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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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毁家诗纪(28)

剩有残书拥画屏。

异国飘零妻又去,

正是恨事数番经。

这时的郁达夫心尚在滴血,他依然想念着曾经照料过他十二年的妻子,但那种思念是相去日以远了。他失去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他的所剩只有孩子——相依为命的郁飞,他虽然想念着大陆,大陆的朋友,可是他现在抗战在海外,一时间也想不起该留恋大陆的哪一点。郭沫若、老舍、田汉他们在重庆,成仿吾在陕北,而他却一个人孤零零的北雁南飞。他的心是那样的苦,竟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正所谓故园归去已无家!他现在竟觉得天地是那样的小,竟没有想起该回大陆一趟,而把一切献给了南疆的事业!

王映霞返国,便有很多的朋友经常到郁达夫家来,那些自然是同事、编辑、记者或者主编,他们担心郁达夫经受不起那样的打击,从郁达夫的诗文之间,他们觉察到郁达夫借酒浇愁,但出乎意料的是当他们来到郁达夫家的时候,看到达夫依然过着有序的生活——儿子自然是在寄宿学校,郁达夫照样读书,写文章,谈笑风生。郁达夫自数万册心爱的书籍失陷在杭州,甚至那些好友的书画,包括鲁迅先生供给的条屏,统统失陷,在武汉福州依然嗜书,这一次南来,生活稍微安定,如今又是老事新做,购书与看书是他的两大嗜好,可以丰富他已经丰富了的学业。只要是书,旧的新的都买,汉语、日语、德语、英语,甚至马来语、荷兰语一概兼收,他的书架早已堆置不下,只得随意堆在地上。郁达夫依然快乐,这使那些同人,《星洲日报》、《南洋商报》、《星中日报》、《星岛时报》、《总汇报》报人们都大为惊讶,仿佛没有受过什么打击。郁达夫照样在罗宾逊街的《星洲时报》上班,去中咨鲁路的宿舍里休息、陪客、走亲串友……

李小瑛认识了郁达夫,这个年轻活泼的女性,最初自然是有她当记者的敏感,更有对郁达夫的崇拜,也蕴含着女性一种温柔,以道不清的东西来看望郁达夫,在她最初的形象里,郁达夫竟是那样的好!谦恭有礼,知识渊博,见多识广。并且从他的谈吐中,李小瑛发觉郁达夫是那样的风趣幽默,善解人意,与传说中的郁达夫竟然是判若两人,而且他的人缘不赖。

郁达夫当然更喜欢这位年轻的女性啦!在他看来她是美的象征,匀称的身材,活泼的青春气息,知识女性的文雅。最初的往来是随便不拘礼节,毕竟他们整整相隔了一代,李小瑛才二十五岁,是一朵刚刚盛开的国色天香,而他四十五岁,虽然依然精力充沛,但可算是她的父辈了,郁达夫与李小瑛的交往是离奇的,他们就像一对父女,达夫的谈论透着父辈的关心,而小瑛的谈论却似撒娇的女儿——小鸟依人。

谁也不能阻止他们的接近!谁也不能知道,何时他们竟洞开爱的心扉!一个司文艺的女郎与一个才华出众的作家那生活既浪漫又平常,总之,后来李小瑛以契女的身份住进了郁达夫的书房,后来他们出双入对进出社交场合,看望朋友……

刘海粟从怡保南来新加坡举办画展,他是受新马华侨赈济总会的邀请前来展出的,他当时住在新加坡的老友胡载坤家里,胡载坤是一名大夫,有个期颐园,房屋宽畅,刚刚来到,日夜作画,准备展出。郁达夫屡屡带着李小瑛前去谈心,他怕刘海粟累出毛病,还提议他到夜总会去玩玩,同去的有国民党驻星代表叶公超、潘公弼与他们的舞友刘咪咪、吴文清。郁达夫与李小瑛进进出出,在刘海粟眼中是一对亲密的父女。

刘海粟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他不太关心政治,但他爱国,在他的心目中,对于国共还有什么思想,自然没有郁达夫那样鲜明,但他与郁达夫可是十五年的老朋友!与郁达夫回想起当年的胡适、徐志摩,彼此唏嘘不止。郁达夫更记得郭沫若为他写过“艺术叛徒”的横幅,刘海粟也对他讲起当年徐志摩对他讲过的话:

“达夫和我同过学,在中学里便才气过人。同学们都对他很佩服,也羡慕,将来是大手笔呢!”

可如今郭沫若远在大陆的重庆,而徐志摩竟作古了!

老友相见,自然快活,在夜总工会,达夫笑得很愉快,他对李小瑛说:

“海粟是大画家,陪他跳舞,可以得到好画!”

李小瑛也是一脸灿烂,操着刘海粟的乡音沪语说:

“我看过你写的《刘海粟教授》,知道他画得好,只怕不肯为我动笔呢!”

