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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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商场上无性别

打电话找张烨。

R公司说她辞职了。

我感到很突然。

继尔不解其意。

想起几个月前打电话给她,还淋漓尽致地感受着她那份脸特有的热情洋溢。怎么几个月不联系,她居然消逝了?

张烨在这家贸易公司做公关经理。也是这家台湾公司唯一的经理。台湾老板极其欣赏她,以至于为了聘用她,不惜在这家总公司人数不过六、七人的小商社里,特设了一个经理。而之前,办事处是由一个叫姜大明的中年男人主持。他是公司的代表。此外,除了engineer(工程师)就是sales(销售人员),再就是secretary(秘书),老板无意多设职位。因为老板无意多付钱。而职位与薪水是应该相伴而行的。

对张烨已是例外。因为没有这个例外,张烨是不会来的。

而张烨正是一个永远会制造例外的女孩。

在这家台湾公司,老板给了她仅次于姜大明的职位,仅次于姜大明的工资。但却给了她超过姜大明的理解、信任和欣赏。在这家公司,她可以说是一个新手。她甚至以前没接触过贸易工作。但是,老板却把推出新产品的广告、宣传、公关策划工作,完全交给了她。

这对张烨,无疑是一份挑战。

让一个陌生的产品,一夜间家喻户晓,这在目前同类产品竞争激烈的情况下,是非常不容易的。

但我知道张烨准行。

在我的印象中,她好像没有办不成的事。在来这家公司之前,她就在一家广告公司从事公关策划。成功地主办过几个大型活动,推出过几个新产品。虽然未曾达到家喻户晓。但不少人对这个产品并不陌生。而且那些项目是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做的。和上个公司不一样,这家R公司老板投入的广告费一年几百万上千万,是过去每个项目的几倍几十倍。有了这笔钱,张烨操作起来更从容了。我记得张烨刚来R公司时,情绪是非常高的,颇有大展鸿图的志愿。那几个月,她动用了许多新闻界的朋友,策划了几个宣传计划。她曾把计划拿来让我看过,依我多年新闻工作的经验,也不得不叹服这的确是难得的宣传策划。要知道张烨并未从业过新闻。虽然爱好文学事业,但仅此而已,可爱好和能操作完全是两回事。能操作和操作好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所以我说张烨悟性好、聪明,就在于她把一个不熟悉的事操作的和内行人干的一样。

所以,我从不掩饰对她的兴趣。

所以,我一直关注着她。

这几个月,我在外地培训,所以暂时中断了和她的联系。岂料要寻她时,她竟然全无了踪形。

她去哪儿了?

我问她公司的人。接电话的先生一问三不知。而且态度十分地不友好。

我便没敢多问。暗想张烨怎么招惹了他们了,按理不至于呀。

在我的印象中,张烨在男士那儿是极得宠的。她年轻、活泼、聪明、伶俐,同时她成熟、周到、八面玲珑,年轻的男孩会因为她开朗活泼愿意和她相处;年长的男人会因为她的善解人意愿意和她交友,因此,她的身边男友不断,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声招呼就行。一句话,她能让她周围的男人对她保持长久的兴趣;又能阻止他们的非份之想让其不会越雷池半步。

因之,我欣赏她,也佩服她。

我戏称她为“船王”。周围围满了“船”。

如今人离“船”翻,因何缘何?

挡不住好奇的诱惑,我找遍了和她可能有关系的一切人,终于寻到了下落。

她已就职于一家英国公司,职位依然是公关经理。

接到我的电话,她丝毫不吃惊。说:“知道你会找我。”问她预感从何而来。她说:“作家嘛。”又说:“我就是故事。”好一个聪明又“大言不惭”的张烨。

于是相约某某咖啡厅。

一见面她又语出惊人:“我翻船了。翻在了男人的海里。”

不等我发问,她径直讲起了她的故事——

你说过我是“船王”。我也以为我在男人的海里永远不会翻船。事实证明我错了。因为我不会翻船的理论是建立在以下基础之上,即男人比女人宽容大度,男人自信自恃自负,男人号称“好男不和女斗”,因此男人不会与女人竞争,男人不会对女人产生妒忌心等等。但展现在我面前的事实却正相反。

