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声色现场:和苏七七看电影
19531600000005

第5章 特吕弗与安托万 《两个人的传奇》

这部历险记关于两个人:弗朗索瓦·特吕弗与让一皮埃尔·李奥。

特吕弗有一张诚实的脸,惯常的表情是诚实地沉思,他是一个艺术家,以光影及文字来表达沉思,他通晓电影的语言。而李奥也有一张诚实的脸——虽然他总在各种无心有心的骗局中出出入入。他不是一个有力量的生活者,但他有对待身体,对待生活,对待思想的坦诚的无能为力的态度。——然而现在混乱产生了。这个“他”,是谁呢?是让一皮埃尔·李奥,还是安托万·达诺?他们在镜像的边缘融合,成就了另一个艺术家。他的语言,就是他的身体,他的表情,他的15到35岁。

1959年,特吕弗拍出了《四百下》,安托万·达诺的第一部历险记。这是新浪潮中最美的一朵浪花。也是五部曲中,最为无助、最为痛苦的一部——没有任何的消解可能。

“童年是一辈子最痛苦的阶段。”这是特吕弗在访谈中说的话。镜头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进退,找到了那种学校,找到了那段时间。安托万·达诺在课堂上被罚站在墙角。面对成年人,父母,老师,他没有反抗的力量,几乎也没有想过反抗,他只能非常平静地,非常冷静地与朋友说:“我没有办法再回家了。我要离家出走。”秩序的粗暴的压迫,碾过每一具新鲜的身体。它拷问着安托万,给他定下罪行。而他无力辩解,在规则之下,他回答着,解释着,笨拙羞愧得笑起来,他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但明白自己只能忍受。

在献给精神之父安德烈·巴赞的这部电影中,特吕弗给安托万安排了一个逃离的结局。那个漫长的奔跑的镜头,终将留在电影史中。然而“安托万的逃跑”是个与“娜拉的出走”类似的命题,孩子,女人,都是这个世界的弱者。无边的大海,横亘在他面前。最后的那张脸,那个特写,是个巨大的茫然的问号。

《安托万与柯莱特》、《偷吻》、《床笫风云》、《爱情飞逝》。之后的安托万·达诺的历险,都是对这个问号的试图的求解。而事实上,彻底的答案是虚无的,只有可能的种种消解之法,让茫然不那么坚硬,庞大,填充在每一个角落。

参军,被开除,当旅馆守夜人,私人侦探,鞋店职员,卖花人等等,成长之后的安托万一直都“随波逐流”,他以逆来顺受面对命运,保留着自己从中找到一些小乐趣的权利。因而安托万还真是个可爱的人,他对比克丽斯汀的两个乳房,不一样大,要给它们各起个名字:叫堂吉诃德与桑丘。这个人,15岁时,脸上就有了沧桑,35岁时,脸上还有着天真。他算得上善良,幽默,他有一个美丽的妻子,还有了一个孩子。但是这些都不足以抵挡生活的巨大的茫然。他克服茫然的方式是各种出轨的性爱。保持着对各种不同的女人的兴趣,来抵制千篇一律地往格式化堕落的生活。

特吕弗有他让人啼笑皆非的幽默感,将情人的小纸条藏在郁金香里,忽然间开放在妻子的面前。可是情人,妻子,这些似是而非的爱,在安托万最为茫然的一刻,都拯救不了他。他去妓院里找了个妓女,高大粗壮,有一张空白的脸,没有爱,甚至也没有欲。从楼梯下来时,他遇见了一个熟人,家常地打了个招呼。——这真是悲凉的一幕。

在安托万·达诺的历险中,让一皮埃尔·李奥度过了他的前半生。他叫特吕弗爸爸,叫戈达尔伯伯,他真正是新浪潮的儿子。但是,在胶片内外挣扎的他幸福吗?特吕弗的影子,笼罩着他的身与心。这个儿子,在特吕弗生前,几度与之决裂,想要离开,终又回头。在特吕弗死后,他需要精神病院来平衡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