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右手腕上刺着一些鱼纹图案,我认为肯定是在中国刺的。我对纹身有些研究,还发表过相关论文。能用这么细腻的色彩为大小不一的小鱼着色,只有中国技师的高超技艺才能做到。此外,您表链上挂着的的中国铜钱儿,不是进一步说明了问题吗?”
威尔逊听着听着突然大笑起来,说:“好极了,我还真没想到这些呢。起初我认为您是未卜先知,可是一旦说穿了,又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华生,我是不是不该说得这么透彻?应该‘大智若愚’才对,要知道,我的这点小名声恐怕是经不起太过耿直率真的挥霍的。威尔逊先生,那则广告找到了吗?”
“我找到了,在这儿。”他边说边用粗红的手指指向广告栏中间。对我们说:“这里,事情全部由它引起,先生们,请自己看一下。”
我们把报纸接过来,认真读起来。
致红发会会员:
兹因美国宾西法尼亚州已故黎巴嫩人伊齐基亚·霍普金斯遗赠,现授权本会增加空职一位,系挂名领薪性质,凡红发会成员均有资格申请,周薪是四英镑。凡红发男子、身体健康、年满二十一周岁、智力正常之人均可应聘。前来应聘者请在星期一上午十一点到舰队街教皇院七号红发会办公室,联系人邓肯·罗斯。
真是则奇特的广告,我读了两遍,情不自禁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福尔摩斯坐在椅子上笑个不停,显得很兴奋,他总是这样。他说:“这则广告很怪,对吧?威尔逊先生,请把您以及和您同住人的情况详细说一说,还有这则广告给您带来了什么运气,结果又如何,都说来听听吧。华生,先把报纸的名称及日期记下来。”
“这是一张1890年4月27日的《纪事年报》,恰好是两个月前的。”
“很好,威尔逊先生,开始讲吧。”
“哦,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刚才我跟您讲过了,”威尔逊擦着额头说,“我在市区附近的萨克斯—科伯格广场开了一家小当铺,是个很小的买卖,这几年我靠它勉强生活。以前我还有能力雇两个伙计,但现在只能雇一个了。尽管这样,我还是觉得力不从心,幸亏他只要一半工钱,因为他想学会做这种买卖。”
“这个乐于奉献的小伙子叫什么名字?”福尔摩斯问。
“叫温森特·斯波尔丁。实际上他也不小了,只是我不清楚他究竟多大,我只知道他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依他的才能完全可以找到比这好的工作,挣更多的钱。不过,无论如何,只要他自己愿意,我干嘛要劝他放聪明些呢?”
“哦,是吗?你居然以如此低的工资雇到了一个好伙计,太幸运了。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这般年纪的雇主身上真是不多见,那位伙计是不是也不是一般人?”
威尔逊先生说:“他也有缺点,就是非常喜欢照相,整天拿个相机到处拍照,一点上进心都没有,拍完之后就马上跑到地下室去洗照片,跟兔子钻洞一样快。尽管他这个毛病令我不悦,但毕竟还是一个没有坏心眼的伙计。”
“我想,你们俩现在仍住在一起吧?”
“没错,先生。除他以外,还有个十四岁的女孩。她负责做饭,扫屋子。我从没有结过婚,没有家,但我们三个在一起生活相处得很融洽。
“这则广告是打乱我们生活的第一件事。刚好是两个月前的今天,斯波尔丁拿着一张报纸走到账房间对我说:
“‘威尔逊先生,我好想向上帝祈求,保佑我成为红头发人。’
“我困惑地问他:‘为什么?’
“他说:‘为什么?您不知道红发会最近多了一个空职?如果谁去任职,肯定会发一大笔财。据我了解,空职多,红发人少,负责托管那笔遗嘱指定财产的人很苦恼,简直是有钱没地方花呀。如果我的头发可以变成红色,那马上就能进入天堂了。’
“我又问:‘说具体点好吗?’福尔摩斯先生,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总是等买卖自动上门,用不着东奔西走地揽生意做,因此,我已经很久不出门了,外界的事一点也不了解,所以我想多知道一些信息。
“思坡而丁疑惑地望着我问:‘您没听说过关于红发会的事吗?’
