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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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毁家诗纪(30)

女孩子的心弦是动不得的。一种无缘无故的心动会使她产生多种多样的心理颤动。郁达夫的学历、出身、地位、声望、渊博的学识等等都使这位漂亮的年轻女性怦然心动。对这样一个出身于平民,而终生奋发向上,又怀有常人所没有的勇气的郁达夫,她不能无动于衷,她为之心折。女人,一个堕入爱河的女性,她是极少考虑对方的外貌、年龄,更多地考虑的是他的不幸与才气。郁达夫的文学才能是当代中国所少见的,除此之外,这位记者出身的小姐李小瑛还看到郁达夫那颗热爱祖国的赤子之心!尽管此时祖国对他并不公平。

郁达夫对这位同住的年轻女孩子,自然十分关心、留意她的謦颏、笑貌和烦躁的。郁达夫是过来人,当他心中烦躁的时候,他会丢开一切,排除所有,他要发泄,要愤怒。但当他心情良好的时候,他是忠心卑屈的,对王映霞,当年何尝不如此呢?如果不是他那热情如火,谦卑如清风,坦白如无瑕之玉,勇敢如非洲之狮的个性深深感动那个年轻的小姐,如果不是那种忠心不二的追求,困难面前百折不挠的精神感动当年的王二南掌上明珠,王映霞何尝会嫁给那个病弱的中年文人呢?

李小瑛小姐不同于王映霞,也许时代之风使她们又有了距离,李小瑛接触的世界比王映霞的姑娘时代更大。她接触到的社会名流,西方的商贾、官员,她凭着漂亮、才气与工作之便,可以接触到西方的贵妇人,英国的、法国的、荷兰的。新加坡是一个人种博物馆,这个东西方交往的十字路口上,她见的世面可多了。李小瑛大有贵妇人的气质,自恃青春,在旁人看来,有几分傲慢与骄横。她对郁达夫也是倾倒的,因为他有名士的才气,他的收入也颇丰,主持着《晨星》、《繁星》的笔政,他的谈吐不俗,与他交游,有一种耳目的享受,因此郁达夫备受这漂亮女性的青睐一….

他们的交往,是一种相互的需要,爱心与虚荣心。

郁达夫慢慢地把感情关注到这名义上的“契女”心上。但是他还必须瞒着他惟一的亲人——儿子郁飞,他怕他受不了。一个仅仅十三岁的少年当然不懂得这一对失偶的男女的心境,不会容忍这南荒中惟一的亲人把爱心转移到另一个人的心上,他更不会在他亲生的娘亲返国还不到一年就有了新妈妈,尽管这个女性对他是那样的爱。有时他们必须在儿子已经熟睡之后才一起去看电影或者到咖啡店喝咖啡。郁达夫显然在向李小瑛求爱,他会用英语与日语交谈,在孩子面前,他也会向李小瑛求爱,但那只能用一种特别的语言,譬如他们双方懂得而郁飞不懂的德语。

“Ich liebe dich!”(我爱你)

他们满以为孩子不懂,殊不知,孩子已从他们的笑谈中掌握了语言的天机,那意思是孩子一猜就中的。可是他也无能为力,有时只能借题发挥,吵闹一番,使这一对情人目瞪口呆。

郁达夫有时把这小姐直呼其名为“晓音”,有时却借用古罗马史家Livius有英文名称Livy作为她的爱称,叫她“李维”。这位李维已经是他们这个家庭的准成员,用的是同一张餐桌,同一个书房。李维小姐要这个家庭里随时都可以得到郁达夫的脉脉温情,但她却不能不感受到孩子那陌生、冷漠的眼睛,她感到惊讶与可怕。李维小姐无疑是极为聪明的年轻女性,她不能让孩子挑出一点点不是之处。正如郁达夫处处博得她的好感一样,她也一再对小阳春表示了好感与关切。有时郁达夫忙着夜班,她带着达夫的这位在星的惟一亲人去看电影,那些电影往往是以英语作为解说的,李维小姐会慢慢地给他解释一些他所不懂的情节,电影散场后,李维小姐一定带他到高级冷饮室去吃冰,然后才回家。这个小学生因学校教学讲到星象想用望远镜看天空中的星象,李小瑛发了薪水领他到欧洲人的商业区去给他买。太可惜的是,商店只有大型望远镜,那价格相当于她一个月的薪水,只好作罢。但对这位李维小姐的一切,小阳春全不领情,他只要一个感情完整元缺的父亲,他不愿意这位女性成为他的新妈妈,他有意恶作剧,以表示他嫌恶她。对父亲他也是以沉默为武器,而对这位漂亮的小姐,则多方发泄不满,半年中不知惹起多少是非,——这使成年后的郁飞无可救药地后悔。

郁达夫对这一切只能是无可奈何,有道是拗妻蛮子无法可治,他不忍心在孩子离开亲生的娘亲之后责备他,伤害他。这一对忘年恋的男女,尽管非常相爱,只能转入地下,成为一对游击情人。后来王任叔曾经问郁达夫,他们这一对情人这么亲近,何以不结婚时,郁达夫两手一摊:

“孩子不答应啊!”

