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14996700000110

第110章 申春江上神仙侣(1)

§§§第一章 “四一二’’后的斗士

一九二七年的四、五两月,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年月,它是革命的大倒退,大河东流,沉渣泛起。风雨飘摇的中国再一次进入如磐黑夜。******对中国革命的背叛,使一批青年、革命党人、共产党人的鲜血在流淌;使历史大大倒转;使一批投机家、阴谋家,伺机而动;南北军阀合流。缺乏制约的大独裁者******置孙中山的三大政策于不顾,弃三民主义如敝屣,打开了潘多拉盒子。******的做法谁高兴呢?当然是帝国主义!英、法、美、日帝国主义政府,国内的官僚买办阶层,他们一手勾结,中国被推入水深火热的二十年内战苦海。

四月十一日深夜,英法帝国主义派军队越过租界,在上海的南市、沪西、吴淞、闸北、虹口等地逮捕共产党员、工人一千余人,送交蒋军司令部,他们像历史上任何时候一样,极不光彩地干涉着中国的内政和革命事业;

四月十二日凌晨,******预先策划的青红帮分子身着蓝色短裤,手臂缠“工”字符号,冒充工人,全副武装冲出租界,袭击闸北、南市、吴淞、沪西、虹口工人纠察队。党军借口“工人内讧”,用卑鄙的手段收缴了上海工人纠察队的枪械;

四月十二日、十三日,上海总工会举行总罢工,举行游行,当游行队伍到达宝山路三德里附近时,早已埋伏的军警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上百名市民、工人当场毙命,尸横街头,血流遍地,血和雨水汇流成河!

四月十二日到四月十五日,共有共产党员、群众三百多人被杀,五百多人被捕,五千多人失踪;

四月十五日,在广州,******又勾结在广东的反动派,封闭全国总工会广州办事处,包括创造社分部,逮捕屠杀工人、进步青年二千余人,驱逐铁路工人二千余人,同样缴了黄埔军校、工人纠察队的枪;

四月廿八日,与此相呼应,奉系军阀张作霖在北京枪杀共产党领袖李大钊;

五月十七日,独立十四师师长夏斗寅在宜昌叛变;

五月十一日,何键、许克祥在长沙举行反革命的“马日事变”;

“四一二”,它不是偶然的突发事件,它是一系列事件发展的必然结果,是******个人野心的恶性膨胀,反共反人民的总暴露,是革命的大反复。道不同不相与谋,国共分裂势所必然。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夺取上海后,这个上海滩更加不平静。英、美、法帝国主义,发觉北洋军阀土崩瓦解,他们要寻找新的买办阶级与代理人。他们是太紧张了,中国革命的成功,势必触及他们的在华利益,甚至于收回租界。他们一定要分化大革命阵营,破坏国共合作,积极策划分裂,他们看上了******这个刽子手,也就不足为奇了。现在在他们紧张的密谋之后,******政变成功了,他们可以弹冠相庆了。

在中国近百年的历史上,凡是帝国主义害怕的运动、革命,那是人民的力量,凡是得到帝国主义一致拥护的,定然是反动力量,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帝国主义需要中国的卖国贼,这就是真理!

******也抓紧投靠外国人。两年来,特别是“中山舰”事件以后,北伐战争的巨大胜利,工农力量的发展,也使蒋氏大为恐慌,他视工农为死敌,而帝国主义、买办阶级却成了他的座上宾,一起喝着香槟酒。******的总司令部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上海总商会会长、上海公共租界的华董秉承帝国主义的旨意,秘密到南昌与******接头,达成交易:******要江浙财阀在经济上大力支持;江浙财阀则要******镇压上海等地的工人运动。北洋军阀的代表也在南昌与******达成协议:实行南北妥协,北方大银行家也答应在经济上支持******。

******胆壮了,露出他当年加人青红帮时期的流氓嘴脸,他利用国民党总司令的职务,利用革命队伍的斑驳不纯,不再仅仅是磨刀霍霍,而是使中国血流成河。******成为中国历史上无人可与伦比的刚愎自用、独裁、流氓成性、出卖国家利益,视工农联盟为草芥的法西斯刽子手!且看三月开始的******:

三月六日,指挥部下枪杀了江西赣州总工会会长共产党人陈赞贤、吉安总工会会长梁一清,镇压了赣州工会运动;

三月十六日,用武力解散了国民党南昌市党部,因为其****;

三月十七日,组织流氓袭击九江市党部与总工会;

三月二十三日,捣毁了安徽省党部与总工会;

