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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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毁家诗纪(22)

他们要协议离婚,要分手。郁达夫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心里有无边之苦。“她终于要和我分手了!”他只想哭。郁达夫在这里没有了像鲁迅那样可以无话不谈的老朋友,但是也有像关楚璞那样的报业同人,也是一个朋友,他是无话不谈的。而关老夫子也总是劝慰他,让他好聚好散,女人要走,你留得住么?郁达夫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但是他终于不肯签发离婚协议书。王映霞也走不了,因为她的护照就锁在郁达夫的保险柜里。郁达夫是的确不愿意让妻子就这样走,返回家乡的。

本章的开头我们说过,由于郁达夫夫妇在《大风》旬刊上相继刊出《毁家诗纪》与《答辩书简》,不仅使香港、大陆纷纷扬扬传播着郁达夫夫妇婚变的消息。那正是一些新闻记者求之不得的花边新闻。《大风》旬刊一版再版,新加坡作为海内外华人的一个中心,这消息自然是不胫而走,何况郁达夫此时正在新加坡呢!

郁达夫家庭的内变,使郁达夫的一群报业同人为之惋惜。他们有目共睹,他们夫妻俩原是伉俪相得,如今却已露出劳燕纷飞的迹象,他们希望这一对名声实在响亮不过、郎才女貌的夫妇渡过难关,重归于好,依然花开并蒂。于是一群友人相对唱和,以劝谏郁达夫与王映霞,在一九三九年的五、六月间,这些报人朋友在《星中日报》、《星宇》副刊上先后做劝和诗,这些友好有李西浪、李铁民、胡迈、一泓、绯燕女士、雅贞等。但是友好的愿望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们均无法使这一对走向歧路的夫妇走向和好。

王映霞此时已经从寥内回到新加坡,回到郁达夫的身边,她此时已经的确想尽快脱离与郁达夫的夫妇关系,但是她毫无办法,无法取得郁达夫深为藏匿的护照。郁达夫是有备而为。虽然他们夫妇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口头答允分手,但他的内心就是不愿,王映霞也毫无办法。为郁达夫着想,她又无可奈何。这个时候他们心中自然不睦,但在一些场台,王映霞却依然体谅丈夫的心,双双出席一些盛大的场面——宴会与次迎会上。对于那些乍一见面的人倒也看不出他们之间的不和。

郁达夫此时经常收到内地的来信,他从报纸上看到,从电台上听到茁祖国的抗战中,作为政府的重庆方面节节败退,郁达夫大为不满,他芷同人会上常常斥之为腐败、醉生梦死!认为重庆的官员“心怀鬼胎,刳有打算”,不会认真抗战。虽然谁都知道他仅仅是一个作家,但在有些人的心中,他的言论完全是共产党的。郁达夫知道,他当年的一些朋友,一些创造社的伙计,现在不仅奔赴延安,还有不少已经奔赴大江南北。而这些人中,是真正抗战的。像成仿吾、彭康、朱镜我、李铁声……

池们都已成为共产党人、八路军和新四军的高级干部。郁达夫有时心中将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干部进行比较,倍觉他们泾清渭浊。******等共产党人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有很好的形象。郁达夫此时此际除了写一些文艺批评、抗战评论外,也往往介绍一些共产党人的消息。五月廿三日,他曾经发表过《(中国的新四军)编者按》,推荐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新作《中国新四军》,他的许多文章中也都谈到八路军、新四军,并不讳言共产党人在领导抗日战争。相反,他总是抨击国民党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他称国民党依然对内实行高压政策,对外实行妥协,对内掀起反共高潮。这与郁达夫一九二七年来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他倾向于共产党,而反对国民党的那些腐败官僚……

国家的灾难,家庭的婚变,郁达夫更变得直言不讳。他的作品此时涉及面广,牵涉到政治、军事、文化、经济、教育、艺术,作品更是诗歌、散文、杂文、政论、回忆等短平快作品源源问世。他现在不仅仅是一个编辑、一个作家、一个文人,而是一个真正的战士。与他当年自称“我仅仅是一个作家,而不是一个战士”已经迥异。与妻子的感情纠葛并没有使他沉下去,反而倍觉努力、高涨。他把一切精力都投放到抗日的事业中去。郁达夫绝对不是一个庸俗的小市民,他是中国现代史上最熠熠发光的双料明星——伟大的作家与爱国主义者——永远璀璨。

中国的抗日战争艰苦卓绝,而此时的世界上出现了另一个反动轴心,在与中国相隔千山万水的西欧,此时出现了因一个法西斯狂人而崛起的德意志帝国——这个万恶之源与东方天皇制日本帝国主义遥相响应,结成了反世界人民的法西斯轴心,而在那些法西斯强盗磨刀霍霍,制造慕尼黑阴谋时,那些肩负历史重任的张伯伦之流竞畏之如虎,竟演出了中国“九·一八”式的事变。