我刚进那家台湾R公司,就陷入一个我始料未及的人际关系网里。而结这个网的,正是几个我最没有防范之心的男人。

你知道我是被老板作为经理聘入R公司的。这家公司除了我和秘书外,其他五员大将都是男人。在公司负担着设备维修和销售工作。说心里话,公司的业务是离不开他们的。他们工作得很辛苦,且薪水也并不高。老板很抠门。外企员工一般都知道港台公司在薪水发放上远不如欧美公司。我们这家R公司也不例外。而在外企,人们对薪水又是十分敏感的。因为钱是你个人价值的物化。老板给你多少钱意味着你在老板心目中的重要程度。再就是职务。职务的升迁,意味着工资的升迁。因此老板升谁不升谁,同样是员工十分关注的问题。

而我在这两件事上都犯了大忌。

我没有想到这家公司除了代表姜大明,我是唯一的经理。这家公司并不是一个小公司。因此我以为既然有公关经理,就会有销售经理、市场经理等等。进了R公司我才发现,我成了特例。

想起刚进公司的第一天,我快活地进了公司。当姜大明向大家介绍我是新来的公关经理时,我发现除了大张比较热情外,其他几位的反应是冷淡的。有一位干脆坐在电脑前,没搭理我。我没多想。只以为大家忙。于是依然心情愉快地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开始上班的几个星期,我出奇的忙。主要是电话多。一部分是知道我到新公司的朋友打进来的,一部分是我通知朋友们我到新公司任职的,还有一部分是过去的客户找到我的电话号码主动打来的。因为我在R公司的工作,需要以前的这些社会关系,因此,我认真地应付这些关系,并决定这第一步是把我这个关系网编织好。老板说过很快一个新产品就要进入中国市场。

那阵子,我和大家嘻嘻哈哈,自己觉得很是和睦。我和以前一样,对世界充满爱心。觉得公司的人都很聪明、能干、幽默,上班很是开心。大张对我尤为殷勤。他是公司的财务。在原单位已是中级职称。人感觉很热情,也很健谈。我们中午常在一起吃饭。他给我讲R公司的情况。告诉我老板很抠门。进公司工资给他们开的很低。让他们负责一个部门,却又不给他们经理的职务。说象你这样真是绝无仅有。我们大都分人工作都一两年了,工资还没你高。接着他问:“你工资有多高?”我犹豫了几秒钟。我记得老板说过我工资比其他人高一些,让我保密,而且我记得外国公司是不能随便问别人工资的。但大张问了我怎么好不说。再个他是管财务的,肯定知道我们的工资,告诉他也无妨。于是就说了。大张说:“和我算的差不多。”我让他保密,他满口答应。

但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有的人对我的态度变得怪怪的。有些话无论我怎么说服自己去正面理解也觉得不是味儿。

譬如一起去饭馆吃饭,以前付帐都是随机的。今天你付明天我付。但那段时间无论最终谁付款,总有几个人在一边敲边鼓,“张小姐,挣那么多,还不请客?”有时到月末,钱花完了。和公司人聊起来说在某店看上某样物品但买不起时,总有人在一边冷冷来上一句:“你还没钱,谁有钱?”是玩笑,但决非善意。傻瓜都能感受出来,何况敏感的我。

想来是有人泄露了我的工资。知道我工资的原本两人,一是姜大明、二是大张。泄露的也只能是这两人。我倒不在乎我的工资被大家知道,我在乎的是大家的反应。我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大家对我的不满。

可我从进公司的第一天起,就并没想去得罪任何一个人。事实上,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善待每一个人,没有去伤害过任何一个人,甚至没有动过要伤害他们的念头。

