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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品读山水(1)

静心看壶口

我站的地方被称为世外桃源,有山有水,山清水秀,且曲径通幽,柳暗花明。这是2007年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去广东怀集出席笔会,并为他们写下自己游览感兴的地方。世外桃源看过不止一处,曾经在阳朔看过,风光也不错。当然,怀集的风光给我的印象更深,原因不单单在于风光之美,还在于人的健康长寿。美好的山水给了人们健康的环境,健康的环境养育出了一个个寿星。如今,这样的环境更为珍贵了,经济的发展让人们能享受更多物质,但是却失去了往昔纯朴的生态环境。因此,我对这恬淡的风光充满了礼敬。

2009年12月25日

东面是高山,西面是高山,高高的大山里夹着长长的一线——黄河。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这名声够响亮了吧!造物的老祖先却还不过瘾,还嫌这响亮不够劲,就又添了个够劲的响亮:壶口。壶口是个瀑布,是翻遍天底下旮旮旯旯哪儿也找不出第二个的瀑布。于是,好多好多的人都想看看黄河,看看壶口。

我也是痴迷壶口的一位。去过壶口好多回了,还想去。头一回去壶口,看到狂涛怒溅,惊心动魄,浑身的血脉也像浪花一样急湍得不能再急湍了。去过几回,现在再去,壶口仍是飞瀑,仍有狂涛,仍然不减排山倒海的那股劲道,我的血脉却不似当初那么急湍了。原先,对着呐喊迸溅的激浪,我是挨近,挨近,再挨近,水花花溅湿了发梢梢,衣肩肩,仍然痴情不减,继续挨近,直到鞋尖尖快沾到水边边了,方才惋惜地停住脚步,狠不能张开双臂去拥抱那醉人的水魂。如今到了壶口,我则稳坐在岸沿的石头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壶口,从从容容地琢磨壶口,仔仔细细地理解和消融壶口。

我看壶口是一部演义,一部漫长得不能再漫长的演义。中国的历史长,演义多。可以说,有历史的年头,就有演义;有历史的地方,就有演义。清代演义、明代演义,近在眼前,不值一提。宋代演义才像那么回事,隋唐演义方有了些陈酿老酒的味道。味道绵长的是三国演义,三国演义的风云狼烟,威武征杀,多少有了些壶口瀑布的意味。再早的演义还有:秦汉演义、东周列国演义、上古神话演义……历史的演义够悠远,够久长了,但是,再长也长不过壶口瀑布去。浑沌初开,乾坤肇始,恐怕壶口瀑布就流荡开了,演义得够长了吧!历史的演义是惨烈的,悲壮的。陈胜吴广的揭竿而起,张角黄巢的造反义举,李自成南征北战,九死一生,大兵挺进,反到了龙庭,吓得皇帝老儿吊死在弯脖子树上。后来,又有洪秀全起事,虽然没能主宰了天下,也惊出了清朝皇帝一身一身的冷汗。这演义是火的喷发,是血的迸溅,是死沉沉变为活生生,又是活生生变为死沉沉的过程。历史的演义像春花烂漫一样缤纷,像五谷杂粮一样丰饶,然而,若是将这演义置于壶口瀑布前面,孰还敢遑论缤纷丰饶呢?再长的史事,再烈的演义,壶口瀑布也容纳得了!你看那黄河,在壶口瀑布上头一截,就有了些坷坷绊绊,不平则鸣,水流就有了鼓鼓荡荡的吼喊,吼喊着逼近那狭窄的深渊,那种赴汤蹈火的气概,那种视死如归的胆魄,令陈胜吴广张角黄巢李自成洪秀全见到了就想磕个头,敬杯酒,吼一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黄河水就这么气昂昂地过来了,气昂昂地过去了,过来得痛痛快快,过去得也痛痛快快。于是,就有了壶口瀑布狂涛怒溅,浪花迸发的千古奇景。跨过千古奇景,到了下头,黄河水进了十里龙槽。龙槽其实是石槽。石槽长了,如巨龙一般,也就唤做龙槽了。黄河水陷落进龙槽里,完全变了模样,完全改了性情,不再亢奋,不再激昂,深深沉沉,平平和和,悠闲而安详地缓缓行进。细想,那些历史的演义,那些演义的过程,哪一部能跳出壶口瀑布的模式?话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还可以话说天下大事和久必乱,乱久必和。分与合,和与乱,不正是每一部演义的情节,演义的过程?而这情节,这过程,不正是咱这壶口每日每夜毫不懈馁的流程么?

