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14996700000136

第136章 申春江上神仙侣(27)

中国人有太多的苦难,无穷无尽的苦难。近百年来,中国没有一年没有战争!先是外国列强瓜分中国;之后是太平天国风起云涌;接着是大清帝国土崩瓦解;继之是军阀混战,群雄纷起;到了一九二七年,北伐战争胜利之际,一将功成万骨枯,******在民众的血泊与尸骸中建立了他的独裁王朝!这几年,军阀混战也没有停止过一天,而且民众起义,中国共产党人力量星火燎原,十多个省份的红色政权纷纷建立。国共两党的国内革命战争正在炽热化。一九三。年十一月,******以鲁涤平为总司令派二十万大军压境,围剿湘赣鄂皖****根据地,以丧师败绩而告终;一九三一年四月,******又派大兵二十万,以何应钦为主帅,围剿****中央湘赣闽皖根据地,丧师三万败绩;一九三一年七月,******自任总司令调兵三十万,再度向红色根据地用兵,湘闽赣国军所过,赤县千里,生灵涂炭!丧师四万三千溃退。一九三一年九月,日本军国主义当局,在沈阳制造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当局电令东北军不抵抗,大好河山,顷刻沦丧……而******当局并不组织抗日战争,相反却提出先安内、后攘外……

大中华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没有一方和平的净土!

形势骤紧!因为共产党在江西、福建等地非常活跃,工农红军力量壮大;也因为,城市中无产阶级运动高涨,罢工、飞行集会、示威游行增多;左翼知识分子的空前活跃;政府当局军警横行霸道,城市中中统、军统特务肆虐,国民政府的包打听无孔不入,白色恐怖空前绝后。而此时此际,共产党人党内斗争空前激烈,给当局可乘之机。一九三一年的春节前后,共产党人的知识界,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坏!

一九三。年十二月九日,共产党员、左联成员柯仲平在广州被捕;

一九三一年一月十七日,共产党员、左联成员、后期创造社社员李初梨在沪东被捕;

一九三一年一月十七日晚,工部局巡警在上海滩东方旅社逮捕共产党人、左联成员计三十六名,其中有左联成员李伟森、柔石、殷夫、胡也频、冯铿。还有共产党人年轻的负责人何孟雄、林育南、蔡博真、龙大道、欧阳兴安……等人,这是震惊中外、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悲壮的“左联五烈士”事件。

一九三。年的下半年,国共武装斗争处于白热化,与此同时,共产党内对政府当局战争的斗争也处于炽热化。瞿秋白、李立三、王明,作为共产党的首脑走马灯一样换人。一次的政策比另一次的策略更加“****”。王明一伙在第三国际代表米夫的作用下,把瞿秋白排除出领导集团之外,把持了****中央的权力,在江西中央根据地则排除了伟大的******,开始了使共产党人濒临毁灭的统治……

米夫、王明一伙上台,提拔了一批没有实际工作经验的教条主义与宗派主义者到****中央领导岗位,无情地打击了犯过冒险主义错误的一些同志及被认为是调和主义的瞿秋白。这种宗派主义的斗争,一直扩大到白区基层单位,使何孟雄、林育南、李求实(即李伟森)诸同志都受到打击。蒋光赤那时屡次受到批评打击,也情绪低落。王明支配共产党领导后,上海左翼文化界遭到第一个最沉重的打击,五烈士事件——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艺史用鲜血写下了悲壮的一页。

共产党人的六届四中全会是一月七日在上海召开的,这个四中全会的决议就是臭名昭著的《为****更加布尔什维克化而斗争》。这个文件一出笼,给已经困难的****苏区和****白区工作带来更大困难,达到国民政府当局想达到而达不到的目的。教条主义与宗派主义的行动,摧残了苏区与白区的基层,残酷斗争与无情打击,使一批富有斗争经验的共产党人人头落地——他们不是死在敌人手中,而是牺牲在自己人手中。一月十七日,该文件传达到上海的共产党基层,也传达到左联的党员,在共产党基层与左联中引起强烈的反响。****六届三中全会基本取消的飞行集会等工作,六届四中全会又把它恢复了,一些左联成员及一些基层组织人员对此非常反感,因此在一月十七日晚上,一批反对六届四中全会决议的年轻共产党人便在东方旅社开会,讨论决议的合法性。不幸与会者为巡警查悉,为工部局的三道头所抓获……