德意志法西斯与日本法西斯,两部战争的机器,两个毁灭人类的政府,正把屠刀指向平民。而居然还有人视而不见、噤若寒蝉。郁达夫对此万分厌恶。他的战斗檄文一篇又一篇:《祝教师们的奋斗》、《看英将妥协至若何程度》、《倭武人的神化》、《倭敌已在想绝计了》,痛斥日酋土肥原、桥本、英国首相张伯伦等人的无耻;他又写下一批政治、军事评论作品:《欧洲人的生命力》、《抗战两年来的军事》、《抗战两年来敌我之经济与政治》、《抗战建国中文艺——七七国耻纪念日作》、《捐助文协的计划》、《八·一三抗战两周年》、《八·一三淞沪抗战的意义》、《关于战争的文艺作品》等等。郁达夫从专写文艺的作家,转变为兼管文化、政治、经济、军事、时事的杂家,只要有利于抗战,有利于向南洋华侨宣传的工作,他都十分认真地去做。

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法国法西斯入侵波兰,这是欧洲大战的正式开始,也是二次世界大战的全面爆发,这个古老的星球成为全面战场,人类世界颓败为血腥的战场,德、日、意形成一个反动的轴心……

郁达夫不仅仅是一个空头的编辑、理论家,现在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士,这个在文坛上滚了将近二十年的他依然是那样血气方刚,浑身是胆。许多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小心谨慎,胆小怕事的弱者,那真是大错特错了。郁达夫绝对不是弱者,也不是胆小鬼,他是时代的弄潮儿!他不是一个官员,也不是政治派别中的什么国民党与共产党员,但他是比任何人更有正气的中国人,是一个文学大师,也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现在他颇有些悔不该奔赴南洋而来,不然的话,他可以用他的血肉之躯去捍卫自己的国家!他可以担任起抗战的更大责任。现在他不仅在南洋担负起宣传抗战的大任,六月十二日,作为理事的他还将自己募捐到的二百元寄给国内“中华文艺界抗敌救国协会”作文艺宣传经费,他老是利用《晨星》、《繁星》要求华侨捐款支援抗日,当收到捐款后,毫无所私,他的内心时刻惦记的是祖国的抗战大业。郁达夫与敌人势不两立,抗战事业在他的心中是至高无上的。他参加新加坡的每一个抗日集会。

虽然他们夫妇不和,但暂时得到休整,郁达夫还和王映霞频频出入社交幂,一些欢迎宴会——尽管王映霞觉得无奈,她的心里装满了苦闷。

九月一日,郁达夫代表新加坡华文报记者纪念“九一节”筹赈大会,改重庆国民政府电,郁达夫作为新加坡华文报记者纪念“九一节”大会主席,向国民政府发了电报,当时他还在《星洲日报》上发表了《九一记昔节演剧筹赈宣言》、《九一记者节》等文章,郁达夫积极支持筹赈义演,勾祖国前来演出的人们捧场。不仅如此,为了支持武汉来的合唱团宣传抗日,不仅与王映霞一同出席宴会,而且亲自与妻王映霞乘车到吉隆玻为其壮大声势。因为这个合唱团在吉隆波演出曹禺的《原野》,郁达夫应邀前去揭幕。郁达夫夫妇还很高兴地见到了南来的女主角王莹女士。王莹作为一个电影、戏剧演员,郁达夫夫妇相识于上海时代,又相见于武汉时期。这一次到新加坡会见真有沧桑的感觉,王莹的南来是为了演出话剧《放下你的鞭子》等,是前来宣传抗日的。

作为一个有正气的知名作家,郁达夫参加了一切有利于抗战的活动。郁达夫亲自接待了一系列的国内南来的抗战宣传团体武汉合唱团、昆明文协分会漫画木刻展览团等。他亲自主持三侨团体举行的“鲁迅逝世三周年纪念大会”,作大会讲演,推崇鲁迅。把鲁迅提高到“是我们中华民族所产生的最伟大的文人”的高度。不仅如此,他还发表了《鲁迅大先生生活散记》、《鲁迅逝世三周年纪念》等文章,纪念那位当年的老朋友。他一有空闲,就指点一些马华青年写作,大批的文学青年因此获益匪浅。他还去中国语言学院作尊语言与文字的报告,关心马华剧团的演出……

郁达夫在新加坡也时时想起那一个严厉的长兄郁曼陀。郁曼陀一家那时还陷于上海租界的孤岛中。郁达夫深知长兄的脾气,刚直不阿。

达夫一直为兄嫂的处境担心。虽然他们居住在法租界,但是日本人是不会放过不为日倭威胁所动的人。一九三九年的最后一个月,郁达夫接到又一个不幸的消息:郁曼陀,他有如父亲的严厉的长兄,那个在江苏法院沪特区法院任职的兄长,以身殉职,被日伪特务丁默村派敌特刺杀于他的寓所门外。