“‘从未听说过。’我回答。
“‘这都不知道?您可是完全有资格去申请那个空缺的人啊。虽然一年只给二百英镑,可是基本上什么事都不用干,如果有其他工作也不会妨碍。’
“你们可以想象得到,这件事对我的吸引力有多大。这几年,我的生意一直不好,如果有二百英镑的额外收入,那就太棒了。
“于是我跟他讲:‘快把事情的经过全告诉我。’
“他边说边让我看广告,‘你应该自己看,红发会目前有个空职,你到广告上写的地方就能办申请手续。据我所知,红发会是一个叫伊齐基亚·霍普金斯的美国富翁发起的。他十分古怪,长着一头红发,而且对红头发人情有独钟。他死后人们才知道,他把全部财产交给了委托人管理,希望用他的遗产替那些同样是红发的男子找份好差事。据说,红发会几乎不干什么事,待遇却很高。’
“我说,‘那去申请的红发男子一定很多吧。’
“他说:‘没您想的那么多。那位美国人,年轻时是在伦敦发迹的,他一门心思想要为伦敦做点事,因此这好事仅限于伦敦人,并且必须是二十一岁以上的红发男子。还有,如果头发是浅红或深红色,不是真正的火红,那申请也是白搭。我就说这些了,您要是想申请就赶紧去,好歹也是几百英镑呢,不要白不要呀。’
“先生们,你们也看到了,我的头发的确是火红色的。因此我想,如果我去谋职,应该比其他人的希望大。既然斯波尔丁那么了解这件事,因此我就让他陪我一块儿去了。
“福尔摩斯先生,跟您说,我是绝对不想再见到那种场面了。头发深浅不一,来自各个地方的人拥挤在那里,舰队街上处处挤满了红发的人,主教院看上去像简直像个兜售红柑桔的大卖场。真没料到,一则广告会引来如此多的应聘者。他们的头发有各种颜色——砖红色、橙色、土黄色、柠檬色等。但是,跟斯波尔丁说的一样,火红色的极少。看到这么多人来应骋,我有点灰心,想回家,但斯波尔丁劝阻了我。他把我连拖带拽地带进人群,来到面试的台阶下面。而阶梯上,一些人垂头丧气地正陆续走下来。我们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终于到了办公室。”
福尔摩斯在他停顿时吸了口鼻烟,想了想说:“有点意思,接着往下说。”
“那个办公室十分简陋,只有几把椅子和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头发比我还红的矮小男子。每个申请人过去之后,他都要评价两句,想方设法在他们身上挑出一些毛病,然后把他们都打发走。看来,要坐上那个宝座实在困难。轮到我们时,我发觉矮个男子显得比较客气,他还把门关上单独跟我们谈话。
“‘他是杰伯茨·威尔逊先生,想申请那个空职。’我的伙计说。
“矮个子先生说:‘我认为他非常适合这个职位,在我所见过的人当中,没有谁的头发颜色比他的更完美了。’他又往后退了一步,歪着头,认真打量我的头发,我被他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接着,他快速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大声表示祝贺。
“他对我说:‘我如果再犹豫不决就是对你的不敬了。不过请原谅,我必须小心谨慎,你应该不会介意吧。’说着,他揪住我的头发用力一扯,疼得我叫出声来。他这才松开手说:‘你都流泪了,证明这头发不假。我们以前被假发骗过两次,还有一次被染过的头发骗了,不得不提防点。听起来像是故事,连上鞋线的蜡都有人用,实在叫人恶心。’他朝窗外大声喊道,‘我们有合格的人选了!’外面传来一阵叹息声,人们失望地四处散开了。不久,就只剩下我和那位矮个先生两个红发人了。
“‘我叫邓肯·罗斯。我自己就是红发基金会的养老金领取者。威尔逊先生,你结婚了没有?
“我回答:‘没有。’
“他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他说:‘哎呀!这可麻烦了!你现在的情况令人遗憾。这笔基金的设立就是为了能养活更多的红发人,然而你却还没有结婚,太遗憾了!’
