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兽医说是种麻痹,也许是脑脊髓受了损伤。可是最近症状似乎在减轻,可能很快它就该活蹦乱跳了。”
小狗好像同意主人的说法一样,轻轻地动了一下尾巴,它心里可能明白我们正说它的病症了,它那眼睛中含着忧怨,徘徊在我们三人身边。
“这症状是怎样发生的?”
“一下就这样了,似乎是一夜间的事。”
“什么时候?”
“可能有四个月了吧。”
“这对我倒挺有启发。”
“启发?你认为这小狗的病和——”
福尔摩斯淡淡地说:“它证实了我的一种假想。”
“究竟是什么假想啊?你证实什么了,快告诉我好吗?我一刻也不能忍受了,事情不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像玩谜语游戏一样不着急。但,这却关系到我妻子的品行,我儿子的安危,福尔摩斯先生,请不要将这当儿戏好吗?”
“我哪能将我接手的案子当儿戏呢?”福尔摩斯按住他的胳膊,说,“请你冷静些。我现在还没有最后的结论,因此没法明确答复你。可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无论最后的谜底是什么,对你都是一个打击,定会给你带来痛苦,我会尽量减少你的痛苦,可恐怕难以避免,我走之前,一切将会真相大白的。”
弗格森先生喃喃道:“我只希望快点知道谜底,痛苦,我现在所受的痛苦难道还少吗?”
“很抱歉,我——”
“没关系,你们先坐,我去楼上看一下我妻子的情况。”
弗格森几分钟后又回到客厅,他的脸色阴沉,可能情况不好。他的身后跟着个又高又瘦的大眼睛侍女。
弗格森对侍女说:“多罗雷恩,请你服侍女主人用餐吧,点心和晚餐都准备好了。”
侍女的大眼睛中喷着怒火,大声说:“她在生病!这不是吃东西的问题。她病得很厉害,她需要一名医生,医生!不然,她早晚会被折磨死的。”
弗格森犹豫了一下,将眼睛转向我:“华生,你——”
“我乐意尽我医生的责任。”
“你的女主人愿意见华生医生吗?需不需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我带他去就可以了,不需要征求,我只知道她急需一位医生。”
“我愿意为夫人效劳。”
因此,我跟着多罗雷恩走上楼梯,接着是条有点历史的长走廊。我在走廊的尽头看见一扇十分坚硬的铁制大门。因此,假如女主人不想见人,硬闯是绝对不行的。多罗雷恩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沉重的门板。我走进去后,她也马上跟进来,动作很利落地又锁上了门。
房间中灯光昏暗,走近床前,我看见床上躺着个脸色泛红的女子,显然烧得挺厉害。她看见了我,马上睁大眼睛,眼神中透着不安和惊恐。我见这女人相貌清秀,神色端凝,心想:她可能吸自己儿子的血吗?
我低下头,她看清我是个陌生人后,好像松了口气,又重新闭了眼。我安慰了她几句,问她是否愿意让我为她诊治,她答应了。
我给她量了体温,测脉搏。体温的确很高,脉膊也十分快。她得的是严重的热病。可临床表明,她是神经性的病症,而不是感染性的。
她问我:“是我丈夫让你来的吗?”
“是的。他挺想见你。”
她喊起来了:“不!我不见他。”
后来,她的神智好像开始不清了,只能听到她低语:“像一个魔鬼,真狠毒,我怎么办呢?”
“你需要我帮忙吗?”
“你不能帮我的,谁也帮不了,别人都没办法。全完了,完了。”
她难道是在说弗格森吗?但我确实想不出,弗格森哪会像狠毒的魔鬼?他那么正直,并且现在正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
我对女主人说:“弗格森夫人,你要知道,你丈夫很爱你,正是由于这,他对你们间的事很痛苦。”
女主人清醒了很多,她用温柔、美丽的眼睛看着我。
“痛苦?谁不痛苦?他爱我,我难道不爱他?我爱他到了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想伤他的心,这不够吗?可是他呢?他怎么会那样认为我,那样说我,那样想呢?”
“他解释不了这些事啊!”
“他不能解释,可却不信任我。难道他不该信任我吗?”