三月二十六日,蒋一到上海,就由帝国主义的汽车接入法租界,达成交易,蒋保证不以武力改变租界现状。帝国主义国家答应以驻上海的三万侵略军帮助******镇压上海工运。江浙财阀为了******屠杀上海工运,一次送上大洋一千五百万元,并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三千万帮蒋在南京建立******政权;

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的流氓团伙青红帮答应做他们的打手,把同情工运的北伐军调至最前线,把“绝对服从”教育出来的嫡系部队和浙江新整编的周凤歧二十六军调往上海……

为了麻痹上海工运,向上海总工会纠察队赠送亲笔题写的“共同奋斗”锦旗,以示“敬意”;

孤立上海革命势力,派何应钦到南京驻防,将驻戍南京的革命军主力三个团立地缴械,解散南京共产党支部;

四月二日,蒋授意吴稚晖、张静江、李石曾等在上海秘密召开“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全体大会”,由“老太婆”吴稚晖提出弹劾共产党呈文,诬蔑共产党提出打倒新军阀是要“铲除国民党”,必须非常紧急处置,为他们的屠杀张目;

四月三日至五日,******、汪精卫、李宗仁、白崇禧等在上海举行反共会议,由******、古应芬、汪精卫在上海、广州、武汉进行清洗;

为了破坏上海工人武装,******指挥流氓充当打手,取缔上海市政府,组织了吴稚晖、钮永键、白崇禧、陈果夫等的“上海临时政治委员会”,决定上海的一切军政大权;四月九日,******以总司令名义公布了战时戒严条例,禁止集会、罢工、游行,实行新闻检查、控制。由吴稚晖以中央监委名义联合发出“护党救国电”,一手做成圈套、陷阱、断头台。

留下杀人的杨虎,为了避人耳目,当天******离开上海到达南京。

经过一系列的密谋,于是一边弹冠相庆,一边千百万人头落地,腥风血雨中出现了中国历史上最见不得人的一幕。

于是,年轻的而古老的中国闯入暗夜之中!到处是白色的恐怖!

广州创造社分部革命的色彩太浓厚了,它理所当然地成为白色恐怖的目标,予以取缔。创造社广州分部的成员于是也只有夺路而走,逃出广东。

就是在这个时候,四月底五月初郑伯奇、王独清先后从广州逃到上海。

创造社主要成员已经星散全国各地,除广州外,郭沫若、张资平还在武昌那一边,张资平在沫若的帮助下,已从一名普通的教员当上了少校编印;成仿吾还在广东;只有郁达夫在上海,郁达夫的杭州之行,使他避免了最为凶险的一页。就在他的出版社附近,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整个世界闯入了迷惘,在这大风大浪之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有的工人、青年还来不及清醒过来,人头已经落地。昨天的“依靠”,今天已成为屠夫!许多人在武力的征服面前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郁达夫没有不知所措。现在他陷入双重的痛苦之中:一方面他爱王映霞,爱得难解难分,可以抛弃一切,天天向她写信,表达自己的爱心,报告自己的平安,他又同情担心孙荃——他的妻子,现在她大概正在产褥上呻吟,可是为了新的生活,为了自己的前途,他终究要抛弃她。

他是个敢于负责,有时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可在此问题上,他也陷入了两难。一个作家,往往不是以理智来决定自己的行动,更多的是来自浪漫的情思。郁达夫不是一个会计师、统计员,他是一个文学大师,他的爱的天平倾斜了,他决定自己尽可能多地负担孙荃与儿女的生活,但是前提必须是解除婚约。要么他可以一走了之,前去欧洲是游学之路。

那时他可以带上他心爱的王映霞,远走高飞。另一重,他的痛苦,他立志与这新军阀斗争,留下来做更多的工作。他坚信,中国的未来与苏联一样,无产阶级将在这个国家成功。他不相信到了中华民国的时代,人民群众还能忍受血腥的屠杀,他将与之抗争到底。郁达夫这时广交朋友,奔走,结识新进,与田汉、徐志摩等人交往。他痛恨******,常到内山书店坐一坐。他知道,那里因为老板是日本人的缘故,可以彻底放松,******的鹰犬对外国人是不敢怎么样的。老板对达夫也是极尽欢迎,在那里他可以得到更多的被封锁的新闻。

他还有更值得忧思的是身体,一身是病的病体。这病体一方面是不安定的生活,戎马倥偬,一方面是没有节制忙乱于生活造成的。一个人健康的身体有赖于有节律的生活,丰富的营养,平心静气的环境。可他郁怒伤肝,万千思绪,有无穷的欲望。他希望有一个安定的家,少有牵累,但他一点也不安定;他希望有一个富强的国家,可到处是战乱,一线光明之后堕入无穷的黑暗;他希望有一个稳定的生活节律,可他回国五六年来,却到处奔波,像个十足的流浪汉,到处流浪。他太郁闷了。