说演义,你别以为高抬了壶口,这还只是浅显着壶口。壶口那飘飞的白雾,犹如垂挂在长老前胸的白须。与黄河厮守的老人不会是仙人,不会是雅人,只能是凡人。凡人饱经了风霜,历尽了沧桑,就会大智、大化,成为仙人、雅人也难以比拟的超人。若是用超人的眼光看壶口,壶口就有了超脱凡尘的意蕴。要理解这蕴蓄,需要与壶口拉开一段距离。穿过孟门,看见龙槽,就知道壶口瀑布到了。可是,你瞪圆了眼睛看高处,看远处,却不见瀑布的影影。你就生奇:瀑布呢?生奇归生奇,脚下还是鼓劲走去,朝着河槽横过去。横着横着,看见了腾飞的白雾,听见了水涛的咆哮,却仍不见瀑布的面目。待到看见瀑布了,你才明白这壶口不是遥看瀑布挂前川,不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不是把自己的本事和积蓄高高扬起,炫耀在世人的脸前,而是,含而不露,内张外敛,激荡的水流是在平缓的河床里往下撞击,撞击出深深的石槽龙躯。怪不得在远处看不见瀑布的踪影。这就有了点儿意思,有了点儿古典传统的意思,有了点儿孔丘孟轲的意思,有了点儿虚怀若谷的意思,有了点儿不事张扬的意思。这意思在中国文化的汪洋里随处可见,本来是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使用的却是绵绵软软的毛笔;本来是雄兵劲旅,胜券在握,迹留的却是减灶少坑的寥落。文也虚怀,武也虚怀,虚心劲节,连南方的翠竹也成了国人眼热的楷模。原以为虚怀只是文人雅士的向往和修炼,哪里知道这黄河,这威武得不能再威武,雄壮得不能再雄壮的壶口瀑布也躬行这样的世理?

在高处静心看壶口,忽然会杂生一些荒唐的念头。想那壶口是黄河的壮举,也是黄河的灾难。平静的流水来到这里,突然间河床下陷,跌进深渊,被撕成千条万缕,被撞成千朵万瓣,被碎成千星万滴,这比车裂还车裂,这比刀剐还刀剐,这比油煎还油煎。但是,黄河水不管不顾,不理不睬,只是埋头行进,前头的栽得再碎再惨,后头的也照样去栽,栽下去不胆怯,回过头不汗颜,这不是荒唐么?是有些荒唐。可正是这荒唐才荒唐出了惊心动魄的奇观,才荒唐出世人向往的胜景。注目身边这荒唐,还可以洞开荒唐的天地,放眼远看,那秦俑,那长城,那运河,那惊诧人寰的奇迹,哪一个不是荒唐的产物?荒唐的历史缔结荒唐的世事,当着那荒唐离开源头,历经沧桑,仍旧倔存在岁月中时就成为彪炳青史的奇观。不必阔论遥远的荒唐了,足下这昏黄的浊流不也是荒唐的写照么?黄河所以成为母亲河,是因为黄河用奶汁一样的水乳养育了人类。当然,那时候河水不黄,也不能黄,要是黄了,浊了,人们还如何痛饮?喝着黄河水长大的人们该好好报答养育厚恩了吧?报答的结果是把原本不黄的母亲河水给闹腾得黄黄的,再唤她——黄河。这做法走进了一位考古学家的思索,思索的结论是:哪里水土流失得早,哪里的文明就萌生得早。正由于黄河黄了,河岸上的绿树没了,裸露出黄土的胸肌,这里才成为文明的摇篮。可是,这文明的摇篮,摇来摇去,摇去摇来,在摇篮酣睡的只剩下贫瘠和穷困了。这不也是一种荒唐?对着这种荒唐,西装革履的现代人横加责斥人为的环境恶化,而考古学家却露出罕见的笑容,他们在贫瘠和穷困中看见了文明的晨曦和曙光。

