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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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毁家诗纪(10)

郁达夫为人直率、豪爽、尚侠、好酒、喜诗,有稽康、刘伶之风。他是真正的名士、诗人,他具有名士的风度与才干,绝对是杰出的文士与诗家。以他的才气,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很好的新闻主编,一名杰出的记者,他可以是一位高尚的清谈家,文艺评论大师。如果假以和平的年代,他的才能可以得到更大的发挥,他是个杰出的文学大师,也可以是个杰出的外交官,也许还是个翻译大师。郁达夫的重信用,度己信人,完全是他人信得过靠得住的朋友。不耻下问,谦恭好学,他完全可以成为德高望重的大学教授,一代名师。可是由于时乖运蹇,这一切郁达夫都落了空。郁达夫是一个好文人、名作家,可他绝对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为了国事家事,他可以舍身为国,舍家赴难。郁达夫的一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他曾经出于无奈,爱上了前妻孙荃,可他除了寄上生活费以外,只是负了应负的那一份责任,表情却非常冷漠。他对王映霞一直是很钟爱的,但对那种爱也令人奇怪,而且是极不正常的。郁达夫爱妻子,可是太放任,太信任,以致为旁人所乘。更何况,赠版权、立屋界,将产权予以妻子,这更是不要说在文学界,就是在社会各界也是闻所未闻……。郁达夫对他妻子的爱还表现在,尽义务与责任之外,他极少经营家室,夫妻之情之感,少之又少。郁达夫的确是名士,嗜烟嗜酒,但他的骨子里是轻视女子,大男子主义在作怪,而且郁达夫没有一般男子那样考虑周密,临事不苟,而是感情容易冲动,而这种艺术家气质恰恰又是现在的王映霞所竭力反抗的……

郁达夫即使是在妻子出走这样大事临身的时刻,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工作,他把国事与家事严格分开。在武汉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知道军事委员会的政治部与第三厅鉴于日本鬼子的飞机不时成群结队轰炸武汉,决定疏散武汉人口,而且妻子下落不明的时候,他依然在写文章。七月七日,他写了杂文《抗战一周年》以应香港《星岛日报·星座》的约稿,继续宣传抗日,宣传武汉保卫战,胜利的决心,对抗日周年国内形势作了总结,痛斥日本法西斯与汉奸,而认为东亚的安定不是依靠虐杀、轰炸、****、虏掠,而是依靠人道与正义。七月九日,他还在《抗战文艺》上发表了杂文《我们只有一条路》,郁达夫就敌人进逼马当,进逼大武汉,认为只有一条路,就是抗战到底。“来一个拼死保卫大武汉,发动民众,加以组织训练,使前后方都与军人打成一片。”郁达夫鼓吹在生死存亡面前,以武汉为中心的抗战,是我们抗战第三期的开始。即使到了兵临城下,我们的抗日战争也不因之动摇。他说:“生物的最后一个武器是一个死,国家的最后一个阶段是一个亡,在死与亡的面前,什么利害打算,得失估计是没有的,也绝对不许有的。中华民族别无出路,只能抗战到底……

上海、南京、徐州的相继陷落,使中华民族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敌人在华北、华东战场业已连成一片。日本军阀不仅开始进攻华南地区,而且全速进攻华中,准备攻克武汉,以达到灭亡全中国的美梦……

大片的国土沦人敌手!这时的战场上的形势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一方面,日寇继续进逼,继续进攻武汉,拉长了战线,使兵员愈来愈紧张;另一方面,在敌后活跃着一支支抗战的队伍。在华北晋察鲁冀一带是八路军、游击队,在大江南北是新四军的游击队。而日本军阀忽视的恰恰就是这一点,八路军、新四军利用合法的地位,挺进敌后,壮大了力量,而日寇却依然寻找战机,伺机与国民党大部队决战!

一九三八年七月战场上主要是武汉保卫战。这个战役是严峻的,它比日本军阀进攻中国以来的任何一个战役都长,付出的代价都大。

日本侵略者进攻武汉是从六月中开始的,整整耗时五个月,这五个月主要是在武汉的外围展开。而进攻武汉,也是日寇进攻中国战场的顶点!