“福尔摩斯先生,听到这番话后,我真是很失望,心想这下完了,说来说去还是没资格申请。不过,那人后来想了想之后又说倒也没太大关系。
“他说:‘换作别人的话,这个缺陷可能很关键,但是,你的头发太好了。我们面对特殊的人应施予特殊照顾。什么时间能来上班?’
“我说,‘哦,我另外有点事,我自己开了个小当铺。’
“‘没关系,我愿意帮您照看铺子。’温森特·斯波尔丁说。
“我便问:‘上班时间是?’
“‘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
“你应该知道,福尔摩斯先生,通常,当铺的生意主要在晚上,特别在星斯四、星期五晚上,那两天刚好是发工资的前两天,因此,我认为上午赚些钱很好。况且我有个聪明能干的伙计,他会管好铺子的。
“我说,‘我很愿意,工资怎么算?’
“‘一个礼拜四镑。’
“‘工作的内容呢?’
“‘不过是挂了个名而已。’
“‘此话怎讲?’
“‘哦,就是办公时间你得来,至少要在这楼里呆着,只要你离开一会儿,就等于放弃了这个职位。关于这点,遗嘱上写得十分明白。只要你在办公时间擅自离开,就是违约。’
“我说:‘在这四小时之内,我绝不会走开。’
“邓肯·罗斯先生说:‘不论是什么理由,生病或者有其他事,都不能旷工,必须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否则你的职位就不保。’
“‘那具体到底做些什么呢?’
“‘负责抄写《大英百科全书》,我这里有第一卷,你自己带墨水和笔纸,我们为你提供桌椅。明天能来上班吗?’
“我回答:‘能来。’
“‘那就这样,威尔逊先生,再见,再次祝贺你得到这个职位。’他对我鞠了一个躬,于是我们转身离开。遇到这等好运气,我开心极了。
“起初,我几乎无时不刻都在琢磨这件事,后来又开始担心,怕是一场骗局。但我又实在想不出如果是骗局,那么它的目的是什么。按常理来看,怎会有人立下遗嘱,就为了花大笔钱请人抄写《大英百科全书》?太可笑了。温森特·斯波尔丁安慰了我半天,叫我放心。临睡觉时,我下定决心,无论怎样,明天一定要去看个究竟。第二天上午,我买了一瓶墨水、一根毛笔、七大页书写纸,总共用了一便士,然后就去了教皇院。
“让人欣慰的是,一切都十分正常。办公室里的桌椅已经放好,邓肯先生一直留在那儿帮我开始工作。他交代我从字母A开始抄写后,就径自走开了。但是,每过一会儿他都会来看一下我的工作情况。下午两点分手时,他还夸我抄得很快。我离开办公室后,他就把门锁上了。
“这事儿就这样干了下去。星期六时,那人又来了,把一星期的工资四英镑金币付给了我,以后的每周如此。我也坚持每天十点上班,两点下班,从不迟到早退。渐渐地,我发现邓肯·罗斯先生来的次数少了。有时仅来一次,后来几乎不来了。但我依旧像往日一样不离办公室半步,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要来,况且我不想丢掉这份好工作。
“八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我抄了很多词条,像‘男修道院院长’、‘盔甲’、‘建筑学’、‘雅典人’等等,并且还在继续赶工,希望早点抄到以B为首的词条。我花了不少钱买大页书写纸,抄的东西堆了很高。可后来这事竟不了了之了,实在令人吃惊。”
“停了?”
“是的,先生。今天上午,我照旧十点去上班,可是发现办公室的门被锁着,门板上用平头钉钉了一小张卡片。这张卡片我带来了,你们看一下吧。”
他拿着一张跟便条一样大小的卡片,上面写着:
红发会已经解散,此启。
1890年10月9日
我们俩看了看卡片又看了看那位愁容满面的威尔逊,越想越觉得滑稽,于是情不自禁地一起大笑起来。
老人看我们笑得满脸通红,他愤怒地吼道:“有这么好笑吗?你们要是再这样讥笑我,我立刻去找其他人。”
“别,别,”福尔摩斯忙说,然后把要站起来的威尔逊又推回椅子里,“我会承接您这个特殊的案子,我没有小瞧它的意思。您不要太在意,我只是觉得这案子确实有些滑稽。对,你看到门上的卡片后采取什么行动了吗?”