黄河,壶口,你让我看不够,参不透,在你的面前,我永远永远是个无知的痴儿。我不敢对你评头品足,不敢对你指手划脚,我只能平平静静地守望你,老老实实地恭读你,永无止境地读下去。我还会再来,再来,再来阅读你这本蕴含着中国历史,中国文化,中国精神的浩翰辞典。

2000年9月29日

中言心语:

黄河所以成为母亲河,是因为黄河用奶汁一样的水乳养育了人类。当然,那时候河水不黄,也不能黄,要是黄了,浊了,人们还如何痛饮?喝着黄河水长大的人们该好好报答养育厚恩了吧?报答的结果是把原本不黄的母亲河水给闹腾得黄黄的,再唤她——黄河。

2009年10月12日

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山西大地走出过个大诗人王维。王维写过很多诗。这一日他的《相思》诗飞进了我的思绪: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我是在壶关想起这首诗的。想起这诗时我正在太行大峡谷中,观赏一种罕见的绿树。那绿树此一株,彼一株,缀满了渺远的山谷。我没有想到这会是红豆树,会是王维笔下那迷醉人心的相思物,顿时一惊,想起了王维的诗句。吟过这诗,我就生出些淡淡的怨意,走出山西的王维还回过故里吗?我不知道,我只能断定他没来过太行腹地,起码没有见识过这满山的红豆。因而,大笔划过纸页就将“红豆生南国”了。也许,王维只是乘着酒兴写一时的醉意,谁料此诗竟被李龟年看中,谱曲演唱,不胫走遍了万水千山。从此,不知多少人迷失在他的诗作中,以至一千多年后,我辈见了北国红豆还实实在在有些惊诧!我这么说,绝没有跨越时空去谴责诗人的意思,因为诗人的脚步往往决定诗人的视际,在那“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年头,王维没有来过这里自然情有可原。我是有些自责,自责这红豆的家园与我的乡土比肩相连,我为何也会迷失在王维的诗中?

相思太行山

脑海里翻腾着旧事,脚步继续在山中游移。多姿的山水不断向我袭来,突兀、峥嵘、奇崛、险峻……一连串的感兴纷纷向我涌来。我只好撂下腹中的自责去全心领悟这笔墨难染的画卷。可是,随着步履的深远高攀,那种自责非但没有减损,却如太行一样重叠在我的胸中。是夜荷负着这重载,我怎么也难以入眠,走出山环水绕的桥上村,随兴向幽谷的曲径踱去。

一轮新亮的圆月照着山,照着水,照着山水间的我。山峻峰峭,却不厉势逼人;水波粼动,却不出语惊人。在闲静的月色中,回味观赏过的胜景,直觉得愧对太行。我喜欢山,也就不时钻山、爬山、登山、朝山,可是为何迟迟不来领略太行?真真有些相见恨晚!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李白的诗作曾亮堂在我的小学课本上,溅动起我幼小心灵对庐山的向往,以至庐山成为我最早攀跃的名山。在那里,我没有找到李白诗中的景观,却饱览了苏东坡“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哲意。庐山是不错,有点嚼头,可是,眼前的太行山哪一点比它逊色呀?就说李白笔下的飞瀑吧,这里随处可见,青龙潭有,黑龙潭有,八泉峡也有,似乎太行就是一座瀑布的大观园,天下各色银练都垂挂在这园中了。可惜李白无缘亲睹,若是身临其境,肯定要用他那笔墨惊天动地了!至于苏东坡哲思过的横岭侧峰,太行深处更是比比皆是,举目可观。走进山中,峰回路转,一步一种风景,一景一种意趣,你想收获什么?要画有画,要诗有诗,要情有情,要理有理,这里应有尽有。到底你能带走些什么,那就要看自家的修炼了。若是东坡先生到此,他老人家肯定会触景生情,用那疏落有致的墨行点染世人的灵思!