不是说我这个人有多高尚,而是我没时间,也没兴趣。你知道我的世界很大,永远不可能是我工作的这块天地。对我来说,工作是谋生的手段,我并不想在公司升官发财。我喜欢画画。至今喜欢。业余时间我的心思全放于此。而且这几年作品开始不断发表。有的作品已有外商订购。也因为这爱好,我在文学、艺术、新闻界有广泛的朋友。除了工作,我的时间全放在画画和交友了。我还有什么时间去琢磨公司的人人事事?说心里话,老板给我的薪水事实上是高是低,我不清楚,也不十分在意。

但我不在意,公司的人在意。尤其是那几个公司骨干。

姜大明一次不无恶意地告诉我:“老板原想宠你,可没想到害了你。那几个工程师、销售员来公司最长的都三年了,而且工作也很辛苦。可工资竟然还不如新来的你,你让他们心理怎么平衡?”

“不平衡了,可以找老板提呀?”我说。

“找老板?谁找?找谁?老板一个月只来一次,一次一二天,匆匆忙忙,连个鬼影都见不着。再个了,提了有用吗?没用。因此,也没有人会去提。但不提不意味着没意见。于是可不就埋怨嘛。”

“有意见,就冲我?我可没招谁惹谁。”我内心也不平衡了。

“你是没招惹别人。但谁让你又是经理工资又高呢?自古枪打出头鸟。何况你对他们又总是居高临下。”

居高临下?天!我什么时候对他们居高临下了!我又凭什么对他们居高临下。

进公司几个月了,我和他们一起工作,吃饭,开玩笑。从内心深处,我从没把自己当回事。钱和职位对我是身外之物。我从心里愿意和大家和睦相处。

当然,有一点,我不愿意“扎堆”,也不愿意参与任何对人对事的评论。我说过,我很忙。我的心里的确没放在要和公司哪位先生交朋友上。从本能上,我也不愿意和公司的人发生任何关系。我虽不信“他人皆地狱”的观点,但也深知和同事交朋友的危险系数大大高于圈外人。我宁愿和同事只是同事,工作伙伴而已。因此,工作之外,我没有去着意发展和他们的人际关系。

难道,我没有择友的权利?

这怎么就成了居高临下?

而显然,在公司那几位男士眼里,我是那么的不可亲不可爱,是如此地傲慢自负。大张在我刚进公司和我亲近了一个来月后,突然地对我彬彬有礼起来。其冷漠程度让我惊诧又让我寒心。有一次我找机会和他单独进午餐,直言不讳地问他最近为什么对我冷淡是不是我惹了他了?他那天也非常直率地说:“你这个人太居高临下了。我们几个私底下议论,都认为要娶老婆,决不会娶你这样的。没女人味。倒象个女强人。没哪个男人会喜欢这样的女人。”然后又问我:“你没发现大家都不喜欢你吗?”

我说:“没发现。为什么?”

他语重心长地说:“你应该学点公司文化。你身在外企公司。我到觉得你适合做艺术家,不适合在公司工作。公司要的秩序,而不是个性。”

“深刻!”我说。

内心却冷笑。我已然明白就里。

是的,我的个性让他们不舒服了。而这种经历于我已不止一次。这是一个有古老中庸文化的社会。中庸使社会稳定,使人们心理平衡。一个集体里,大家宁愿都穷,也不愿其中有一个致富;宁愿大家都倒霉,也不愿有一人得意。一个得意了,致富了,枪口就冲准你了。“枪打出头鸟”是也。而我之大不幸就在于,我太本色太真实太具个性而且太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成功。我做事时,只想做成这件事,因此从不去考虑什么中庸、平衡。而且想方设法,用自己的方式。因此,我一般都能成功。但我的成功给我带来的却常常不是喜悦而是烦恼。

我发现,他们没有为我的成功而高兴。相反,他们对你的目光变得更加苛刻,恨不得举把放大镜对准你,找出你的错误。找不出你工作上的错误,便去找你工作以外的错误。

姜大明几次“转告”那几位男同事对我私下的意见。诸如电话太多啦,电话时间太长呀,电话对象百分之九十九是男性而且还是中年男性啊,以及和客户通电话时,语气太为亲热有挑逗的嫌疑呀,等等等等。

