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空管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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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奇葩师傅

也许是俄罗斯方块游戏玩儿得顺溜,也许是赵航心情好,总之,两周过后,梁玉龙终于有了自己的师傅:赵航。

终于,梁玉龙也能在赵航的带领下,坐在见习管制员的席位上,指挥飞机了。

这天上午,梁玉龙一连指挥了七八架飞机起降,赵航一直默不作声,梁玉龙不禁开始有点暗自得意了,看来自己指挥得天衣无缝,连这个出了名的铁面师傅都无话可说。

“哎,20分钟前国航那架飞机进了哪个停机位了?”就在梁玉龙紧张忙碌的时刻,赵航突然发问。

梁玉龙侧着头看了“铁面师傅”一眼,懵懂地问了一句:

“啥?”

赵航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20分钟前国航那架飞机进了哪个停机位了?”

梁玉龙一脸懵逼:

“啥?20分钟前?停机位?我20分钟都指挥几十架飞机起降了,谁还记得20分钟前的事情?再说了,20分钟前的事情跟现在有何关系?”

梁玉龙在心里觉得好笑,这师傅是不是闲得慌,没看见自己手忙脚乱嘛,还故意添堵。

梁玉龙没理他,不是他不想理,实在是没时间,他一口气又指挥了七八架飞机,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问道:

“师傅,你刚才问有一架飞机停进哪个停机位了?那都20多分钟前的事情了,而且人家已经进了停机位了,你咋还关心人家进了哪个停机位?你稍等啊,我给你调出记录来看看它到底进了哪个停机位……”

赵航摆摆手说道:

“你不用查看记录,32号停机位,国航波音747。”

梁玉龙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脱口而出:

“啥?你连这个都记得?”

赵航的面部表情波澜不惊:

“咋?我说错了?”

恰在这时候,梁玉龙调出了记录,记录显示竟然与赵航说的毫厘不差,梁玉龙简直惊呆了。

此时,梁玉龙正指挥一架飞机脱离跑道:

“CCA101,右转W5脱离。”

机组:右转W5脱离,CCA101。

不到两分钟,飞机脱离跑道后,梁玉龙继续指挥:

“CCA101,联系地面110.2再见。”

机组重复:

“联系地面110.2再见,CCA101。”

机组:

“地面你好,CCA101,W5脱离。”

地面席位管制员:

“CCA101,地面你好,滑行经过A、B、C,停机位240。”

机组:滑行经过A、B、C,停机位240,CCA101。

不到一分钟,机组呼叫地面席位:

“地面,CCA101。”

地面席位管制员:

“CCA101,请讲。”

机组:

“B与C的交接处有个塑料袋。”

地面席位管制员:

“CCA101,收到,影响滑行吗?”

机组:

“我们担心会吸进发动机,CCA101。”

地面管制员:

“CCA101,收到,原地稍等。”

随后,地面管制员通知场务去处理塑料袋,待正常后继续指挥飞机滑行,直到CCA101滑行240到位。

从那以后,赵航就得经常适应师傅这种冷不丁的问话。赵航经常在他最忙碌的时候,冷不丁地问另外一个问题。刚开始的时候,梁玉龙还非常反感:你这不是打扰我指挥飞机吗?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梁玉龙逐渐明白了赵航的良苦用心。

这天下班时分,梁玉龙破天荒的第一次请师傅赵航一起吃饭。

赵航打趣地道:

“哟?你小子咋了?发财了?”

梁玉龙憨笑着说道:

“我发什么财……这不,刚发工资嘛……”

赵航欣然应允:

“好吧。”

晚上,师徒俩在机场附近一个烤串摊旁落座。从不喝酒的梁玉龙,陪着赵航喝了几杯。

赵航说:

“我这段时间老是趁你忙乱的时候,问你一些不相干的问题,你一定很恨我吧?”

梁玉龙坦诚地说道:

“肯定没恨你啊师傅,只是……有些不解和困惑……”

赵航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

“比如我在你最忙乱的时候,突然问你20分钟前某架飞机去了哪里,这个有什么好处呢?你想想啊,飞机在地面滑行的时候,如果有冲突,是不能依靠雷达发现的,这时候就需要你自己在脑海中去构建地面的冲突线,包括预警这两架飞机是否会有一个交叉点。如果你记不住,那么这个冲突就发现不了,发现不了就有可能产生错误,这是一个管制习惯,你要不停地看,不停地观察,不停地构建,不停地勾画。”

梁玉龙沉默了。他万万没想到,每一件事情背后,都有着师傅的用心良苦。

几杯酒下肚,梁玉龙问道:

“师傅,你当年犯过错吗?”

赵航哈哈一笑:

“你这是在让我出糗?”

梁玉龙尴尬地笑笑:

“不敢不敢。”

赵航正色道:

“咱当管制员的,哪个不是从错误堆里爬出来的?天下哪有没出过错的管制员?”

随后,赵航讲述了一件他在塔台做管制员时的一件事儿。

“那件事情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你知道塔台有死角吗?”

梁玉龙想了想说道:

“塔台都是360°的,哪有死角?”

