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声色现场:和苏七七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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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李虹 《黑白摄影室杀人事件》

这是个“极端形式主义”的作品。屏幕上,光束在黑不可测的底色中疾旋而过,主创人员的名单振动明灭。——通常的,对“国产片”的观影经验一时无从着落。

灯光、摄影、音乐,都不像是一个剧情片,倒像是一个另类的MTV片断,冲击着视听神经。摄影室中,被摄者即被杀者调整着面部肌肉,在一个定格的微笑中,等到了一个定格的死亡。——至此为此,影片在叙事与形式上,都颇为出人意料。它有一种单薄却又锋锐的气质。于是在一种不解中,观影者倒有了求解的好奇。——它能在形式的变异中走多远呢,这种形式的变异,会与内容与思想,进行怎样的妥协与推进?

然后这个影片就让我感到隐隐的失望了。它好像渐渐走进了“正轨”,说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全无新意:一个在海南呆过的女子,有裸照之类落到了恶棍的手中,她受到了劫迫,不得不承受着一次次凌侮。于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就借机杀了他。但在破案的过程中,她又与警察产生了感情。原本就爱着她的助手就把事情给捅了出来。那么,情归情,法归法。最后的结局安排妥当。就此结束。

在一件样式新潮的外衣之下,《黑白》的内容是老旧的,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陈腐的通俗剧。它的剧本基础不好,内容与思想的底子太贫弱。那些新鲜的摄影角度与用光,像是老房子安上的新式门窗,几乎有一点突兀,让人不明白何以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这是个形式与内容相脱离的片子。

但这种情况,是否意味着一部影片的失败?作为一部在电影频道播出的电视电影,我们倒是可以领会导演所受到的重重束缚。——她领到的是一个刑侦题材剧本,可能还要担负宣传安定团结的任务;她领到的钱很少,每天要赶拍多少镜头,容不得停下思考;最后这个片子还要送审,不合规矩的地方,统统要磨光磨钝些。所以我对于导演在这样的一个基础上,还努力地进行尝试,倒是怀着钦佩的。允许她尝试的,也许也只有在形式的层面。她不放弃这最后的一点可能——不去拍一处形式与内容相符合的,合规中矩的片子,已经不容易了。

这是从现实出发的着想。而若将影片作为一个文本加以分析的话,内容与形式是无法区别对待的。它们不能两分——在每一个具体的镜头中,结合在一起,引发出观影者的感受。内容与思想制约着形式,而形式的挣扎又让内容与思想产生扭曲与变异。“说什么”与“怎么说”是合一的命题。于是我们可以理解,何以《黑白》这样内容的片子,还是要七次修改,方才能送审通过。它的表达方式使这个刑侦故事的主题变得暖昧,杀人者,被杀者,侦破者,都成为一张现代主义风格的画布上面目单一的人——在情节的弱化中,他们的社会身份与责任被弱化,在对视觉形象的强调中,形式的美被抽离出来加以强调。而这种形式的美,是不安的,凌厉的,有着一个热切的文艺青年的气息。

影片有一个近乎拖沓的结尾。不厌其烦地用“两年后”,“许多年后”,“许多许多年后”,交待了所有人的后来。这种处理,有一点过于随意了。重复引出了一点幽默,而真正有趣的,倒是最后的交待:几十年后吧。女摄影师与助手在一起。所有动荡的故事过去之后,导演回到了一个切实温和的可能。这真是女性的思路。而所有动荡的形式过去之后,最后的镜头是一个安静的经典的构图。淡弱的光中,一角旧屋,一角老树。

这个影片,是一个坏孩子的开篇。一个乖女孩子的收场。

冬天的北京。室外很冷,室内很暖和。这个片子是周六在王府井书店的六楼看的。暖气暖得人有一点醺然。几十个人安静地看完了两个片子,然后把椅子围成圈儿,和导演聊聊天。李虹是个年青女子,年青到不像拍过两个片子。她眉目秀气,端正从容,笑起来却有一种生气。语声不高,但清晰而有条理。电影于她是家传的手艺吧?李虹的父亲李歇浦,拍过《开天辟地》、《燃烧的港湾》,哥哥李欣,拍过《谈情说爱》、《花眼》,在她家里,找“李导”,还要问问是哪一个“李导”呢。

话说到一半,又一个女子来了。黑衣,黑帽,墨镜。待得她坐下,摘下墨镜,认出是艾敬。她在《黑白摄影室杀人事件》中演女主角。

艾敬的好看不是端整的,她生得细致,却又不安静,有着变数的流动气息。想想她,生于1969年,皮肤娟好,岁月无痕。这样的女子,永远是24岁的气质。有主见。还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