姜大明说:“其实,你也是个性太强了点。本来你是个女的,职位工资又在人之上,年龄还比他们小;应该收敛些。也难怪他们不平衡。依我看,你也是太旁若无人了些。”

我无话可说。

别人不说,姜大明的不平衡我是自始至终就感觉到的。这个年近50岁的男人,也委实不幸。离婚,丧子。作为一个中年男人我很同情他。但作为一个男人我压根瞧不起他。他是从一家国营单位调来的。原来是一处长。老板觉得他既然是处长,一定关系很多。而在国内做生意,关系自然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老板聘了他做办事处的代表。老板自己任首席代表。老板很精。他很清楚姜大明可利用的也就是一些政府部门的关系。从个人能力上,他甚至不如办事处的工程师。他虽然是代表,但没有人听他的话。因为他没有任何实权。老板把一切权力抓在自己手里,甚至报出租车票。虽然老板对姜大明不信任。但我们都知道他的工资是不低的。比我们要高出几倍。故而老板常常骂他,有时当我们面。说:“给你这么高工资,我多少人都聘来了。”而姜大明老大一把年纪了,居然也垂头贴耳地听比他小10多岁的老板训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让我见了又可怜他又厌恶他。要是我,让老板这么骂,别说二三年,连二三天都不可能忍受。凭什么?我来打工,但不是做奴隶。连人的尊严都没有了,还要什么?但可悲的是,姜大明老了。他不得不成为这份工作的奴隶。依他的能力和年龄,若现被老板“炒”了,在外国公司根本不可能再找到这么高工资的工作。因此姜大明把这份工作看得和生命一样重要。只要能保住工作,他可以干老板让他干的一切事。老板也是摸透了他这个心理,使唤起他来毫不留情。不象代表,到象个老打杂的。而正经对那些工程师、销售代表,老板还稍客气些。他们手里有客户,客户就是金钱。

这次我进R公司,对他的冲击不啻于晴天霹雳。一度,他认为老板是想让我取代他。因此,我刚进公司那阵子,他天天惶惶不可终日。有一次不无酸意地说:“老板如果能用便宜的工资聘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姐,干吗还要付高薪聘我这样人老珠黄的人。”那段时间我没少哄他。一次次向他明里暗里地表示我在这公司长则干两年三年,短则也就是一两年的事。后来他见老板的确没有“开”他的意思,慢慢才安下心来。但即便安下心来,对我还是防备胜于合作。因此,在任何时候他都不会向着我。并为在公司孤立我做出了不少努力。

但是,我铭记上中学的时候老师讲过的一句话:“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句话让我受益匪浅。在我人生的道路上,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只要我认定自己所坚持的是正确的,我便不管周围有多少非议、阻碍宁常常是一咬牙,我就成功了。从来不会因为大多数说这件事是对的我便去做说不对我就放弃。

因此,在R公司,当大张对我说:“你没发现大家都不喜欢你”时,我嘴上说:“没发现。”心里说:“我不在乎。”我是不在乎。我认定了自己生性善良,待人诚实友好,从未去伤害别人,我问心无愧,又在乎什么?至于个性,那是我张烨的标志。没有这个标志,我便不成其为张烨。当然了,如果我不是张烨,而是李烨、王烨,也许就被大张们认可了。但李烨、王烨又和张烨有什么关系呢?在这个社会,人本来就是应该相互认同的。甚至连树叶都没有完全一样的两张,何况人?一个人要不懂得容忍和尊重别人的个性,这个人便永远冲不出自我的桎梏,充其量不过是芸芸众生而已。

所以我一向不排斥人的个性。相反,我欢迎这种人类本性和自然的东西。我欣赏、喜欢有个性的东西,而不喜欢平庸。当然,个性常常伴随着差异,差异常常伴随着矛盾,矛盾则会带来麻烦和困扰。但这是必然的。若没有差异和矛盾,这世界就会变成千篇一律的一张老面孔,难道不让人厌烦。差异和矛盾给社会带来新异、带来变革。但是人通常难以克服人类本性的脆弱。他们希望被人认同,却又不愿去正视他人的差异和矛盾。面对差异、矛盾,首先反映出来的是抵触是抗拒是排斥。但他们从未想过别人又该怎么去面对你的差异和矛盾呢?