这一批人是如何被侦破抓获的呢?有人说,这是****的共产党人所告密,有人说是为工部局所侦悉,反正被抓捕的过程已成为千古之谜……

与会者被逮捕的消息,是到了一月二十日才开始被知道的,最早刊登这一消息的竟是英文报纸《泰晤士报》。左联是因为找不到殷夫、柔石,而获知此消息的,他们在那一天风闻有数十人被捕。与左联、****中央有特殊关系的史沫特莱、尾崎秀实也了解这一消息,立即向世界发布。中国互济会那时由孙夫人宋庆龄主持,宋庆龄立即聘请潘震亚大律师向工部局要求保释,因为这些都是******。

郁达夫、鲁迅是在不久之后知道这一消息的。中文报纸发表了国民党中央社统发的消息。郁达夫大吃一惊,他所预感的消息还是来了。

虽然他自己被“开除”出左联,但他的心理完全与左联肝胆相照,他认识那些温和的左联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郁达夫不仅在会议中见到,而且常常在鲁迅家见到,特别是柔石,他们还在《奔流》编辑工作中常常相遇。可这些人现在都被那些可恶的国民政府当局与帝国主义的工部局抓走了!与两年前箭拔弩张的情况完全不同,郁达夫与当年的论敌成了真正的朋友,通过冯雪峰、冯乃超、鲁迅、柔石他们,郁达夫已解除了对当年论敌的敌意。他虽然不太写斗争的文章,不能参加飞行集会,但郁达夫可比一般的人更恨帝国主义与国民政府当局……作为中国互济会的一员,郁达夫着手援救,他最早知道的是李初梨的被捕。作为原创造社的社员,郁达夫与李初梨有着极为复杂的关系,但他弃置一切不顾,为营救李初梨而四出奔波。虽然他知道这些后期创造社社员都存在过左的思想,但郁达夫由于加入左联,早已消除了那种偏见,他为他人奔波。

郁达夫是一月廿三日在内山书店获悉左联五战士被捕的消息的,那几个年轻人,郁达夫相当熟悉:柔石、殷夫、胡也频、冯铿、李伟森,他知道这些年轻人都是比较温和的左联成员,他们与鲁迅与自己都有那么密切的关系。

在北新,郁达夫获悉鲁迅先生已于当天避居花园庄旅馆,并且见到先生给杨小峰老板的信函,那后面有最关切的两句:

“倘见达夫先生,并令传语平安为托。”

郁达夫匆忙回到家里,适逢冯雪峰来访。冯雪峰要求郁达夫注意隐蔽。虽然他已被“清理”出左联,左联并没有把他当做外人。

郁达夫十分震惊,他对国民党当局和工部局肆意逮捕革命者十分愤怒,那天晚上,在灯下,他写下愤怒的诗句。

《旧友二三,相逢海上,席间偶谈时事,答然若失,为之衔杯不饮者久之,或问昔年走马章台,痛饮狂歌意气今安在哉!因有作》

不是尊前爱惜身,

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

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南天作孽,

鸡鸣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

义士纷纷说帝秦。

郁达夫痛恨当局,把当局看成是秦始皇的****!鲁迅是一月十九日得到柔石等人下落不明的消息的。他知道柔石他们一定是被“三道头”他们抓走了!在·月二十二日那天,他找到了内山老板,因为柔石手里有一张与他有关的印书合同,他不能为当局所株连。他要搬家,这一次鲁迅不能再搬到内山的楼上,也不想搬到公寓中,而是搬到与内山老板有特殊关系的花园庄旅馆隐蔽起来。

郁达夫得到鲁迅、冯雪峰的警告,不得不隐蔽起来,好在他有一个关心他的妻子。他不想跑到乡下,只与前一次一样如法炮制。

郁达夫从上海的小报上,获悉鲁迅先生被捕的消息,心中非常紧张,但当他证实那只是小报的谣言时,心里笑了,上海的小报是一贯造谣生事的,只不知这是好心抑或是恶意?

他面临新的痛楚,左联的朋友不少目前仍与郁达夫保持交往,这原因也许是他们的住处与达夫的住所相去不远。他虽然再次离群索居,但还是有许许多多的消息。首先是宋庆龄女士营救失败,那些年轻的革命者包括左联的五名干部已为工部局引渡给当局,继而知道,不久这一批共产党人和革命青年被秘密枪杀于国民党上海警备司令部龙华。

即使是史沫特莱他们也营救失败,国民党当局现在拼命地镇压工农红军、劳动大众,抵挡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这使郁达夫十分愤恨。禁止书报,封闭书店,颁布恶出版法,通缉作家,现在又用最后的手法将左翼作家秘密处以死刑,而不公开布白,中国人的人权何在?自由何在?公理何在?

国民政府当局,一方面镇压左翼作家联盟。一方面却在组织自己的民族主义运动,与左联对抗。他们在镇压左联的同时,也拉拢了原属左联的一批作家,如周全平、叶灵风、周毓英都参加了。不幸为鲁迅言中,左翼作家也是很容易变成右翼作家的。郁达夫没有前去配合,既然是被“开除”出左联,他可以更超然了,他对当局的所作所为,不齿、不屑!