“那你见见他,互相解释明白就好了。”
“不,我不见他。不能解释,他说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还有他那脸上的表情,好像见鬼一样,我还能见他吗?请你回去吧,谢谢你的好意,可你帮不了我。请你帮我给他捎句话,孩子是我的,我有权要我自己的孩子,我要孩子,我的话仅此而已。”她边说边转过脸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因此我回到楼下客厅,向福尔摩斯和弗格森说了刚才的事儿。
弗格森说:“她要孩子?我哪能把孩子交给她?假如再有那奇怪的行为怎么办?我那次亲眼看见她从孩子的摇篮旁站起,嘴唇沾满了血,我能放心吗?不行,婴儿只有留在保姆那儿才安全。”最后他不容置疑地说。
此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仆端进了点心和茶水,她给庄园添加了点时代感。在她身后,跟进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他皮肤白皙,头发金黄色,浅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模样非常吸引人。
一看到弗格森,男孩马上扑了上去,眼中显出一种激动和喜悦的神采,他双手勾住男主人的脖子,亲热地搂着他的父亲。此时,我们也看到了他跛了的右腿。
他说:“好爸爸!你终于回来了,我可太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弗格森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慈爱地说:“我的宝贝,当然想你了,过来见见爸爸的老朋友华生和大侦探福尔摩斯先生。”
“是那个‘神探’福尔摩斯吗?”
“是啊,每个小男孩都崇拜他,你还不赶快去见他。”
“他来干什么?”这男孩很明显没他父亲欢迎我们,在我看来,他对福尔摩斯的眼光中满是敌意。
福尔摩斯没有理会他,对弗格森说:“弗格森先生,我想见见你的小儿子。”
弗格森向外喊:“梅森太太,抱来小宝贝!”
听见他的话,一个高个子、黄皮肤的女人抱着个小婴儿进来了。小婴儿是个漂亮的混血儿,黑眼睛,金色的头发,非常惹人喜爱。
弗格森小心地抱过婴儿,非常珍爱地轻抚着他,满含慈爱之情。
“噢,可怜的宝贝,小天使,怎么有人忍心在你的脖子上留下伤口呢?”他边喃喃着,边用手触摸了一下那块红色的小伤口。
此时,我正好看见了福尔摩斯,他那专注的表情真让人费解。他只看了一下父子俩的亲昵的情景,就开始注视对面了。可那儿仅有一扇窗子,他似乎开始认真地研究了。假如他是想看外面的景色,半关着的窗子是根本看不到什么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一扇窗户如此关注。
不一会儿,他收回了眼光,嘴角有一丝很难发现的微笑——可我却发现了。他走过去,逗了几下婴儿,又仔细地看了看他脖子上的伤痕,然后握住小孩子的小拳头晃了几下,说:“再见了,小宝贝,你有个奇怪的人生开始,可马上就会好的。”
后来,他转向了保姆。
“梅森太太,过这边来,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在一边,他和保姆很认真地谈了几分钟。他一会儿发问,一会儿点头,但听不清他们的话,只听见福尔摩斯边走过来边说:“你放心吧,再也不需要顾虑了。”
那保姆点了点头,抱着婴儿没说一句话就离开了屋子。
福尔摩斯问弗格森:“你认为梅森太太怎样?”
“表面上有点冷漠,不太爱说话,实际心肠很好,非常疼爱小孩子,她看见婴儿受伤比我还难过。”
福尔摩斯问那个少年:“杰克,你喜欢梅森太太吗?”
少年的面孔一下阴沉了,闪动了一下漂亮的蓝眼睛,摇摇头没说话。
“我知道他不喜欢保姆,这孩子好恶特分明,不喜欢就不喜欢,杰克,对吧?”
“我喜欢爸爸。”杰克对弗格森撒娇地说,后来又一头扎入父亲怀中。
弗格森抚摸了一下他,说:“杰克,你先出去玩吧,我要和福尔摩斯谈论些事。”
杰克非常不情愿地从父亲怀中抽回脑袋,瞪了一眼我们,就离开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现在已经知道情况,那你能将答案告诉我吗?当然,我认为你觉得这事肯定既敏感又复杂,是很难办吧?”