我并不是哲人,但我对人生种种看得很明白。所以我对很多事非常淡漠。淡漠也是一种境界。人生万事,若事事认真、寻根究底,只会劳其苦心,常常于事无补。所以,当我无力、或不想去介入某种是非中的时候,我选择了淡漠。但遗憾的是我的淡漠常常被人误认为是居高临下。对此,我只有遗憾。

但却不想改变什么。

我说过,我视个性为人性本能。扭曲个性便是扭曲人性。扭曲人性是要受社会受自己惩罚的。

说这么多,我不是为自己在商社的不合群辩解。我说过,“真理常常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原因只不过是这些“少数人”的预见性、透视力高于一般人而已。而一般人常常要在事实显示之下才能承认“少数人”的预见性。但令人遗憾的是“少数人”和“多数人”的沟通常常是这么困难。有时竟有“难于上青天”之感。让我因此困惑和悲哀。

人们常常只去否认“少数人”的个性和差异去了,而对这“少数人”一些优秀的东西视而不见。或者见到了不是欣赏而是一副“酸葡萄”的劲儿。

说来让人心寒。当我认认真真地去策划某一件事的时候,他们从未去看我付出的东西。从不愿意以一种正常的心态去认可别人的优秀。相反,他们除了冷言冷语,说一些诸如“你还不行,谁行?”之类的话,全无一种平和的心态和处世原则,让我心里很不平衡。

刚进商社那两个月,老板没给我太多的事做。而我这个人是不愿意无所事事的。既然拿了老板这份钱,怎么可以对不起这份工资呢?因此,我主动提出做一下客户调查。我把客户分为国内客户、国外客户两类。我要对他们进行我们产品的调查,预测一下市场。我采取了问卷调查的方式。但同时我深知问卷调查最难以避免的一个问题就是发出问卷会杳无音信。或被敷衍了事。我不想发生这种情况。于是我采用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方法。我找了一些关系。他们每人手里都有一大堆国内外客户,他们和这些客户发生直接关系。而这些客户基本都是决策人。如果问卷是由这些决策人亲自填写,那我的调查便不仅具有真实性、准确性,还具有权威性。因此,我向老板申请了预算。

我说过,我的老板很抠门。但这种抠门是指计划外的预算。如果从投入意义上讲,我们公司要投入的是几亿、几十亿、怎么会在乎几千、几万?但是对日常经费控制却是难以想象的严厉。如请吃一顿饭,金额也许不过一、二百,但审批的签字从北京到香港前后可能有四、五个。平时申请交际预算也非常难。所以大家也达成一种共识。一件事如果花钱,干脆不去做。不做,也许老板还不觉得怎么,但花了钱,那怕是一分钱都必须有这一分钱的价值显示。否则只会给自己留下坏印象。

可我好像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刚进公司没几天,就向老板申请了1万元的交际费,用于此项社会调查。大张他们得知后,耸耸肩说:“老板不会批的,等着瞧好了。”姜大明也一惊一乍地说:“我来这儿两年了,办事都几乎不花钱,你怎么一上来就是万八千的?”好像我成了外星怪物。对这些评介,我没说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在做事,我会把事做好。我平静地把费用预算传真到香港。潜意识里预感到老板会批准我这“不合常理”的预算。

果然。

但我拿到老板的签字后,我便开始操作我的调查。我把部分钱买了一些精美的礼品,送给调查员。但我深知,这些几百元一份的礼品与他们将要为我做的事相比,太微不足道。我想,老板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会批这笔钱的。要知道,若请社会调查机构,做这两个调查,费用加起来,可以超过七、八万。这个帐我会算,老板也清楚。但大张他们却看不见。

他们看见的,是老板对我大开绿灯,居然给了我这笔钱让我自由支配。而他们中的有的人,进公司连请客都没有机会参加过,他们心理又不平衡了。那几天公司里议论纷纷。姜大明作为我的上司,则一次一次“提醒”我:“要是花了钱,一张问卷都收不回来可怎么办?”“要是花了钱,做不出报告,我可怎么向老板交代?”

