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耽美小说倾尽天下之乱世千秋
30262900000016

第16章 漫卷流年忆往昔(八)④

低眸不语,仙鹤灵童指尖莹莹的光亮凝结出了一法阵,飘风大袖的点浅绣纹之上是投照的光线乍明乍暗,团亮的奇光异彩耀银飞金映照一片苍山古意,勾通天地元气,微漪起卷的镜潭之上呼应的淡淡微光漫散出摄人的一层光芒,像把世间所有的光华皆尽容其中,强劲圆旋的气流与清湄指心瞬起的亮芒并首冲天互融一团,呈实出雪绒花般银白与金黄的双泽,奇丽幻变的色调异化为彗星般曳着绚烂光尾的扬飘雪片,纷飞的光与影中似水火精凝而成的花篮在罡风里傲然迸散出飞星的锐光。

自武王伐纣商灭周兴之后,本着众生平等之大悲心,素来只收定名徒众的昆仑山阐教亦渐打破陈规,不吝收引初际截教方纳的海外仙士或方外术士乃至得道灵禽入派,以圆融道法自然众生平等之宗旨,彰显上道无德而下道唯德之法理,抛摒繁杂的道修德炼观念,行事逍遥敢破敢立,亦能破能立,斩破世间种种虚幻束缚,不分披毛带角之人或湿生卵化之辈,一切皆以本心待之,全现大道五十衍四十九之定数,汇一线生机遁去,广渡世灵,令皆同群共处,方合天念。

而仙鹤灵童清湄,便是在这般阐截圆通归一的和解下拜入昆仑宫的,也算是阐教后徒终明天心再不与天道相背离的忏意彻悟。

唐弄玉罕有喜怒哀乐如秋水碧空的清瞳微微合着水晕开,凤眸中飘忽淡漠蕴潋琉璃色的墨泽渐渐凝成绚流的暗夜寰宇之辉,宛如冰雪之中蔓出的清凄艳莲敛了锋芒的淡静,连落莲一般灵秀从容的玉雪脸颜亦被五光十色的碎金碎银照亮,沉静地待望白鹤灵童优雅地挥动手指,时不时交替飞迸出冰冷银屑热烈火星的水火花篮周围环笼着虚幻光晕。

截取的这一线生机,阐教忏思之后还真的是做对了,这位小师弟的确有后来居上一鸣惊人的架势。

“现!”

随着清湄脆稚的一声喝,被炎光与冰芒所包围的花篮幻形散出更强烈百倍的光环,一波一波延漾开去,奇彩无比,花篮中浮升的银色星屑被篮心的小股旋风带动着迅速凝结成形,一个圭形的玉璧如被凭空画出一般从漂浮光砂勾勒的影廓变为实体。

乾元真人阔袖一翻便将玉圭收在掌中心,神容清癯却年华难辨的脸悲悯地对着唐弄玉,“若不是这跟你左右的‘和氏璧’,你怕要被自己收不了的灵力反噬了。”

想想那日看到的情景便忍不住地长吁短叹,万钧一发之刻若非和氏璧大爆出的灵光形结气屏挡弹了劈击向已晕厥于地的唐弄玉的奔雷印,恐怕即便他算出此徒有难赶程再快也千事难补。

清浊分离阴阳渐分的五行流转之际,清流子御剑赶到曜国公府的漪梅园时,正巧从唐弄玉的雪襟前飘升起的和氏璧突乍白芒,缘边银白而圈央透明的圆屏霎时扩展,往偌大雪地上昏倒的雪莲一色落袭的雷光便被一堵看不见的气墙抖散,化作数不清的碎闪晶屑消形无迹。

只在一刹那之间。

复归岑寂。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悬升半空的和氏璧也渐渐黯了光芒,还原为一块普通的玉圭落回唐弄玉的襟上。

周围静得像死了一般,除了耳边呼呼的风声,扯絮飞棉般不断碎飘的糜雪,以及一阵呼啸霜风梭过园宅将门扉开了阖又阖了开的砰砰之音,便剩了空旷而又诡异的幽静。

天地净化,清流子踏着绵连雪地上一片白茫茫的月光踱向倒在雪里的山外门徒,那朵绽散开的雪白莲花与冰雪的色泽无二致,莹若脂玉的冰莹肌肤上似隐隐有光泽流动,神情凝定,眉睫静楚,便是这么安安静静地倒于雪上都无法折灭半丝铁骨君子般清标出群的傲韵。