徐州会战结束,中国的大部分守军撤出鲁南、苏北,日军打通了津浦线,占领了鲁南、苏北、苏中、苏南一带。中国守军第一战区所部主力退避到河南信阳以西;第五战区李宗仁部则退守鄂豫皖边境大别山一带;六月,国民政府新编以陈诚为司令官的第九战区,将其部队配置于南浔铁路及武汉以南地区;而以第三战区顾祝同所部驻守于九江以下的长江南岸一带。中国守军决定以第五战区、第九战区所属部队十四个集团军,一个江防军,一个武汉卫戍司令部,五十七个军一百二十九个师,另配备骑、炮、工兵及飞机队、长江舰队参加作战。总兵力约一百万人,且利用鄱阳湖、大别山脉、幕阜山脉和长江两岸的山川湖沼等天然屏障,组织了四个作战兵团,构筑工事,进行防御……

日本天皇与日本军阀,一批战犯为抗战的初期侵略战争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决定对武汉进攻。六月上旬,日军开始行动,以第六师团自庐州(合肥)南下,波田支队由芜湖西上,十三日占领安庆。接着坂井支队也发动了攻势,连陷安徽舒城澜城,控制了大别山重镇潜山,波田支队再陷马当、彭泽,安徽大片河山沦陷。七月四日,日军占领了鄱阳湖通往长江的主要咽喉湖口,江西危急!七月廿六日,日本侵略军进占九江,于是武汉告急!

战争是酷烈的,武汉保卫战关系到中国的存亡。日本军阀的随意算盘是攻陷武汉,迫使中国政府投降,彻底灭亡中国!可中国的政府、议员、民众绝不投降!在六月份召开的第一次国民参政会上,国民政府已确定了“抗战到底,争取国家民族之最后胜利”的国策。中国伟大的抗日战争中前期,只有零星的汉奸如汪精卫之流的民族败类对抗战失去信心而投降。中国政府、国共两党这时都已满怀信心,迎接伟大的抗战。在这一段时期,中国的抗日战争中没有真正投降的政府,没有单独投降的大军,全国军民坚持抗战。在国际上,九国公约组织形势也起了变化……。中国国民参政会向中外宣布:“中国要动员一切物力、人力,为自卫、为人道,与穷凶极恶之侵略者长期抗战,以达到最后胜利之日为止”,各党各派要“舍小异而趋大同,翊赞统一,共同救国……”

在长江流域,日军以第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茨率第六、第九、第二十七、第一。一、第一。六五个师团,由九江夹长江两岸向西展开猛烈攻势。在江西,日军以第九、第二十七师周和波田支队为右路,攻赣北瑞昌,穿幕阜山,图谋切断粤汉路,迂回武昌之南。以此为目的,日军以第一。一、第一。六师为左路,沿南浔铁路猛攻南昌方向牵制第九战区薛岳第一兵团。

大武汉外围的保卫战是惊心动魄的。这是中国八年抗战中最大的一次战役,大小战斗几百次。八月十日开始,右路日军波田支队在瑞昌东北之港口登陆,即遭我第九战区张发奎第二兵团所部第三集团军的顽强狙击。敌军第九师团、第二十七师团,在数十架飞机掩护下,分三路合击瑞昌,并使用了毒气。使第三集团军伤亡惨重,第三十二集团军增援无效,八月廿四日,瑞昌失守。日军乘胜向赣北马头镇、箬溪两个方向进攻。中国守军第三十一集团军、第三十二集团军组织防御,血战二十余日,九月十四日,马头镇陷落,廿四日敌破我封锁,再占富池口。

我第二兵团调第六、第五十三、第七十五、第九十八四军驰援,至十月中旬以前双方相持于鄂东南之大冶、阳新一线,与日寇苦战月余。左路日军第一。一师团、第一。六师团会攻江西德安,中国守军薛岳部第九、第二十集团军在德安北马回岭地区重重设防,给敌人以有力打击,日军进展缓慢,十月上旬,第一兵团再调第四、第三十二、第六十六军在德安万家岭一带,组织反击包围,歼敌四个联队……

在长江北岸,敌第十一军第六师团自占鄂东南黄梅以后,继续向西进犯。第五战区李品仙第四兵团所部,沿大别山南麓及长江北岸层层布防堵击。双方在湖北东南的广济、武冗一带展开了两个月的激烈争夺战,九月上旬,广济、武冗相继失陷。日军继而猛攻长江要塞田家镇。

守军第二军在兄弟部队的策应下,与敌苦战十余天,终因敌人的火力优势,凶残绝伦,我阵地全毁,官兵伤亡殆尽,廿九日,田家镇陷落。十月十九日,敌人再战浠水,直指武汉的外围据点黄陂。

为了配合长江两岸之敌第十一军作战,日军第二军司令官稔彦王指挥第三、第十、第十三、第十六师团等军,在大别山北麓沿合信公路攻击信阳,以切断平汉路,从北部包围武汉,遭我守军第五战区孙连仲部第三兵团顽强抵抗。八月廿七日,敌人以第十、第十三师团自合肥、六安、霍山进犯,得手后继续西进,直趋固始、商城,我守军第七十一军、第二集团军凭借险峻地形,与敌血战,给敌人以重创。九月十六日,商城弃守,守军与敌再战于船店、沙窝等大别山隘口,与敌鏖战,歼敌甚重。