我去过泰山,自然是冲着杜甫去的。我早就听到他的高诵: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是在泰山峰巅高诵的,他昂扬头颅,俯视尘寰,劲冽的北风吹动着下巴的长须,撩散了头顶的灰发,他全然不知,真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了。于是,我步着他的后尘,踏着他的格律来了,来到了泰山,也在那峰巅“会当凌绝顶”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呀?我该怎么向你说清呢?哦,说白了也就是这日穿过仙山石桥,攀上太行山尖尖的感觉。爬山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山,高高低低的山,簇拥在我的两侧,爬得我热汗直流,气喘不止。我的腿在酸软,头在垂抖,不觉然悟得什么是“朝山”了。我终于攀上了那与青天厮磨的崖巅,揪朵白云擦热汗了,自然也就“一览众山小”了。此刻,似乎不再是我来朝山,反而是山来朝我,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山头都匍匐在我的脚下,如同俯首叩拜。我忽然领悟了,登上峰峦的人才能享受这群山的朝拜。朝山与山朝这么自然就进行了角色转换。我怎么能独享太行的礼遇呢?真该把杜老夫子请来饱享胜景,让他也为太行来一首千秋绝唱。可惜,念天地之悠悠,前不见古诗人,我不禁为太行悄悄怆然!

谁在西岳峰峦走笔?——太华峰头玉井莲,花开十丈藕如船。这山呼海啸般的气势除了韩愈还有谁可为之?谁在华山仰天感慨?——灵境不可状,鬼工谅难求。这惊诧神魂的巨响除了柳宗元还有谁可为之?我登上了华山。我是冲着韩愈去的,可是峭壁依旧,韩愈却退书而去。我是冲着柳宗元去的,可是声响远逝,只有危崖陡立。我只好感受峭壁,感受危崖。峭壁如削,削得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危崖如劈,劈得壑纳风云,有容乃大。不过,当我领略太行的时候却顿然醒悟,这峭壁,这危崖,这峰头玉井莲,这鬼工谅难求,不应是华山的专利,也应是太行的写照。太行,你有庐山之美,泰山之雄,华山之险,你是上苍集天下名山优长宠爱出的经典之作!

这个月夜,寂然安卧的山峦依旧寂然,悄然流淌的溪水依旧悄然。我却从寂悄中颖思出了什么,太行与庐山、泰山、华山相比,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逊色,使之默然的是没能及早跻身诗文华章之中。是的,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他们都错过了太行,没能感受到太行的雄姿,因而,太行无缘走进他们的诗章。这显然是太行的遗憾,又何尝不是诗人的遗憾?

正这么想时,一位老者荷斧挑担朦胧于眼前不远的雾岚当之中。我猛然识出他是愚公。唔哟,太行也曾走进古籍文章。小时候就读过《愚公移山》,那挺拔在《列子·汤问》中的高山不仅有王屋,而且有太行。可是,这雄奇险峻的太行得罪了谁,竟让那个须发全白、牙齿脱落的老朽也要拿它开刀问斩,还要子子孙孙刀劈斧砍。可怕呀可怕,我真为太行捏着一把汗。所幸,痴想永远是痴想,愚蠢的老头没能损了它的汗毛,下凡的神仙没能动了它的筋骨。太行还是太行,仍然是那般的钢骨劲魄,当安卧则安卧,当挺立则挺立。挺立则峻峭峥嵘,安卧则横亘绵延。太行仍是尘世间最具魅力的山脉!

我思虑着太行,不觉然夜色渐深,明月潜隐。山水间更为幽静。静得我几乎能听见友人的香美鼾声。友人全是鸿儒,都有生花的妙笔,阑夜酣醉山水间,日出喷薄吐华章。我明白了,太行是在静静的孕育,用它那千古灵韵滋润着崭新的诗行。此时无声胜有声,我笑了,笑得和这朦胧的夜色一样样地轻松。

2005年5月6日

中言心语:

旅游看什么?当然是看景物,看山水,也看古迹。这是现象,往深里一想其实是去观赏领域文化。山水也罢,古迹也罢,所以能够讨人喜的都是早就走进诗文里的。四大名楼名在何处?名在诗文;三山五岳名在何处?名在诗文。有诗文之比兴,山水古迹就红盛了。自古以来,游人都是往红盛处走的,今日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