“我当时觉得很惊讶,不知该怎么办。然后我向旁边的人打听,但是他们一点也不清楚。于是我去找房东,他住在楼下,是个会计。我向他打听红发会,他告诉我他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组织。我又问他邓肯·罗斯是做什么的。他说不认识那个人。
“‘就是住在7号的那个人。’我说。
“‘你说的是那个长一头红发的先生?’
“‘对呀。’
“他说:‘他叫威廉·莫里斯。是个律师,不过是暂时住在这里,他的新家已收拾好了,因此昨天就搬走了。’
“我想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哦,在他的新办公室里,我知道地址。在离圣保罗教堂不远的地方,爱德华街17号。’
“闻听此言,我急忙赶到他的新住处,但是那里只有一个护膝制造厂,厂里的人都不认识什么威廉·莫里斯或邓肯·罗斯。”
福尔摩斯又问:“接下来呢?”
“我只好回家。伙计劝说了我半天,可他怎么劝我都听不进去。他叫我耐心地等一些日子,也许会有些回音。不过,福尔摩斯先生,我确实很着急,因为我不希望丢掉这个好工作。别人告诉我说,您常常替那些走投无路的穷人想办法,因此我才来找您。”
“您做得好极了,我很愿意接手这个不寻常的案子。据您所说,这事表面看起来很简单,事实上很严重。”福尔摩斯说。
“当然了,我每周要损失四英镑,非常严重。”杰伯茨·威尔逊说。
福尔摩斯说:“不,先生,您不但没吃亏,而且还白白得了三十多英镑,并且通过抄词典,得到了很多知识。”
“我的确没吃亏。不过,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搞清楚这事儿,我想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为何拿我开玩笑?即便是玩笑,他们也没必要浪费三十二英镑吧。”
“我们会把这些问题调查清楚的。不过威尔逊先生,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首先给你看广告的那个伙计,大概在你那儿干了多久?”
“当时才来了一个月。”
“怎么来的?”
“看到广告就来应聘了。”
“那时来应聘的就他一个人吗?”
“不是,十多个呢。”
“那你怎么只选他呢?”
“那是由于他聪明,而且要钱不多。”
“实际上他只要工资的一半。”
“对。”
“那个叫温森特·斯波尔丁的小伙子长什么样?”
“个子不高,但很健康,反应敏捷,三十岁左右,皮肤很光滑,额头上有一个被硫酸烧的疤痕。”
福尔摩斯坐直身子,似乎很激动。他说:“我就猜到会这样。你有没有发觉他扎了耳朵眼儿了?”
“知道啊,他告诉我,是年轻时吉普赛人给扎的。”
福尔摩斯说:“哦,”又想了一会儿说,“他目前仍住你那里?”
“对呀,刚刚我才从他那里来。”
“你离开时都是他帮你看铺子?”
“对,先生,我很满意他的工作,况且上午原本就没什么生意。”
“好吧,威尔逊先生,我会在两天内告诉你调查结果。今天是星期六,我想,到星期一就有结果了。”
威尔逊走后,他问我:“华生,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不上来,这太奇怪了。”我如实地说道。
福尔摩斯说:“通常来讲,真相大白之后,越离奇的案子反倒显得越普通。要知道,正是那些毫无特色的案子才真正难破。比如一个长得普普通通的人,反倒让人很难认出来。我们得立即行动。”
我问他:“你打算从哪儿开始?”
他说:“先抽烟吧,只要抽够三斗烟就会有答案。此外,请在十五分钟之内别跟我说话。”他说完就蜷缩到了椅子里,把腿曲起,膝盖都快碰到鼻尖了。他叼着黑色烟斗,闭上眼睛,就那样躺着。我觉得他一定睡着了,于是我也打起瞌睡来。突然,他一下子从椅子里跳了起来,似乎已胸有成竹,并顺手把烟斗搁在壁炉台上。
他对我说:“今天下午,萨拉沙特在圣詹姆斯会堂演出。华生,你有空吗?”
“我今天刚好没事,我的工作不是那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