有一天,他为了解闷到龙华去看桃花,可那里据说正关着成千上万的工人、共产党员,心里依然是郁郁寡欢。只有想起他亲爱的王映霞女士或她来信时,他的心才有一丝开朗。那天下午,他游览了大世界回来,刚刚回到创造社的出版部,看见从广东逃出的郑伯奇、王独清两个人——

他们正投奔出版部而来。他心里一松,“天意!也有这一天!”他们终于回来了!他决心暂时卸去出版社的担子。他请他们到北四川路的饭馆去饱餐了一顿,然后与他们回到出版社整整谈到十点。

郑伯奇、王独清他们从广东省带来的消息本不是什么好消息,广东的党军已经查封了创造社广州分部。第二天,达夫回到出版部正见到那沉闷的空气,似乎出版社已经荒芜了,那些小伙计们走的走,议论的议论,都对当前的时局表现出极大的不安。这个世界里谁还有心思去搞编辑呢?郁达夫心里十分郁闷,在法科大学取了部分薪水来,依旧请伯奇、独清到饭馆去吃饭。饭后,他独自上街去了一趟,晚上无意中却听到那些小伙计在背后与王独清他们中伤诋毁他。达夫十分恼怒,但他克制住了,悄悄退了出来。那些伙计在背后对郁达夫背叛妻子,到杭州去和这花枝般的姑娘相会,大不以为然,顺便他还听到诽谤王映霞的话,这使郁达夫大为震怒。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所好转,到晚上上法科大学整整三个小时的德文课程,他必须挣钱……

他不能不挣钱。忽然他想起与映霞说起写作,那时王映霞偶然说起“你何不将自己的创作像高尔基一样给编个全集呢?也是对自己创造性的一个总结”。郁达夫一拍自己的脑袋,是呀,怎么自己就想不到呢?他把自己近几年来的部分小说、散文、找了出来,编成了《达夫全集》的第一部,交由上海创造社出版。那些小说散文包括《茫茫夜》、《秋柳》、《采石矶》、《春风沉醉的晚上》、《零余者》、《小春天气》、《薄奠》、《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烟影》、《一个人在途上》,共是他近年来的十一篇佳作。那可以给他带来相当一笔稿费了。自己四五年来的创作,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纪念吧。

第二天,达夫觉得自己神清气爽,病体骤然一轻,他决心重新开始辛勤的工作,也因为昨天听到伙计们的谈话,听到外间关于创造社命运的消息,他与王独清一道到出版社召开了一次全体职员大会。郁达夫向职员们披沥肺腑,希望在这困难时期好好为创造社尽一番努力,使社员们大受感动,他自己也大有感触。之后,他又与王独清一起离开北四川路,向南走去,跑书店,顺便与他一起去看望郑伯奇,那时郑伯奇正准备给郁达夫的全集第一卷《寒灰集》写评论,他们对创造社的社务作了交谈。郁达夫在同人面前,一向是推心置腹地交谈,他希望由王独清来接编《创造月刊》、《洪水》、《新消息》,管理出版部的社务。他强调自己病情严重,打算到乡间去养养身体,以图恢复。必要时可以在《洪水》上发个广告。郁达夫老早就想摆脱这社务了,如果不是在上海法科大学兼任德语教职,他恐怕又要跟早几年一样了。他原来是等待成仿吾他们,可他们一向由于专注于广东的事务而不能专注于创造社出版部。

现在有王独清来了,他当然可以暂时交卸了。

王独清与郁达夫不同,达夫的直率,对朋友的信赖,与王独清的为人的本质是天差地别,性格迥异的。郁达夫所托非人,这是明显的。王独清热衷于做官,更希望出名。他在二六年郁达夫去北京时,在创造社挂了个常务编委,并且在广州代理郭沫若居然当上了个文科学长。那时郁达夫刚好因龙儿不幸夭折,去了北京。王独清不比郁达夫以诚待人,这不学无术的东西,喜欢权力也会用权术,而郁达夫身上所缺的刚刚就是这一点。达夫的推心置腹,正中他的下怀,他逃出广东省正好失业,失去了出风头的地位。他虽然谦逊了一回,也是义不容辞了。他们相约,先由他代理社务。他们一起逛街,一起上街洗澡,一起吃饭,王独清投奔达夫是对了,这个人太重义气,他仿佛不是从广东省逃出来,而是回了父母的家……达夫以礼待人,后来却遭到王独清刁难,以至于一气退出创造社,正所谓人心隔肚皮,那是后话。

下午,他一个人上出版部,确实接到不少来信,处理了不少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