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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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易三

纲领下

三圣易

上古之易,方是「利用厚生」,周易始有「正德」意,如「利贞」,是教人利于贞正;「贞吉」,是教人贞正则吉。至孔子则说得道理又多。道夫录云:「『利贞』,『贞吉』,文王说底,方是教人『随时变易以从道』。」

干之「元亨利贞」,本是谓筮得此卦,则大亨而利于守正,而彖辞文言皆以为四德。某常疑如此等类,皆是别立说以发明一意。至如坤之「利牝马之贞」,则发得不甚相似矣。

伏羲自是伏羲易,文王自是文王易,孔子自是孔子易。伏羲分卦,干南坤北。文王卦又不同。故曰:周易「元亨利贞」,文王以前只是大亨而利于正,孔子方解作四德。易只是尚占之书。

须是将伏羲画底卦做一样看,文王卦做一样看;文王周公说底彖象做一样看,孔子说底做一样看,王辅嗣伊川说底各做一样看。伏羲是未有卦时画出来,文王是就那见成底卦边说。「画前有易」,真个是恁地。这个卦是画不迭底,那许多都在这里了,不是画了一画,又旋思量一画。才一画时,画画都具。壮祖录云:「须将伏羲画卦,文王重卦,周公爻辞,孔子系辞及程氏传各自看,不要相乱惑,无抵牾处也。」

问易。曰:「圣人作易之初,盖是仰观俯察,见得盈乎天地之间,无非一阴一阳之理;有是理,则有是象;有是象,则其数便自在这里,非特河图洛书为然。盖所谓数者,祇是气之分限节度处,得阳必奇,得阴必偶,凡物皆然,而图、书为特巧而着耳。于是圣人因之而画卦,其始也只是画一奇以象阳,画一偶以象阴而已。但纔有两,则便有四;纔有四,则便有八;又从而再倍之,便是十六。盖自其无朕之中而无穷之数已具,不待安排而其势有不容已者。卦画既立,便有吉凶在里。盖是阴阳往来交错于其间,其时则有消长之不同,长者便为主,消者便为客;事则有当否之或异,当者便为善,否者便为恶。即其主客善恶之辨,而吉凶见矣,故曰:『八卦定吉凶。』吉凶既决定而不差,则以之立事,而大业自此生矣。此圣人作易教民占筮,而以开天下之愚,以定天下之志,以成天下之事者如此。但自伏羲而上,但有此六画,而未有文字可传,到得文王周公乃系之以辞,故曰:『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盖是卦之未画也,因观天地自然之法象而画;及其既画也,一卦自有一卦之象,象谓有个形似也,故圣人即其象而命之名。以爻之进退而言,则如剥复之类;以其形之肖似而言,则如鼎井之类,此是伏羲即卦体之全而立个名如此。及文王观卦体之象而为之彖辞,周公视卦爻之变而为之爻辞,而吉凶之象益着矣。大率天下之道,只是善恶而已,但所居之位不同,所处之时既异,而其几甚微。只为天下之人不能晓会,所以圣人因此占筮之法以晓人,使人居则观象玩辞,动则观变玩占,不迷于是非得失之途,所以是书夏商周皆用之。其所言虽不同,其辞虽不可尽见,然皆太卜之官掌之,以为占筮之用。有所谓『繇辞』者,左氏所载,尤可见古人用易处。盖其所谓『象』者,皆是假此众人共晓之物,以形容此事之理,使人知所取舍而已。故自伏羲而文王周公,虽自略而详,所谓占筮之用则一。盖即那占筮之中,而所以处置是事之理,便在那里了。故其法若粗浅,而随人贤愚,皆得其用。盖文王虽是有定象,有定辞,皆是虚说此个地头,合是如此处置,初不黏着物上。故一卦一爻,足以包无穷之事,不可只以一事指定说。他里面也有指一事说处,如『利建侯』,『利用祭祀』之类,其它皆不是指一事说。此所以见易之为用,无所不该,无所不遍,但看人如何用之耳。到得夫子,方始纯以理言,虽未必是羲文本意,而事上说理,亦是如此,但不可便以夫子之说为文王之说。」又曰:「易是个有道理底卦影。易以占筮作,许多理便也在里,但是未便说到这处。如楚辞以神为君,以祀之者为臣,以寓其敬事不可忘之意。固是说君臣,林录云:「但假托事神而说。」但是先且为他说事神,然后及他事君,意趣始得。今人解说,便直去解作事君底意思,也不唤做不是他意。但须先与结了那一重了,方可及这里,方得本末周备。易便是如此。今人心性褊急,更不待先说他本意,便将道理来衮说了。易如一个镜相似,看甚物来,都能照得。如所谓『潜龙』,只是有个潜龙之象,自天子至于庶人,看甚人来,都使得。孔子说作『龙德而隐,不易乎世,不成乎名』,便是就事上指杀说来。然会看底,虽孔子说也活,也无不通;不会看底,虽文王周公说底,也死了。须知得他是假托说,是包含说。假托,谓不惹着那事;包含,是说个影象在这里,无所不包。」又曰:「卦虽八,而数须是十。八是阴阳数,十是五行数。一阴一阳,便是二;以二乘二,便是四;以四乘四,便是八。五行本只是五而有十者,盖是一个便包两个,如木,便包甲乙;火,便包丙丁;土,便包戊己;金,便包庚辛;水,便包壬癸,所以为十。彖辞,文王作;爻辞,周公作,是先儒从来恁地说,且得依他。谓爻辞为周公者,盖其中有说文王,不应是文王自说也。」