李小瑛深深爱着这个名士——郁达夫,他们虽然没有正式结婚,但是由于他们感情相契,郁达夫无法抗拒这个年龄几乎相差一半的漂亮的年轻小姐的热爱、关心与体贴。在李维的柔情面前,一切不快乐都得到暂时的解脱与忘却他们真心的相爱。他自己清楚知道,李小瑛进入他的心坎,使他又一次得到新生,使他对人生产生一种新的眷恋。事实上,此时的郁达夫正需要李小瑛的情感,他面临着许多的不快。《星洲日报》经理、主编换了人,西欧的形势趋紧,德国正以闪电战进攻苏联,而国内战事依然,国共摩擦始终存在。他想回国去又谈何容易?******政权已视他为眼中钉,弄得不好,他会像杜仲远一样被杀。李维小姐的到来,使他减轻了心理上的负担。此时此地,他依然心系祖国,也同样情系新加坡,情系抗战事业。

这一对名人与美人在新加坡确实左右逢源,他们出双人对,工作之余,他们一起访友,郁达夫的确又恢复了名士的派头。表面上林霭民、潘公弼都十分器重他,诗词唱和是少不了的,郁达夫毕竟是闻名遐迩的上海滩上创造社的一名主将啊!而且他著作等身,直言不讳,是总经理的座上宾。郁达夫更多的是与国内来星的艺术家混在一起,刘海粟、徐悲鸿、郎静山等等,郁达夫知道,这些艺术家与他一样只有爱国之忱,并无政治野心。

郁达夫十分羡慕刘海粟、徐悲鸿的艺术生涯,一个雨后的清晨,他去刘海粟的大鹰画室,应刘海粟之请,顺手写了一首诗:

一雨顿教大暑收,

炎荒变自可凉秋。

临风写幅丹表卖,

不羡人间万户侯。

他为海粟的画作题了不少诗,那大都是应友人之邀信手创作的,有上百首吧,下面选录几首:

《为秋杰兄题海粟画松》

蟠根耸干栋梁才,

劲质贞心郁未开。

独立乾坤孤树顶,

炎荒可有鹤飞来?

《为胡仁东题海粟画芦雁》

故国音书到渐稀,

料因烽火暗边圻。

画中大有沧桑感,

南雁西风荻正肥。

《为浪漫兄题刘大师画吉了、君濂画石,大师曾题“却似八大山人”

六字》

顽石从来坚砥砺,

汉禽自古薄夷酋。

中原尚有能言兽,

朱耷当年涕未收。

《题刘大师画祝融峰水墨中堂》

七十二峰最上层,

望衡九百竞岐噌。

年来宗炳徐徐老,

卧看风雷笔底凝。

《题刘大师及徐君廉、刘抗、黄葆芳合作(岁寒三友图>,图中有大石》

松竹梅花各耐寒,

心坚如石此盟磐。

首阳薇蕨钟山蓼,

不信人间一饱难。

诗言志!郁达夫的题诗那一首不关念着祖国的安危与命运呢?又有那一首不是借题发挥,书写心中的块垒呢?他自己的心中最为清楚。

有一次他拜访老朋友徐悲鸿,徐悲鸿正画一帧“虬雪梅花”,他请郁达夫给他题款,郁达夫眉头一皱,即在画上题上自己的一诗:

花中巢许耐寒枝,

香满罗浮小雪时。

各记兴忘家国恨,

悲鸿作画我题诗。

是啊,各记兴亡家国恨,郁达夫、徐悲鸿两人竟是难兄难弟!而且同毁在******的嫡系政客手里,真该大哭一场!郁达夫的恩爱夫妻不是毁在许绍棣的手里么?不是因为这一场日本法西斯的战争么?伤心人遇见伤心人,张道藩作为徐悲湾的老朋友,不是居然抛弃自己的金发女郎,公然与蒋碧薇同居么?徐悲鸿的心上人孙韵君小姐,不是又为害得郁达夫妻离子散的许绍棣攫为己有,金屋藏娇了么?悲鸿作画我题诗,一样的家仇国恨,两下黯然!