李小瑛用钢笔开了两个条子,点的都是华尔兹舞曲:《多瑙河畔的姑娘》、《秋梦》,然后挽着海粟的手到舞池中旋转起来……

刘海粟意外地发现,这个浪漫主义的作家,竟不会跳舞,他来这夜总会,纯粹是做陪客,他只是一面品酒,一面观察着灯红酒绿的人们……

刘海粟也经常到郁达夫的中吝鲁路二十四号三楼上去,他意外地在这里遇到郁达夫正在指点一些文学青年如刘前度、苗地、王君实等等,更了解到郁达夫作为《晨星》的主编,每天发稿八千字,并且还要发晚报的《繁星》,更知道他嗜书成癖,每天不翻完一本,很难入睡。

刘海粟对郁达夫是有求必应的,有一天傍晚,他为李小瑛画了一张《芦雁》,达夫见了连连叫好。

李小瑛知道郁达夫是诗中高手,能写一首好字,她亦非常愉快地对达夫说:

“请你写一首诗在上面,好吗?”

郁达夫自然不会拒绝,只说:“让我想一想。”

他们来到花园中的草坪上,天空群星闪烁,万里无云。李小瑛靠在一棵树上,哼着一支英文歌曲。

他们相对默默了几分钟,这时天上一只孤雁凄惨地叫了一声——

“这孤雁倒像我,”郁达夫动了感情,他想得很多很多。妻离子散?

家毁国亡?他言为心声,“沫若、寿昌都在重庆忙着抗战,仿吾到了陕北,只有我成了孤雁南飞,这些弟兄们何日才能相见呢?”

“不对,你不孤,还有海粟叔叔和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呢!”

郁达夫并不生气,他怎么能对这位女友生气呢?他默默起立,走进屋内,提起墨笔,一首诗立写画上:

《为晓音女士题海粟画(芦雁>》

万里南风客感深,

露香菰米费搜寻。

炎荒怕读刘郎画,

一片蒹葭故国心。

一九四零年底,紫罗兰女士前来新加坡演艺,这也是个从事艺术报国的女艺人,郁达夫是熟悉她的。只不过当年她仅仅是七、八岁,在广州的舞台上唱着革命歌曲,那正是一九二六年,郁达夫、郭沫若、成仿吾、穆木天、郑伯奇他们每逢周末或革命纪念日,总在广州中山大学听这小女孩唱的粤语歌曲,那台下听唱的无非是广州文化机关、党政机关,或国民革命军中的人物——如何香凝、各军的军长、黄埔军校的教官及学生们。想不到当年七、八岁的女童,如今俨然是大姑娘了,为了抗战,南来新加坡,为赈济总会演艺募捐。紫罗兰女士早已大红大紫,不仅从事歌舞,而且从事银幕,在一九四一年的元旦郁达夫与她谈了许多时间,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郁达夫没想到她的住所与刘海粟的住处相去不远,于是他把这殊途同归同样从事爱国艺术的同胞拉到刘海粟的住处,并且要求刘氏为紫罗兰画张速写。他指着刘海粟很高兴地对紫罗兰女士说:

“这是刘大师,他来卖画筹赈,你来卖歌筹赈,殊途同归,都是报国,”

他转身对刘海粟说,“她就住你楼上,慕名来访,请你给她画张速写。”

刘海粟的住所却连一支画笔一张画纸都没有。

郁达夫随手拿了一支铅笔和一张信笺,给了刘海粟:

“就用这个,随手画一张,无非是一个纪念而已。画吧,画累了,请小姐给你唱歌。”

刘海粟对郁达夫的要求是不会拒绝的,他拿了铅笔,轻轻几笔,就画出了紫罗兰女士的轮廓,黑白分明。

“签个名,让我带去发表。”郁达夫挺高兴。

“不好,改日重画吧!”刘海粟不肯。

“神情已具,可以发表,调剂一下版面,将来抗战胜利,条件好了再画油画吧!”

于是在当天,这张速写就问世了……

郁达夫古道热肠,他为祖国来的一切艺术家做自己的工作。他为刘海粟写了两篇文章,《刘海粟教授》、《刘海粟大师星华义赈展目录序》;为徐悲鸿写了《悲鸿的再遇》;为国内爱国文化界写了《文人的团结》;为武汉合唱团写了《(雷雨)的演出》、《(原野)的演出》、《再见王莹》;为昆明文协分会写了《介绍昆明文协分会漫画展览团》;还为老朋友郎静山拍影展一影一诗写了上百首诗歌,可惜这些诗歌早已失散了……

新加坡的报界其实也是充满凶险的地方。国内的国共摩擦也影响着新加坡这座新兴的城市。陈嘉庚同情延安,固然为重庆所切齿,就是在新加坡的《星洲日报》内部,也存在着尖锐的争斗。