对此,我非常腻味。不就万把块钱吗?什么了不起?我对姜大明说:“我敢花这个钱,我就敢承担这个责任。任何人做事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但若不去做又怎么可能有百分之百。您放心,我花了这笔钱,自然责任由我承担。”

做这个调查我很辛苦。不是卖苦力,而是搭人际关系。人情是金钱买不来的,何况区区几百元。其实,不给他们这些礼品,他们凭和我的交情也会去做。但是以后呢?我需要的是一种长久合作,而非短期效益。为人不可近视。何况这个讲求价值的社会。给人一点礼品,虽不多,却是表达一种谢意,仅此而已。

但我不明白公司的大张们为什么不肯这么想。

这个调查国外客户的很成功。但国内客户的调查却不顺。问卷回收不理想。这个调查,我委托了一家有过此项服务的单位,也是朋友关系。朋友是尽了心的。但对一些外地客户,他们没能控制。于是当外国客户调查已接近尾声时,国内客户问卷却回收不多。姜大明便在那儿开始唠唠叨叨责怪我了。

我心里很不高兴。我的朋友完全是按合同做事的。他们提供了几百家企业名单,又协助我们寄出了所有问卷。按合同规定,他们已完成了合同中义务的一半。我们应该向他们支付一半钱(尽管只是区区几千元)。但因为姜大明故,我和朋友认真谈了一次。让他理解我的处境,看在朋友面上,既然此项目做得不够理想,能不能不要让我付钱了,好让我对老板也有个交代。朋友很仗义,说看你面上算了吧。

因此,国内客户项目调查等于说没做成,但我摆平了合同对方,因此并未给公司造成一分钱损失。相反,还拿到几百家企业名单和一些回收回来的问卷。

但令我心理不平衡的是,我这边如此努力地为公司,姜大明他们却借此事没完没了地指责我的朋友。其实也是在指责我。我非常生气。有一次他们又烦,我忍不住了。说:“首先对方是尽了义务的。按合同,他们甚至可以打官司索要这笔钱。其次这次问卷回收率完全符合社会调查规律。只不过我们发出的问卷少,所以回收的数目难以写出一份调查报告而已。第三,迄今公司除了邮票、信封钱,未为此项目付出任何费用。把这事摆平成这样应该是受表扬的,怎么还这么没完没了?”

后来老板知道此事后发了话说:“你摆平了这件事是不错的。但回收情况不好的原因我们可以分析一下。”此事才算了结。

而与此同时,国外客户的调查报告相当成功。所以,他们没说得出什么。老板好像有兴趣接着做。

但我已兴趣全无了。

不是工作没意思,而是我的工作环境已让我相当的累。觉得放在工作上的精力不多,而人际关系却让我竭尽全力。累。真累。

但累归累,工作还要做。而且还不能做坏。但工作做得好与坏却不是他们所关注的。他们关注的是我从老板那儿获得了些什么。或者说即便没有新的获得,但旧有的获得,如我的工资、职位等已经形成了他们对我的敌意和隔阂。他们已经把我划成和他们不一样的人。我已是不可救药的了。如果我能识趣,为人处世上谦恭一下、低调一下,可能还好。偏偏我给人的形象永远是清高自负,春风得意。因此,我在公司,居然遭到这么大的排斥。甚至于我丈夫在外地,老板特许了我一年休假20天,又引起了公司上下哗然。他们不能忍受的是我进公司不到半年就休假。而他们都是一年以后才能有休假的资格,而且时间不过一周。为此,下面议论纷纷。偏偏这些议论还都由姜大明给我反馈回来了。

我知道大家反感于我风头过盛。但却没有人想过我夫妻分居两地之苦。每个人目光的视点永远对准的是自己。那么,我又凭什么为了照顾你们的情绪不去争取应该属于我的利益呢?没错,老板对我不错。但这一切都是我争取来的。通过正常渠道。老板是一个老板,机会是一个机会,你们也可以去争取呀!