只是绕颈的红帛再是绯艳如火,仍是透出至静至悲的霜凉。

乾元真人叹息着望那反系项后如红龙蜿蜒的绯巾余尾,伸掌向着唐弄玉,螺旋纹的环状碎光过后,和氏璧已纳于掌中。

仔细端详,雪中透绿的玉质,器上不均匀分布数条灰白色筋条状斑,平面呈长方之形,平刃;器身较长,阑部有五组齿状饰,上下两组各有四道平行直线纹,中间三组各有三道平行直线纹,每道线纹均由二条平行直线纹组成。

整器制作规整,器表打磨光滑,璞玉背面是曜国公唐远道独步天下的梅花篆刻,写着长子的正名“弄玉”两个字,手法以篆书为主,吸收了篆、行、草书之特征,近看是一朵朵娇艳挺拔刚柔兼备的梅花图案,无论书写的逆锋起笔或中锋行笔还是回锋收笔,皆严格秉承讲究精妙之诀要。

流年哪堪回首,梦与我孰为真,却人人咸在轮回的梦境里不知己身为客,认妄作真,上演一场场的或悲或乐或苦或辣,仍沦溺苦海不清醒,“弄玉,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百层之台起于垒土,你忘记为师教你法术之前修习心法之时的十二少与十二多了么?”清流子痛叹之后便施开袖里乾坤之术纳没了和氏璧,再一转念就开始闭目催咒,以繁复的咒语施结阵法。

念咒中的乾元真人偏体灵明耀太虚,高举二指幻出的青色流光汇聚成了闪烁明灭的环形法阵,缓缓降低至雪地面,袖卷风华一身雪衫的唐弄玉便似被无泽的气流轻托着升飘而起,水平漂浮于空中,像一朵夜风里盛开的雪莲乍亮辉芒,尽见清光,天涯皎皎,随风轻扬的雪白衫子荡着月影浮光照得海角澄明,一世的皓华素白清芳,犹似融于烟中雾里,沐着月华,玉雪无暇,化众生千百相。

法阵青光照彻丈许,随复圆形波旋的光流一阵一阵寸寸层层地暴涨,破开浓墨夜色,飘卷的雪白莲衫便似漫漫水波流向法阵上空,神光一瞬,那一片璨影流光笼住圈心的雪莲白倏然淡去,随后重现于天地清气所钟的昆仑山,而施阵的乾元真人清流子则感慨地望着整座漪梅园凌霜孤傲却混着雪花纷纷漫漫飘谢的无数梅瓣出神。

沉吟良久方言,“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都做到才为养生之都契,可玉儿你又行此之几何呢?”空无一人的梅园下着绵绵无声的细雪,缠错不齐的烈萼疏影着白雪,只漫匝了随瓣的淡淡幽芬轻弥,“多思则神怠,多念则精散,这两样你却偏偏最不听为师之言,将来恐吃大亏,又谈何……谈何承负起稳维三界六道千百万年安定之大任。”

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当初他在教授唐弄玉仙法之前,便依据这个徒弟的天资与心性传了适机的控念心法作为修仙根基,不仅是因其乃三界暗择的使者,来日能在特殊时况暂替天庭负载起稳护六道井紊秩序顺规运转的使命,亦是保得此徒儿在护身延命的同时,除了可维住其身侧某个同为天界使者却或不利苍生衍代又会使之逢罹生死劫的亲人,还能自如地收放自身的灵能,妙好地为皇天后土守护着华夏神州,然谁承想……

清流子反手抽出背后宝剑,铮地一响已于眨眼的一刻御剑而行,迅雷般闪入惶惶星汉下遮掩着山峰的云雾中,高空下曜国公府内的漪梅园里澄碧空明的冰池上莲灯黯萎,伴着絮落无声的凌寒留香却无心绪地冷看空空芳园悲寂寥。

梅花虽犹在,雪海何处寻。

莲华初夏映水而开,自然是与仍俏枝头的妍桃相陪来得衬景。

乾元真人立于昆仑宫外雾岚飘笼的崖头,垂视浮云中静跪于侧的唐弄玉,千里一瞬的法阵让这个宫外弟子完好无恙,自己也得以分出身顺时赴了趟南疆的灵仙源。

平心静气,“多欲则智损,多事则形疲,多语则气促,多笑则肝伤,多愁则心慑,多乐则意溢,多喜则忘错昏乱,多怒则百脉不定,多好则专迷不治,多恶则焦煎无宁。这十二多中之十多汝的确无犯,守得极好,可另外二多呢?”