郁达夫十分悲痛!中日战争两年多,他——郁达夫被敌人害死-了两位最亲的亲人!这值得诅咒的该死的日本帝国主义,这值得诅咒争该死的日酋,值得诅咒的该碎尸万段的日本天皇与日本野兽将领!刊些该死的汪逆政权与法西斯侵略者!郁达夫好心伤,他是从上海报男获悉长兄在十一月廿三日被刺于上海寓所的门外。他知道兄长忠于彤守,对卖国汪党毫不容情,在沪执法如山,遭到汉奸们的忌恨,从而遭尹狙击!

上海《大美晚报》曾刊出一则新闻,那正是当年汪伪政权奸党谋著正直人物的铁证,那正是后来郁达夫所见到的:

前晚有具名“反共义勇团”者,投函本报云,“各报馆均誊,顷致上淘各法院法官一函,文日……,乃近年沪上司法人员,多受共党指使,…

上海特二法院刑庭庭长郁华,为其中之尤,却近被人制裁,是其罪有应得,尚盼其他司法人员,以此为诫,幸勿玩视……”。

郁达夫心中好苦!母亲曾在两年前的冬天,因为侵略者的暴行,死在故里鹳山后山!如今那位有如慈父的长兄又倒在敌人的枪口之下。郁达夫对日本侵略者只有无限的愤怒!他得到了那个消息,立即写了一帧挽联,以吊唁长兄郁华:

天壤薄王郎,节见穷时,各有清名闻海内,乾坤扶正气,神伤雨夜,好凭血债索辽东。

沪上、香港的杂志、报社,寄函来要求郁达夫写一点回忆、悲悼乃兄的文章。可怜郁达夫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的心中充满了人生的悲怆!除了正常的编辑之外,他竟连一般的文字都减少了。他的心里有无穷的苦恼伤悲是要与人诉说的,可他能对谁哭诉呢?是那个顽皮的大孩子徐志摩吗?可他去世快要十年了!是那个严肃、硬气、风趣、友好的鲁迅大先生吗?他已经长眠在上海虹口公园了!是郭沫若?成仿吾?茅盾?老舍?他们在昆明、在重庆、在桂林、在陕北,在遥远的地方!母亲死了,长兄死了!而他最亲爱的妻子如今又要离他而去,他欲哭无泪!

他重新记忆起那个兄长,那个在青灯下苦读苦吟的兄长,那个十七岁以府道考试第一、补博士弟子员的兄长!那个在废科举后第一期杭州府中学生,那个浙江首批派遣留日的百人之一,在东瀛考察司法制度、在大理院任职的兄长。那个平日威严有余,而公职之余赋诗作画并且是南社社员的长兄,就这样去了。他记起了多少兄弟之情?

是他带着自己留学东京,是他教自己做诗,虽然生活清苦,是兄长寄来川资让他苦学。更是兄长关照他当年那个北京的家。在上海时,他们尽管几次龃龉,还是那样亲近!他也想起慈爱的长嫂,想起侄儿女,可是如今又一个他们所最亲近的亲人被可恶的汉奸残杀在自己的家门口!

在痛苦中过了两个月,郁达夫才以他痛苦的心情在《星洲日报.

晨星》上登出他的悼文《悼胞兄曼陀》,他深痛祖国家山的沦亡,家母的惨死,家兄的壮烈!而这一切不幸都是由于万恶的侵略者……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郁达夫永远想念着他的国耻、家仇,也就更加痛恨敌酋!

不幸的遭遇,使郁达夫精神遭到沉重打击!而这一切,王映霞不甚了解,也不想了解,她现在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死去,她向郁达夫再次提出离婚。

郁达夫的精神有些麻木了,国耻与家仇给了他太多的愤怒与打击,这种打击该有多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爱妻子,但他知道,自己给了她太多的伤心,也许正如她所说的,她本可以获得幸福,如果离开自己,她完全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她已经完全厌倦了他们夫妇没完没了的争吵与冷战……,只要她不回到那个伪善者的身边,那是他呕不下这一口气的。王映霞在一九四。年二月末重新向郁达夫提出离婚时,他迟疑了片刻,答应了。

一九四。年的三月一日,郁达夫、王映霞终于在一张已经印制好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证人有关楚璞等人,这一天正是旧历正月廿三,这本该是一个喜庆的月份哟!

“她真的要与我离婚!”郁达夫万念俱灰,失去妻子,他将失去一切!在这场旷日持久的非正义对正义,侵略者对被侵略的战争中,他失去了的太多太多了。他本来是决心将妻子留在身边的,但是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毕竟他们夫妻了十二年呐,还有那三个儿子。好聚好散,他终于同意了协议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