又在信阳东我军第一军与敌遭遇,战斗惨烈,后因敌第三师团驰援,十月十二日,信阳陷落,日寇完成对武汉的合围。

十月中旬以后,敌军已乘华南中国守军疏于防守,先于武汉而在一夜之间攻克广州,加上平汉路正北门户洞开,长江天险亦被敌人突破,武汉三镇陷入敌军包围中。十月二十五日,武汉弃守……

七月初武汉已是风声鹤唳,敌机成天轰炸,防空警报接连不断。政治部、第三厅及各军政部门都已动员往湘西转移。其实第三厅仅仅是负宣传之义务,******对第三厅的作用本不抱大希望,只是为了借用其名声。在这非常时期,对第三厅的使用是有限度的。这时军政人员及家属已分别向湘西的沅陵、常德一带转移。

郁达夫一家是在破镜重圆后的第二天向西进发的。经朋友介绍,他们首先逃难到湘西重镇——常德。其实那是早已筹划过的。还是五月底,郁达夫就写信给正跟随西湖艺专内迁到湘西沅陵的刘开渠作联络,希望他能帮自己看看沅陵有无合适的房屋。郁达夫希望刘开渠能够为他租定一屋,或者就干脆可以与他同住,以便适时可以将家属疏散到沅陵。沅陵是湘西的偏僻小县,以前郁达夫曾屡次从沈从文的口里了解到那一带的民俗风情,他更读过沈从文饱含湘西风情的散文与小说,并且知道,沈从文的故乡就在那一带,比沅陵更偏远的凤凰。郁达夫告诉在沅陵的刘开渠,按照地图,他们打算由武汉乘船先到常德,然后他们可以坐汽车去沅陵。

郁达夫与刘开渠的关系非比寻常,刘是郁达夫的学生,三年前,他们在杭州还经常聚首。在达夫母亲七十大寿时还特地一起去了富阳,为他母亲塑像,自是他的好朋友。今年五月初,迁往沅陵的刘开渠与艺专职员程丽娜结婚前,因其未来的岳父那时亦居住在武汉,而且是铁路方面有声誉的高级工程师,他们夫妇都希望程丽娜嫁一个有名又有钱的人。由于女儿的坚持,两位老人才同意,但也有一个条件,就是要请两位社会名流当刘开渠的主婚与家长,似乎这样才门当户对。刘开渠自然答应,竟请郁达夫夫妇做了他们的主婚与家长。并且在郁达夫的关照下,刘开渠着实在武汉会见了不少社会名流、进步的艺术家、文学家。这一次刘开渠来信,本是希望通过第三厅做以抗战题材的雕塑工作,郁达夫便写了那一封信去。

刘开渠当然要尽力完成这师友的嘱托,当时武汉逃难到沅陵的人员自然不少,住房自然十分紧张,刚到此地的刘开渠无法完成这一重托。但刘开渠请求沈从文的哥哥帮助解决。沈大哥在此颇有声望,他对迁移到沅陵的文化人颇有好感,再说他听说是为郁达夫先生寻找房子,更是满口答应,一切都包在他的身上,郁达夫无论何时去,住房绝对不成问题。郁达夫正是冲着这一点举家坐船到常德,并打算再往沅陵……

王映霞离家出走的不愉快加速了他移家湘西的决心。他很希望离开武汉,可以使这个家庭休整一下,而使不愉快的阴影远离而去,可他的心里又如何忘得掉呢?他心里清楚,王映霞与许绍棣已经超越了精神之恋,他手中有证据。虽经一场风波,终于还是破镜重圆,但毕竟是破镜而已,这镜毕竟是比不上完整无缺的。他只想避地偏僻的一隅,渐渐摆脱那种不愉快,重塑一个新的家庭。他的想法是在适当的时候在一个适当的地方定居,辞掉政治部的设计委员工作,多做一点著述,隐姓埋名,遁离这个世界,而这一切都待进入湘西再说,然后可能的话,或许进入四川……。瞻望前途,他的心中实在还无一个完整的计划……

他们一家是于七月十一日,乘坐一叶扁舟离开飞机轰炸中的武汉的。他们经过嘉鱼、周郎赤壁,过岳阳进入洞庭湖。郁达夫的心是阴晦的。虽然在船上他依然还是有说有笑,可无论如何掩饰不了心中的忧郁。过这八百里洞庭湖,他怎么能不想起当年风雨飘摇中的楚国?此积身合是屈原否?国难当头,家祸亦作。他遥望汨罗江,那是大诗人屈老夫子为楚王放逐,沉吟泽畔,沉身为国的地方啊!他想起了《史记》、《拾遗记》中的屈原,那个以忠见斥,陷于沅湘,披榛茹草,混同禽兽,不交世务,以柏实和桂膏,用养心神,为世所逼,乃赴清冷之水的诗人。国难日深,家事可悲的郁达夫在洞庭湖上大大吊唁了屈子一场……。人工的小船,实在太慢,经过四天的艰难,才乘船到达了常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