郁达夫从内心感到孤寂,前所未有的孤独!营救失败,当局屠杀了那么多那么好的文学青年,他不想在这血腥的地方再呆下去,他只觉得痛苦。鲁迅先生隐居起来了,左翼作家们也自顾不暇,大多减少了来往。他想写作,但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事实上,他的作品谁要呢?左翼的杂志、刊物、书店早已被禁止了封闭了!他沉浸在醇酒里。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他也想出去,可是妻子不放心!因为这是非常时期。他只有喝酒,妻子指责他。妻子的关心与爱护,使郁达夫受不了!他有时觉得这天地也太小了!在中国这片悲剧的大地上,能做到什么呢?拿起枪来,他自知不是战士,他仅仅是一个空头文学家。现在妻子又怀孕了,有许多的不方便,他只有喝酒,以酒浇愁!

有一天,清明将临,王映霞痛责郁达夫,指责他不该老是借酒面对人生。郁达夫受不了,与妻子大闹了一场。他不顾妻子的痛苦,拿了一张五百元的存单,毅然离家出走。

到哪儿去?哪儿是沙漠中的绿洲?他彷徨了!

在火车北站,郁达夫浑身不自在。他一向办事一往无前,他决不想返回家里,他想起年老的母亲。娘亲已经六十多岁的高龄了,他忘不了。怎么办?前妻如何了?还有前妻的孩子们!他看到人家都已到乡下上坟,也该去看看祖辈与父亲的坟茔了。

郁达夫毅然登上去杭州的火车。在杭州他买了两包旱烟——那是她娘亲最喜欢的礼物,还有一些林林总总的行李,在杭州江干登上了去富阳的小火轮。

他喜欢的是自由,不受拘束,充分自由的人生。他现在觉得在现在妻子的严格管理之下,许多自由都被剥夺了。妻子对他的许许多多的做法,曾经被他看做是爱的象征,他以前不是像个流浪汉么?现在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以前只拿几个零星的稿费,可现在有了定期的版税。郁达夫觉得自己早已是一个模范丈夫了。他一改年轻时的不顾妻子,接近狎邪的陋习,爱妻子,爱孩子,勤奋写作。只不过心情不快,难免贪婪杯中之物。可现在王映霞屡屡以此责备他,这太过分了!他虽然平心静气的时候也承认妻子关心他的生活,吃穿住行都得到妻子的细心关照,可现在只觉得他没有了自由。在社会上由于党国****,没有一点自由,在家中,他也觉得失去了应有的自由。他生气了,一气就气回老家。

王映霞当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到那里去,她以沩丈夫只不过是到市中某个朋友家里去。她是非常知道郁达夫的才气的。正因为此,她才以终身相托啊。但作为他的妻子,他不能容忍他酗酒的坏习惯,他的身体太差了,她不关心谁关心呢?夫妻结婚三、四年了,她有资格、有责任、有义务关照他。她关心他的身体,也关心着他那孩子气的心事。可她不知道的是,他们在这一点上的认知差距太大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上海不太平静,而她又怀孕了,已经有八、九个月的身孕,行动早已不太方便,他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正是暮春三月,他回富阳去了,这样他既可以躲避中央党帝玩弄焚书坑儒的把戏,又可以回家为先父、先祖母扫扫墓,此时正值清明节前夕。他已经多年未回乡上坟了。郁达夫回家,先与养吾二哥和子侄们一起为先人们上了坟,继而见过一些亲戚与朋友,他就住在自己的老家里,他,看到自己的前妻孙荃。他心中倍觉自己对不起孙荃,深受良心的责备,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前妻与无辜的孩子,这一次回来难免温存一番。他还给前妻留下一纸感愤书:

“钱牧斋受人之劝,应死而不死;我受人之害,不应死而死。使我得逢杨爱,则忠节两全矣!”

他平生喜欢优游山水,崇拜避世的高人。过后数日,他乘着小火轮溯流直上桐庐,想到严子陵钓台去顶礼膜拜。在浙赣铁路开通之前,这富春江可还是繁华热闹的地方哦。闽、皖、赣、浙西南客商、旅人往来如织。可后来杭江铁路(浙赣线的一段)一通,却明显地冷落了。那正是一个雨天,郁达夫怀着落寞的心情,一个人游览了桐君山,当年桐君山下的花船如今也成为历史了。桐江、富春江依然是那样人家烟树、山水清幽,他记起了吴筠的《与朱元思书》!他在桐君观里度过幽静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