在中国的现代史上,在一九四一年一月,国民党这些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军事当局曾布置了一个无耻之尤的阴谋,这就是震惊世界的“皖南事变”……

******,这个在民国十六年双手沾满共产党人与国民党****鲜血踏上政治道路的国民党总裁,从国共分家的那一天开始就以铁血政策对付共产党人,对共产党人实行“宁肯错杀一千,不愿放走一个”的血腥政策。自从一九二七年分党清党,一九二八年开始的对共产党红军的围剿,对共产党人实行了十年的镇压与内战。日本侵略者发动“九一八”事变,吞并了东三省,******可以命令国军一退再退,双手拱让,可他从来没有忘掉他的老对手共产党人对他的威胁。将土地“宁赠友邦,勿与家奴”。在日本好战政府发动七七事变前后,******迫于国际国内的压力,才同意国共合作,如果说在战争的初期他因为日本政府的军事压力,开始了抗战,那么中国共产党人的“百团大战”之后,他已越来越不安,他自恃美、英、苏在财政军火方面接济中国,他担心北方的八路军的壮大,更不能容忍新四军在长江三角洲京沪杭之间建立红色根据地,力量迅速发展。新四军的壮大不仅使日本的侵略者感到不安,更引起重庆政府的严重不安,如芒在背。国际形势的转变,出现了有利于中国抗战的局面,而******的国民党此时也日益加紧防共和反共活动。

一九四。年秋冬之际,国民党已经着手这样做了,企图取消延安的共产党政府——陕甘宁边区,而划归陕西省政府,并缩编八路军、新四军,限制其防地。从九月开始,他们开始克扣给新四军的军饷弹药。十月十九日,******指示何应钦、白崇禧向共产党军事首长朱(德)、彭(德怀),新四军叶(挺)、项(英)发出皓电,强令八路军、新四军一个月内撤到黄河以北,并要把在抗战中发展起来的五十万人的八路军、新四军缩编成十万人。十一月十四日,******授意军委会的军令部拟定在黄河以南消灭新四军的计划。十二月九日,******发出手令:“凡在长江以南的新四军,全部限本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之前开到长江以北地区,明年一月三十日以前,开到黄河以北地区。”十二月,这个****的独裁者,又密电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该战区对江南匪部应按照计划,妥为部署并准备,如发现江北匪部竟敢进攻兴化,或到限期仍不遵命北渡,应立即将其解决,勿再宽容。”顾祝同在得密电后,立即同第三十集团军总司令上官云湘,调兵遣将,准备围攻新四军。十二月十二日,******又密令第二十一集团军,配合顾祝同“向淮南匪军攻击”。

******不顾国难当头,背信弃义把战火不是烧向日本侵略者,而是决意消灭友军新四军。“九·一八”事变九年来,“七七事变”三年多来,这个民族罪人,对日本帝国主义是一退再退,丢弃了东三省,华北,丢弃了上海、华东,以至于他的大本营南京也不堪一击,丢弃了。继而又兵溃武汉,火烧长沙,扒开郑州附近的花园口,给人民带来严重事故天灾人祸,而他们自己却一逃再逃,逃到峨嵋山下,在日本侵略者面前是何其无能,何其懦弱无力,而在人民面前,在共产党面前,他却一再显示了暴君的一面。

这个不顾民族利益,只顾蒋记政权得失的民族罪人,调动了七个师,八万多人的兵力,在新四军奉命北移的必经之地安徽南部的茂林山区,利用有利地形,准备了袭击。一九四一年一月四日,新四军九千余屡建抗日功勋的将士,在著名的军长叶挺将军,副军长项英的带领下,由泾县新四军总部云岭出发,一月六日,当部队到达茂林时即遭拦击。

上官云湘指使其部队分进合击,大举进攻。新四军仓促应战。一月十日,******通过上官云湘下达手令,“活捉叶挺奖十万元,活捉项英、袁国平各奖五万元。”企图将新四军一网打尽。新四军没有被法西斯的侵略者打败,却败在操生杀大权的******手里。他们经过八昼夜的激战,终因粮尽弹绝,无法抵御。新四军的一支,由傅秋涛将军率两千余人先后空出重围抵达华中,袁国平以下三千将士壮烈牺牲。北伐名将与抗日名将叶挺将军却在一月十三日赴上官云湘总部谈判时被扣投入监狱。副军长项英在突围后为叛变的副官杀害……。一月十七日,国民党宣布新四军为“叛军”,“番号即予取消,该军军长叶挺着即革职,交军法处审判”,并令汤恩伯等率军二十万继续进攻江北的新四军。

“皖南事变”的发生,亲者痛,仇者快!这是亲日的顽固派的伎俩,这是顽固不化的******已完全将一己之私凌驾于民族利益之上的突出表现。******的倒行逆施立即遭到共产党的反击。一月二十五日,****中央军委命令,重建新四军于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