唐弄玉低着脸,三千青丝随意地铺在背上,教人拿捏不得他此时是深是浅的神容。

“尔不除,遭致灵术反噬,险成你的丧生之本。”

那一袭空灵的雪莲白不明白了,“师父不是说徒儿未必时时都有法力么?”一阵狂风将衣袂卷起飘扬,黑亮纤细的发丝自抬起的脸畔追风逐面而过,将自己的疑题细细道来,“再说弟子在修习仙术之前所练的心法《素玉诀》不是……可让我达重返先天之态的物莫能伤之境吗?”

清流子承认道:“不错,这改化自武当全真道教坤道的密传内家功夫心法只要疏沦汝心,摒弃智欲,除却秽累,断思绝虑,即可令尔游乎四海之外,亦是你于修炼法术之前对应你的资质品性而设的最合适的修真基筑,按理而言汝严谨勤修且时刻观敛其心,将涤心守意贯彻始终的话,自不会出现难以很好驾驭自身灵力顺天施收的差错。”

唐弄玉似被浸溺于水底挣扎不起,他确实在碰上那两种触及自己底线之事上就克制不住内心的戾意,也便因此对《云笈七签》卷三十七《说杂斋法》里所强调的澡雪精神与掊击其智的心斋之法修得并非到位,就做不到虚其心而至道集于己怀,自是谈不上对所修到的法力能纵控随心。

“你的确诗书满腹又能克己复礼,为人处世亲和柔蔼细致周到而教左邻右舍都认可你的有口皆碑,可为师是自尔七岁起便授汝文治武法,对你的心性哪一点不是了如指掌?”他这个徒儿雪袍莲袖,风静温恬,如雪山寒玉的面冠上尚余几丝稚气,然那双微微斜飞的凤眼里却隐了太多不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深沉,看似轻然一笑能使暮山之雪被春光点点消融的易于亲近,可真正靠近了却发现根本相距十万八千里,半点接近不得,“敢用‘红顶朱砂’在额心画下三瓣莲花,这是一柄双刃剑,你自认当真守得住心?”

冰山下覆埋的莲花火若烧燎了上来,一切将化虚无。

那一身雪莲衣衫的山外门徒又微垂了头颅,半敛眼眸,他很清楚地知道在使上‘红顶朱砂’来约束并审察自己身心言行之时会有怎样的后果,不单单是指必须心思清涤少欲寡虑,更绝不能做出伤败家风的违天之行,毕竟任一种都会导致他的走火入魔,眉间的红莲凋散便是标志。

最终的结局便是毒入中心,无药可解。

乾元真人发现徒弟眉间原先颜色红淀的莲形暗砂如今有些微变,似有一点点浅了,三片莲花瓣将散未散,有凋谢之险,“你近段时日可已有显心竭之症?”

唐弄玉闭上眼不愿去想,却无来由地有些怕,身子护得住,可是心呢?

心呢?

见徒弟不说一言,清流子接着点出关键,“朱砂,又称辰砂,丹砂,赤丹,或汞沙,远奢华,近清佳,水煮黄芽,气验青雘,莫疑勾漏乞此砂,匪向临邛弹绿绮,普通的朱砂有毒皆因遇热可出水银,若服之不当则吐气如烟燄,舆归私第卒。而这‘红顶朱砂’乃朱砂里的王者,误服者已无一人能为升仙者上士,不慎沾之莫语症重之者,轻则便逐渐启毒入心,除开能控心荡欲兼修有仙能护身,且不真动肝火及……”平和却惋惜地看着唐弄玉,隐晦地心下一叹后仍是说出,“雌伏媾和予男子。”

唐弄玉清冷如雪的脸上被长长的睫毛覆着,投射出一片阴影,散在风里清苦的莲花味自带一股尊贵的冰冷,而一直在旁听的羽鹤仙童大为吃惊,“什么什么?!”

“清湄……”慈蔼又严肃地告诫童子莫再多嘴,又对着那一袭整了下项边绯巾淡定如常的雪莲白,“尔当心知,若汝额心莲花开至如你披颈红帛所绣绯莲般的十二瓣,汝命休矣。”

唐弄玉听了这些话丝毫不意外,似乎不在一个世界,只是一个看客,仿佛他对一切早已洞悉肚明心中有数,因此山河岁月在他的眼中皆悠悠静静,有形不累物,无迹去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