孔子之易,非文王之易;文王之易,非伏羲之易;伊川易传又自是程氏之易也。故学者且依古易次第,先读本爻,则自见本旨矣。

长孺问:「『干健坤顺』,如何得有过不及?」曰:「乾坤者,一气运于无心,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圣人有心以为之主,故无过不及之失。所以圣人能赞天地之化育,天地之功有待于圣人。」

邵子易

康节易数出于希夷。他在静中推见得天地万物之理如此,又与他数合,所以自乐。今道藏中有此卦数。谓魏伯阳参同契。魏,东汉人。

王天悦雪夜见康节于山中,犹见其俨然危坐。盖其心地虚明,所以推得天地万物之理。其数以阴阳刚柔四者为准,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只管推之无穷。有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太刚、太柔、少刚、少柔。今人推他数不行,所以无他胸中。

康节也则是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

康节只说六卦:干、坤、坎、离,四卦。震、巽含艮、兑。又说八卦:干、坤、坎、离、大过、颐、中孚、小其余反对者二十八卦。

圣人说数说得疏,到康节,说得密了。他也从一阴一阳起头。他却做阴、阳、太、少,干之四象;刚、柔、太、少,坤之四象,又是那八卦。他说这易,将那「元亨利贞」全靠着那数。三百八十四爻管定那许多数,说得太密了。易中只有个奇耦之数是自然底,「大衍之数」却是用以揲蓍底。康节尽归之数,所以二程不肯问他学。若是圣人用数,不过如「大衍之数」便是。他须要先揲蓍以求那数,起那卦,数是恁地起,卦是恁地求。不似康节坐地默想推将去,便道某年某月某日,当有某事。圣人决不恁地!此条有误,详之。

「圣人说数,说得简略高远疏阔。易中只有个奇耦之数:天一地二,是自然底数也;『大衍之数』,是揲蓍之数也,惟此二者而已。康节却尽归之数,窃恐圣人必不为也。」因言:「或指一树问康节曰:『此树有数可推否?』康节曰:『亦可推也,但须待其动尔。』顷之,一叶落,便从此推去,此树甚年生,甚年当死。凡起数,静则推不得,须动方推得起。」高录略。

程子易传

有人云:「草草看过易传一遍,后当详读。」曰:「不可。此便是计功谋利之心!若劈头子细看,虽未知后面凡例,而前看工夫亦不落他处。」

已前解易,多只说象数。自程门以后,人方都作道理说了。砺。

伊川晚年所见甚实,更无一句悬空说底话。今观易传可见,何尝有一句不着实!

伯恭谓:「易传理到语精,平易的当,立言无毫发遗恨!」此乃名言。今作文字不能得如此,自是牵强处多。一本云:「不能得如此自然。」

「易传明白,无难看。但伊川以天下许多道理散入六十四卦中,若作易看,即无意味。唯将来作事看,即句句字字有用处。」问胡文定春秋。曰:「他所说尽是正理,但不知圣人当初是恁地不是恁地?今皆见不得。所以某于春秋不敢措一辞,正谓不敢臆度尔。」

易传,须先读他书,理会得义理了,方有个入路,见其精密处。盖其所言义理极妙,初学者未曾使着,不识其味,都无启发。如遗书之类,人看着却有启发处。非是易传不好,是不合使未当看者看。须是已知义理者,得此便可磨砻入细。此书于学者非是启发工夫,乃磨砻工夫。

易传难看,其用意精密,道理平正,更无抑若能看得有味,则其人亦大段知义理矣。盖易中说理,是豫先说下未曾有底事,故乍看甚难。不若大学中庸有个准则,读着便令人识蹊径。诗又能兴起人意思,皆易看。如谢显道论语却有启发人处。虽其说或失之过,识得理后,却细密商量令平正也。

伯恭多劝人看易传,一禁禁定,更不得疑着。局定学者,只得守此个义理,固是好。但缘此使学者不自长意智,何缘会有聪明!