福尔摩斯低声说:“那倒不是,但的确很敏感。一开始我就有一个假设,但不能确定。到了府上,经过一系列观察和访问后,假设就被逐渐证实了,我认为我的确知道答案了。”
“是吗?”弗格森高兴地大叫,用一只手按住了满是皱纹的额头。
“那你快点告诉我,不要让我再牵肠挂肚地不安宁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该怎么办?快告诉我真实情况?”
“会的。可我想用我的方式来为你搞清真相,我认为咱们得去见见你的妻子,在她面前弄清真相可能会更好。”
“可是她病着,又不愿意见我。”
“华生,弗格森夫人身体怎样,能和咱们说几句话吗?”
“她病得的确挺严重,不过头脑仍明白,说话应该没问题。”
福尔摩斯拿出笔和纸,写了几行字递给我。我又来到女主人的门外敲门,多罗雷恩一脸防备地打开门,并没让我进去的意思,因此我将纸递给了她,让她转交女主人。
不久,我听见屋内一声惊喜的叫喊。后来多罗雷恩又伸出头对我说:“夫人答应见他们,让他们来吧,夫人要听听。”
因此我叫了弗格森和福尔摩斯。刚一进去,弗格森赶紧跑向床头,想与妻子交流,可女主人半欠着身子阻住了他,不让他向前。因此他从床前搬过一张沙发椅坐了下来,不说一句话。
福尔摩斯看着这一切也很冷静,他向女主人鞠了躬,在弗格森身旁坐下,然后说:“估计大家现在都在着急地等我说答案吧,还是那句话,我将用自己的方式去揭开谜底。为了不使大家浪费时间,我首先说,弗格森先生,你冤枉了你夫人,她非常爱你,她很善良!”
“天呀!”弗格森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最想听这话!我本就不想相信啊!”
“但是对不起,事实的另一半也许会让你痛苦。”
“什么痛苦也没这个消息好,只要洗刷蒙在我妻子身上的冤屈就行了,只要我妻子是清白的,其余的都无所谓。”弗格森非常激动。
“好了。我就将先前进行的推理给大家讲出来。首先,我根本就不相信吸血鬼这一说法,现实中也根本没有这种事,这是非常肯定的。”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弗格森先生,你看到你妻子从婴儿的摇篮边站起时,嘴唇边都是血?”
“是啊,我亲眼看见。”
“那你怎么不向其他方面想想呢?吮血不见得是吸血,伊丽莎白那时,一位女王用嘴吸出伤口中的毒,你没听说过吗?”
“吸出毒?你说——”
“是,是毒!我来你家客厅前,在心中就猜测,只有这一种可能。看见你家客厅墙壁上挂的那些武器,标准的南美家族武器,另外还有箭,我便想到了毒箭,小弓旁的空箭匣更证明了我的猜想。”
“毒箭?”
“是毒箭。假如一个一岁的婴儿被此毒箭刺破皮肤,应马上吸出毒,无论什么方式,可必须是马上,不然孩子将有危险。
“那条麻痹狗更证明了我的猜测,通常,用毒药前,一个人总先试验一下以保证无意外情况。那条狗,很明显是被用来做了试验。
“事情就这样。你妻子亲眼看到毒箭射伤了婴儿,为了挽救婴儿,她才去吮吸伤口,在吸毒液时正好被你看到,且误解了她。她不解释是为了不使你伤心,因为你那么地爱你的大儿子!”
“杰克!天哪!”
“是的。”
福尔摩斯平静依旧。
“你刚才抱着逗弄、爱抚小婴儿时,从窗户的玻璃上,我清楚地看清了杰克的脸,他的表情很特别,强烈的嫉妒和仇恨交织在一起,让人看了就难以忘记,这种神情也只可能在心藏深恨的人身上才有,因此,是他想危害婴儿!”
“杰克?怎么可能啊!他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
“弗格森先生,事实就是这样,你必须面对。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你儿子对你的爱已是一种病态程度,他想占有你的全部爱,自己享受你的爱,这和他母亲早逝、你们相依为命时间长了有关。他认为你现在的夫人和小婴儿会从他那儿瓜分你的爱,另外他本身是残疾的,因此他便更痛恨健康的小婴儿,所以——”
“噢,我——我简直没法接受。”
此时福尔摩斯转向了正埋头哭泣的女主人。
“夫人,你该说话了。”
“罗伯特,福尔摩斯先生讲的完全正确,好像他亲眼目睹一样。”妻子用泪眼望着丈夫。
“我能知道此事对你的打击及你的痛苦,因此当时我没敢和你说。我想还是让别人去告诉你吧,我只有等待。这位先生送了张纸条说他明白事实真相,我想我可以解脱了,福尔摩斯先生,真是非常感谢你。”
弗格森痛苦又无奈地说:“但是,小杰克,我怎么对待他呢?”