值得一书的是冯玉祥将军,他竟没有忘记这万里炎荒之外的郁达夫。冯玉祥将军在重庆与郭沫若、田汉、老舍、华汉等诗人们最为莫逆,救国的责任使他们联为一体。郭沫若极力推荐郁达夫的诗才,这位将军诗人竟万里投书,向郁达夫乞诗为寿,郁达夫好生感动,竟连成一首长诗《冯焕章先生今年六十,万里来书,乞诗为寿,戏效先生诗体》为之祝寿:

马二先生真好汉,

能屈能伸能苦干。

昔从西北练精兵,

今到中央弄笔杆。

莫嗤丘八变诗人,

杜甫伤时涕泪新。

萁豆相煎何太急,

英雄虽老岂轮团。

抗战今年将胜利,

加强团结全民意。

同室操戈大不该,

先生呼唤声声泪。

六十年间教训多,

从头收拾旧山河。

预期直捣黄龙日,

再颂南山祝寿歌。

这首诗载在一九四一年六月七日新加坡《星洲日报·繁星》与同年十一月十四日重庆《新华日报》“庆祝焕章先生六十大寿”栏,同样反映了郁达夫怎样的抗战思想!郁达夫始终是一个激进、爱国、****的文化人郁达夫,他只以抗战救国为己任!

郁达夫在这一段时间,迫于无奈,只能以诗代文,写了很多的诗,聊补在《星洲日报》排文艰难之憾罢了。

到了七月间,新加坡形势日紧。日本国的敌酋此时正在策划一个更深更大的战争阴谋,他们在玩火!希望一战而跃出战争泥潭!他们把在中国战争失利的原因咎于英美荷诸盟国对中国抗战的支持,企图南下打击英国的利益,扩大战争,截断外部对中国的援助,因为此时盟国的利益已经与中国战局连在一起……

英国殖民当局自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起侵入了东南亚,然后把鸦片战争的战火烧向中国,用枪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一向是与中国为敌的。即使是到了这一世纪的四十年代初,英国的总督们对中国人、华侨始终是疑惧俱存,把中英放在敌对的位置上。而现在战争中英利益扭转,抛弃了宿怨。华侨现在可以大张旗鼓地宣传抗日了。郁达夫欢呼这一点:“英国人实际上是我们的朋友了!”

郁达夫人在旅途,人在新加坡,心却时刻向往着祖国的抗战大业。

他来新加坡,一切为祖国抗战服务,为赈济总会筹款而鼓吹,刘海粟、徐悲鸿外,他还接待了张善子、陈月秀女史、赵小昂等,为他们题诗叫好。

他与《南洋商报》的同人有了更多的交往,已经为新加坡的同人们所推崇,误解早已消除了。他与胡愈之夫妇、王任叔、张楚琨等人有了进一步的交往,郁达夫凭着他的创作、他的勇气,人们不仅没有再在他的婚姻问题上去责怪他,而且,许多文化界人士都把他视做是新加坡文化界抗战的象征,一面旗帜……。他更多地卷入抗战的政治活动,成为社会活动家,积极协助陈嘉庚先生的赈济总会募捐,而且参加了第一届南洋学会,成为当然理事,出席郭外长的小叙,这郭外长正是二十年代郁达夫的朋友郭复初。郁达夫当年还通过他救出过不少左翼人士。郁达夫还在《星洲日报》组织文化竞赛,郁达夫所做的这一些统统是业余工作,他的正式工作还是《晨星》与《繁星》主编……

日本军国主义当局野心勃勃,它要称霸整个亚洲,要建立“东亚新秩序”,把亚洲划人自己的地盘。日本武士道武装起来的朝野军政人士把亚洲视为他的襟脔。甲午战争以来,它借助美国的力量战胜了外强中干的大清帝国。给中华民族带来了一系列的灾难:它先是割走了中国的宝岛台湾;继而他们灭亡了英雄善战的中国屏障朝鲜;九一八事变后,它强行占领了中国的东三省,接着建立了它的傀儡政权“满洲国”;

一九三七年的七七事变,他们称作“支那事变”,相继把他们的魔爪踏进了中国的华北、华东、华南、华中,残杀无故,抢掠中国的文物、矿产、资源。但它此时已经是泥足巨人,已经陷入战争的泥潭,日本军政当局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已经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他们可以占领沈阳,占领东北,侵袭平津,甚至于侵占中国最富饶的京沪杭三角地带、武汉与广州,可以把******赶到峨嵋山下的重庆,但他们完全没有料想到他们的对手不仅仅是一个******,一个******集团,而是一个有四万万五千万人口的大中国,当这些不愿做亡国奴的人们万众一心团结起来的时候,他们的末日也就不远了!现在他们遇到了比******集团有力百倍的抵抗,这种抵抗存在于大中华的白山黑水之间、长城内外、长江南北、京沪杭三角地带、闽粤桂黔滇、湘赣鄂豫皖、晋察冀鲁……,特别难以对付的是使他们闻风丧胆的共产党人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为代表的抗战军民。以至于在抗战胜利后已经五十多年的今天,那些法西斯的后裔们对******集团并不恨,而对中国共产党至今还是又恨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