看易传,若自无所得,纵看数家,反被其惑。伊川教人看易,只看王弼注,胡安定、王介甫解。今有伊川传,且只看此尤妙。

易传义理精,字数足,无一毫欠阙。他人着工夫补缀,亦安得如此自然!只是于本义不相合。易本是卜筮之书,卦辞爻辞无所不包,看人如何用。程先生只说得一理。

问:「易传如何看?」曰:「且只恁地看。」又问:「程易于本义如何?」曰:「程易不说易文义,只说道理极处,好看。」又问:「干繇辞下解云:『圣人始画八卦,三才之道备矣。因而重之,以尽天下之变,故六画而成卦。』据此说,却是圣人始画八卦,每卦便是三画,圣人因而重之为六画。似与邵子一生两,两生四,四生八,八生十六,十六生三十二,三十二生六十四,为六画,不同。」曰:「程子之意,只云三画上迭成六画,八卦上迭成六十四卦,与邵子说诚异。盖康节此意不曾说与程子,程子亦不曾问之,故一向只随他所见去。但他说『圣人始画八卦』,不知圣人画八卦时,先画甚卦?此处便晓他不得。」又问:「启蒙所谓:『自太极而分两仪,则太极固太极,两仪固两仪;自两仪而分四象,则两仪又为太极,而四象又为两仪。』以至四象生八卦,节节推去,莫不皆然。可见一物各具一太极,是如此否?」曰:「此只是一分为二,节节如此,以至于无穷,皆是一生两尔。」因问:「序所谓『自本而干,自干而支』,是此意否?」曰:「是。」又问:「『以功用谓之鬼神,以妙用谓之神』,二『神』字不同否?」曰:「『鬼神』之『神』,此『神』字说得粗。如系辞言『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此所谓『妙用谓之神』也;言『知鬼神之情状』,此所谓『功用谓之鬼神』也,只是推本系辞说。程易除去解易文义处,只单说道理处,则如此章说『天,专言之则道也』,以下数句皆极精。」

伊川只将一部易来作譬喻说了,恐圣人亦不肯作一部譬喻之书。朱震又多用伏卦互体说阴阳,说阳便及阴,说阴便及阳,干可为坤,坤可为干,太走作。近来林黄中又撰出一般翻筋斗互体,一卦可变作八卦,也是好笑!据某看得来,圣人作易,专为卜筮。后来儒者讳道是卜筮之书,全不要惹他卜筮之意,所以费力。今若要说,且可须用添一重卜筮意,自然通透。如干初九「潜龙」两字,是初九之象,「勿用」两字,即是告占者之辞。如云占得初九是潜龙之体,只是隐藏不可用。作小象、文言,释其所以为潜龙者,以其在下也。诸爻皆如此推看,怕自分明,又不须作设戒也。浩。

易传言理甚备,象数却欠在。又云:「易传亦有未安处,如无妄六二『不耕获,不菑畬』,只是说一个无所作为之意。易传却言:『不耕而获,不菑而畬,谓不首造其事。』殊非正意。」

易要分内外卦看,伊川却不甚理会。如巽而止,则成蛊;止而巽,便不同。盖先止后巽,却是有根株了,方巽将去,故为渐。

问:「伊川易说理太多。」曰:「伊川言:『圣人有圣人用,贤人有贤人用。若一爻止做一事,则三百八十四爻,止做得三百八十四事。』也说得极好。然他解依旧是三百八十四爻,止做得三百八十四事用也。」义刚录云:「林择之云:『伊川易说得理也太多。』先生曰『伊川求之便是太深』云云。」

问:「程传大概将三百八十四爻做人说,恐通未尽否?」曰:「也是。则是不可装定做人说。看占得如何。有就事言者,有以时节言者,有以位言者。以吉凶言之则为事,以初终言之则为时,以高下言之则为位,随所值而看皆通。系辞云:『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岂可装定做人说!」学履。

伊川易煞有重迭处。

易传说文义处,犹有些小未尽处。公谨。

学者须读诗与易,易尤难看。伊川易传亦有未尽处。当时康节传得数甚佳,却轻之不问。天地必有倚靠处,如复卦先动而后顺,豫卦先顺而后动,故其彖辞极严。似此处,却闲过了。

诗书略看训诂,解释文义令通而已,却只玩味本文。其道理只在本文,下面小字尽说,如何会过得他?若易传,却可脱去本文。程子此书,平淡地慢慢委曲,说得更无余蕴。不是那敲磕逼拶出底,义理平铺地放在面前。只如此等行文,亦自难学。如其它峭拔雄健之文,却可做;若易传样淡底文字,如何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