“我看应该叫他出海旅游。换个环境对他不错,另外,浩瀚无边的海将会洗掉他心中的嫉妒和怨恨。”福尔摩斯站了起来,“另外,弗格森夫人,你对杰克的行为我理解,身为一位母亲,肯定不能容忍他这样做,可是,这几天,难道你不怕婴儿受伤吗?”
“我全告诉了梅森太太,她会保护好孩子的。”
“原来如此。现在我心中的猜测已全被证实了。”
“华生,看来我们不必留在这儿了,”他指着拥抱在一起的那对悲喜交加的夫妻,“让他们自己呆一会儿吧。多罗雷恩,出来时带上门。”三个同姓人
下面我要讲的这个故事,非常奇特。它直接影响了三个人,其中,它使我受了伤,另一个罪有应得,可还有一个无辜者,由于它而精神失常。究竟是算悲剧还是喜剧呢?一时之间,可真的难说清楚。
那个月我的朋友福尔摩斯拒绝了爵士的封号,我很佩服他的这种行为,因此1902年6月底的这段日子,我印象非常深。我要讲的故事也在那段时间发生。顺便提一下,福尔摩斯受封是由于他成功地破获了与皇室有关的大案,可他没接受皇家封赏。以后再提这个案子,现在我们还是进入这个喜悲交加的故事中吧。
我那天在他的住所,看见他笑吟吟地看着一封信,那笑带有讽刺和嘲弄。
他和我说:“华生,你来得正是时候,有一个让你发大财的好机会,你听说过加里德布这个姓氏吗?”
“没听说过,这么奇怪的姓,真有此姓吗?”
“假如有人对你说,找到一个姓加里德布的就给你很多钱,你会怎么想?”
“我一定认为他疯了——但,真有这种事吗?”
“我也认为新鲜,可是很快他就来了,咱们仔细问问他。好了,咱们在他来前还是先查一查吧。”
我认真地翻看了桌上的电话簿,心中没抱什么希望,由于我真的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姓氏。
可是我竟然找到了,在它应该在的那一栏内,我看见了“加里德布”的字样。
我给福尔摩斯看了这一发现,他拿过电话簿低声念:
“东大街陵克路136号。噢,太可惜了,此名字正是此信的作者,咱们找的是另外的加里德布,继续吧。”
我翻遍了整个电话簿,也没找到另一个“加里德布”,失望地扔掉簿子,靠在了椅子上。
女仆此时手中端着托盘进来了,一张名片放在上面。我接过名片看了一下,马上又从椅子上跳起来。
“乔·加里德布,美国律师,堪萨斯州幕尔威尔。”我边叫,边递给了福尔摩斯名片。
“这也不行,”福尔摩斯看了一下名片不由笑了笑,“华生,这个也不是,咱们需要第三个加里德布。这律师来得这么早,咱们倒能详细地问他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笑容可掬的青年从门外走进来了,他的眉眼很浓重,气色也不错,胡子修得很有型,看起来很健壮。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非常明亮、机警,眨得特别快,别人根本看不出里面含着的思想。
他的发音是美国腔调:“我是乔·加里德布,你们好。”
他问:“你肯定是福尔摩斯先生吧,我曾见过你的照片,它拍得挺传神的。恕我冒昧,你是否收到了一封和我同姓氏的人所写的信?”
福尔摩斯指了一下桌上的信,又指了一下椅子说:“是的,请坐。我看咱们该仔细谈谈。在信里你的同姓者提到了你,说你是美国人,可我看你在英国的时间应该挺长了吧?”
这个年轻人怀疑地问:“什么意思?”
“你的穿着都是英国式的啊。”
乔·加里德布这才勉强地笑了一下:“确实名不虚传,福尔摩斯先生,你的眼睛确实善于观察,让人既佩服又害怕。”
“过奖了。”
“你可以解释一下你的观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