赵航正色道:

“你错了,塔台也是有死角的,你的脚下就是你的死角。道理很简答,你虽然能看到360°的范围,但是在你的脚下,你是无法看到的啊。”

梁玉龙暗暗吸了一口气,同意赵航的观点。

赵航接着讲述他亲身经历的故事:

“那时候我们的停机位非常紧张,所以在我们塔台的正下方,需要把脸凑近玻璃,使劲朝下看,才能看到还有一个240停机位。当时恰好有一架飞机从跑道脱离到滑行道,我估算了一下时间,从滑行道到240停机位大概要五六分钟时间,我就对那架飞机说,让他先滑行过来,滑行过来等候。结果我就开始忙其他事情去了,一打岔的工夫,这飞机就直接滑向停机位,我也搞忘了重复发送让它等候的指令。结果进去一看,240停机位里面正停着一架飞机呢!幸亏机组观察仔细没给撞上。飞机不能倒着开,没办法,只好叫来拖车,先把这架飞机拖开,然后再把停机位停着的那架飞机给推出去,然后再把刚滑行过来的这架飞机给拉进去。整个过程耽误了半个多小时。”

赵航的故事讲完了,他又喝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

“所以啊,这个管制习惯一定要养好,干咱们这个活儿吧,就得用心。但人毕竟不是机器啊,人都有遗忘的时候,都有记不清的时候,所以啊……你们现在看到的那些条条框框,都是咱们一代一代空管人用血泪教训换来的啊。”

平日在单位,赵航是一个不愿多说话的人。今天晚上借着酒兴,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住了。

师傅的一番话,让梁玉龙先前那些抵触情绪消减得无影无踪。跟很多刚到这个管制岗位的新员工一样,他也曾反对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反对那么多的束缚。在他看来,那些条条框框根本都是没用的,是浪费时间的,今天听了师傅的话,才知道原来每一条束缚背后,都有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喝到兴头上,梁玉龙问道:

“师傅,那您当年刚进咱这个岗位的时候,有过师傅吗?”

赵航一愣:

“咱这个行当,谁不是师傅带出来的?我刚来的时候,师傅年龄已经有些大了,带过很多个徒弟,我是他最后一个徒弟。”

梁玉龙来了兴致:

“哟?您还是您师傅的关门弟子呢!”

赵航借着酒兴:

“哎……这背后……又是一段故事啊……我师傅是新中国比较老的一批管制员之一。建国之初,党中央成立了中央军委民航,虽然名义上是叫民用航空,但是这些管制员都是义务工。他们穿着军装,但是没有领章没有帽徽,实际上当时的民航是军队管制的。最早的管制叫程序管制,就是通过各个导航台向管制员报告位置,飞机每经过一个导航点,就向管制员报告自己的位置,管制员在一张地图上,用不同的颜色标注每架飞机经过的位置,然后画成一条一条的线。飞机飞到哪里,就标注到哪里。这种管制方法一直延续到1980年左右。上个世纪80年代初,开始用雷达了,机组向管制员报告自己的位置后,管制员再在雷达上确认一下位置,就不需要用铅笔画图了。再后来,随着航班量的增加,用上了雷达管制,开始有了高度差的概念。军航和民航脱离的时间大概在1983年左右。

听我师傅说,那会他们刚到咱塔台的时候,地面、进近和塔台都是一块的,没像现在这样分开。那会飞机少,管制室里,闲着的人就可以娱乐。有两个人闲着就玩儿象棋,三个人闲着就斗都地主,四个人闲着就打麻将,谁工作谁就最忙。有一次我师傅正在工作,尿急了,就让下象棋的人那个塑料桶过来,就地解决……”

那天晚上,师徒二人聊到很晚。

夜风中,赵航动情地说道:

“你第一个月发工资,就请师傅喝酒,有良心,也不枉我力排众议,让你留下了。我这里有一条烟,给你老父捎回去。”

梁玉龙惊讶地问道:

“力排众议?这话……从何说起?”

于是,赵航向梁玉龙讲述了前段时间的那个会议,那个由塔台主任莫新亮主持的会议。

梁玉龙这才知道,自己的命运差点被逆转。

“我知道对于一个管制员而言,最大的侮辱就是开除出管制员队伍。把你开除出这个队伍,就表明了你跟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就等于否定了你这个人的能力,就等于说你这个人不行。但是我相信,你能行。你能做到吗?”

泪水,从梁玉龙的脸庞哗哗而下。

每个刚步入社会的人,每个身处逆境或困境的人,对拉过自己一把的人,总是刻骨铭心,总是感激不尽。

梁玉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赵航敬了一杯酒:

“师傅……”

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赵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言语之间已有些哽咽:

“干咱们这一行的,耐得住寂寞才行啊……哎,如今这年头,好徒弟不多了……我希望,我赵某没看错人……”

那天晚上与赵航喝酒之后,梁玉龙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深知,师傅为了让他留下,众叛亲离;他深知,如果再不刻苦努力改变,他将辜负赵航的一番美意。

从此,梁玉龙开始更加刻苦训练。别人工作2小时就会休息半小时,他可以趁别人休息的时候,看另外的人工作。那两个月时间,除了喝水、上厕所,他都在管制室里。当他没有休息的时候,他的师傅赵航也跟着他一道工作,指出他工作中的缺点和不足;他平日不善言辞,他就刻意地训练自己与人交际的能力,鼓足勇气与陌生人谈话,与领导谈话。

一年后,梁玉龙考试合格,顺利地从拿到了进近和塔台管制员执照。

就在他在业务上终于取得进步的时候,在感情上,却遭受着越来越强大的挫折……

闭目坐在客舱里的梁玉龙,不愿再继续回忆下去。他睁开眼睛,朝窗外望去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