不平衡,他们只是不平衡。不平衡的原因其实并不在于我做什么错事,只在于我存在。我的存在构成了一种所谓“不公平”,他们把对老板的不满全部泄到了我的身上。当然我承认,老板做的有他不尽人意之处。比如说工资、职位,这是调动人积极性的最重要激励机制。可这个机制在这家公司几乎不发挥什么作用。我们公司可以叫做资本主义“大锅饭”。公司在京注册快三年了,甚至拿不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规章制度,无章可循,无法可依。西方先进的文明没有带进来,国人的一些劣根性在这里却大有市场。整个公司风气不正。一个小小的8人商社,搞得是是非非,简直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不是“爷们”的世界?

若说不是,这些男人一个个趾高气昂,大男子主义十足,大张、姜大明们不止一次向我表示:“我们要娶老婆,决不娶你这样的。”一副要把女人踩到脚底下的劲头。见此状,谁敢说他们不是男人?

可要说是,怎么不容人不容事,和比他们小几岁的我比高比低,比不过便品头评足、闲言碎语,岂是大丈夫所为?

说心里话,我对我周围这般男人腻味透了。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和他们周旋的兴趣。尽管我知道怎么去和他们周旋。

说起周旋,一个朋友得知他们给我带来的麻烦后,说:“其实你对付他们易如反掌。使一点你女孩子的魅力。”

“凭什么?”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我靠我的能力吃饭,犯不着靠性去赢得我在公司的地位。而且,让我和这帮人混在一起开黄色笑话以至赢得他们的认同,我没那兴致。就为这,我又开罪了司机。

司机职位虽低,但却有驾驭车的权力。就为这,连姜大明在内的人都恭维他。目的呢,也就是为了给自己提供一点点方便。也的确是方便,外国公司对车控制是严格的。司机可以以此来拒绝一切他不愿意开的绿灯。但倘若关系好,那就大不一样了。看个病,拉个客,办个事,一句话的事。而在今天人们百分之九十九还打不起出租车的情况下,此利虽薄,但具有不可估量的实际意义。所以,司机在我们公司很得宠。也很骄横。

我是唯一不讨好他的例外。因此他开始处处别扭。借口这事那事,对我的用车推三阻四。我告姜大明,姜大明却一副无奈地说:“我也没办法呀,他说了‘我是司机,我爱带谁就带谁’”。又一副好心肠样子对我说:“你也是的,和他疏通疏通嘛,有时候该低头也不妨低低头,何必这么硬?你看我们都能搭上他的班车,尽管公司不让开班车,可我们关系好,不也搭上了?只有你天天去挤小巴士,花钱不说还受累。何苦?”

我大笑。对姜大明说:“他是什么?一个司机而已。车又不是他家的。他有什么可得意的?我为什么要向他低头?为了搭几次车?值得吗?我一个月挣多少,他挣多少?我打得起巴士,也坐得起出租,何必要去和这么一个无聊的司机低头?”

事实上,勿需我裁决,老板自然会裁决他。有一天他私开班车,正好被老板撞见了。老板问姜大明:“汽油费谁掏?”当时正好年末长工资,全公司谁都提了,唯独他一分钱未增。真是报应。

你看,我的情绪是不是太为激动?是的,我很激动。在R公司一年多,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至少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竞争场上无性别。在外企,决不要指望男人会因为你是女人而不去和你竞争。相反,正因为你是女人,而你又是比他们强的女人,才会激起他们的竞争欲望。在他们心目中,女人怎么也配和他们竞争,怎么能领导他们。他们不平衡!不平衡便要去寻找平衡。怎么寻找?折腾你!踩乎你。

而我活的好好的,干嘛要去受他们折腾?受他们踩乎?没别的办法,走人。

这不,我找到了一家欧美公司。还是公关经理。但因为公司很正规,我工作很愉快。

还有一点是,这里的男人很绅士。因此,我又找到了做女孩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