精微』,若似如今人说得恁地拖泥带水,有甚理会处!」焘录云:「未画以前,便是寂然不动,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只是个至虚至静而已。忽然在这至虚至静之中有个象,方说出许多象数吉凶道理,所以礼记曰:『洁静精微,易教也。』盖易之为书,是悬空做出来底。谓如书,便真个有这政事谋谟,方做出书来。诗,便真个有这人情风俗,方做出诗来。易却都无这已往底事,只是悬空做底。未有爻画之先,在易则浑然一理,在人则浑然一心。既有爻画,方见得这爻是如何,这爻又是如何。然而皆是就这至虚至静中做许多象数道理出来,此其所以灵。若是似而今说得来恁地拖泥带水,便都没理会处了。」

易难看,不比他书。易说一个物,非真是一个物,如说龙非真龙。若他书,则真是事实,孝弟便是孝弟,仁便是仁。易中多有不可晓处:如「王用亨于西山」,此却是「享」字。只看「王用亨于帝,吉」,则知此是祭祀山川底意思。如「公用亨于天子」,亦是「享」字,盖朝觐燕飨之意。易中如此类甚多。后来诸公解,只是以己意牵强附合,终不是圣人意。易难看,盖如此。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