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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家际风云

第104节家际风云

有了这次几近生死的经历,以前不服老的奶奶彻底服了,也懂得了好好保护自己就是给儿女们减少麻烦、给自己减少罪过的道理。在此后将近二十四五年的漫长岁月中,奶奶自身再没有出现过太大问题,但十多年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对她造成了极大打击。

奶奶在遭受打击之前,先受到了几桩喜事的鼓舞。我上高中的时候,二叔二婶卖掉了奶奶爷爷留下的旧院子,在我家所在巷子的东边,建起了一处新房。建房之初,聪明过人的二婶打发二叔来到我们门上,又是送西瓜,又是送吃喝,请父亲帮忙。父亲是个业余泥瓦工,弟弟则是个专业的,父子俩都是建房必不可少的最重要的工匠,正因为这样,聪明绝顶的二婶才会暂时忘记曾经的恩怨,一夜之间来了个急转弯,并破天荒地打发二叔****来找他们十几年来视为陌路的我父亲。

让父亲出力,就是要让父亲和弟弟帮他们盖房,以节省一大笔人工费。父亲是个心软的人,经不住二叔这个与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的一再恳求,很快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但母亲却大为震怒,面对求****来的二叔,既不跟他说话,也不要他送来的东西。二叔虽觉没趣,但也无话可说,只好灰头灰脑地离去。二叔离开之后,母亲生气地说:十几年行同路人,连个外人都不如,成天骂骂咧咧,现在有事了,用得着了,就想起来了,咱们不管他!

二叔走了没几天,又来了,还是上次的做法,又送东西,又说好话,求父亲帮忙。同样,母亲还像上次那样,硬抗着不松口,不让父亲去帮忙。这样的情形又重复了好几次,但母亲从始至终都不松口,父亲实在不好意思了,就只好反反复复地做母亲的思想工作,直至终于做通了一些,过去帮了几次,应付了一下场面。其实,父亲虽说过去帮忙了,但他心里也很不情愿,他对二叔也有看法,他的看法并不在于二叔对我们一家态度如何,而是对二叔不给奶奶口粮、不养活奶奶有看法。

父亲多次说,我就不相信老婆能拦住男人孝敬老妈,心里头要是有,总有机会。父亲言外之意是,二婶不让二叔养活奶奶,关键是二叔心里就没有奶奶。因此,在二叔建房这件事上,父亲虽然过去帮了几次,但并没有因此而缓和与二叔一家人的关系,兄弟两人的关系依然如故。自然,奶奶仍然是二叔和二婶一家人遗忘的对象。

一九九四年,我结婚了。我结婚的时候,本家的几个叔叔和婶子都劝父母,趁这个机会,向二叔二婶发出邀请,把兄弟俩的关系和解了。众人都说,说到底,说一千,道一万,兄弟两个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嫁在本村的姑姑也这样劝,说弟兄一场,这样下去会让人笑话。姑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此时姑姑一家人已和二叔一家又来往开了,来往的契机也是在二叔大建新房、大举用人之际,二婶这个幕后操纵者指使二叔,用对待我父亲的方法对姑姑一家人进行了凌厉的攻关,并取得了势如破竹、如愿以偿的效果。

结果是,姑父在二叔建房期间,从始至终都扑进去身子,心甘情愿地把苦活重活扛在肩上,成了难得的、任劳任怨的大受苦人。姑父是个老好人,就在于姑姑一句话,而姑姑又是个心软的人,哪里经得住二叔的磨缠,但姑父那样辛苦地帮二叔他们,我觉得真不值。明眼人谁都知道,二叔二婶连奶奶都不养活,不报恩,这种人对别人再好也是假好,这种好来自于功利、势利,不过是一时之好,不会长久,一旦时过境迁,就会发生变化。多年来,逐渐长大的我,对二叔一家人十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已有了自己的看法。

所以,从心里讲,我完全不同意在自己结婚时,请二叔他们一家来,婚礼是喜庆的场面,请亲朋好友来,是为了增添喜庆气氛,而绝非增添不和谐的声音,但我心里虽这样想,嘴上却并不说,因为有我母亲这个最大的反对派在那里抗着,是不需要我出头的。

在距婚礼最近的那段日子,不仅姑姑这样劝,从YZ市专程赶来参加婚礼的大姑一家人也这样劝,尤其是大表姐,书念的多,又见多识广,更是道理一套一套的。但所有的劝说在我母亲异常坚决的态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说什么也不同意请二叔二婶一家。父亲虽不说什么,但我想,他心里肯定同意母亲的看法,只是出于自己的身份而只能保持沉默。最终的结果是,所有的劝说都以失败而告终。

为这事,踌躇满志的大姑一家人非常失意。此后,好长时间,我一到大姑家,大姑就说,亲亲的亲兄弟怎么成了那个样子,到底有什么隔阂?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奶奶着想呀,将来老人去世了,怎打发呀?众人都对我母亲的固执不可理解,就连大姑都不无纳闷地说,到底怎惹下人家了?阿呀呀!我没见过……

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三年后的元旦,二叔的儿子文文要结婚了,在婚礼前三天的一个下午,文文跑过来请我母亲过去吃请,母亲竟然二话没说就过去了。母亲过去了,众人一下子全没了立场,轰地一下就都跟了过去。至此,彼此不相往来十几年的亲兄弟突然又团聚在了同一个屋檐下,众人感慨着,说笑着,亲热着。那情那景,就像历经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在陕北会师一样,热烈、激动而壮观。受此感染,饱经风霜的奶奶乐得眉开眼笑,没完没了地“呵呵”着。老人确实没白笑,当年春节,老人的亲孙子,也就是二叔的儿子文文终于首次登上了她的门,送上了年货。

但事情却像变戏法一样,出现了令人不可思议且极具戏剧色彩的一幕,就在两家人凑在一起,不!确切地说是三家人,还有我姑姑一大家。就在三家人共庆兄弟团聚和二叔儿子即将新婚典礼这个双喜临门的大好日子时,二叔二婶突然宣布,取消为儿子即将举办的婚礼,并当即将这个决定通知了所有受邀的亲朋好友们。见此,众人都有点莫名其妙、忐忑不安,不知哪个地方天塌了。事情很快就真相大白。原来,有人告诉二叔二婶,说他们即将过门的儿媳缺教少养,还跟人有过私生子,且当家的亲家也不行。这根不迟不早打来的破头楔子,狠狠地打在了二婶的心坎上,使素来逞强要面的她,当场就作出了退亲的决定。

娶亲不易,退亲更难,二叔在随后的一年里,为索要交到女方手里的财礼和其它钱物,费尽了心机,绞尽了脑汁,还大打了一场官司,到年底时总算要回一些,但总算账却得不偿失。此事,前文亦提过。之后不久,我弟弟结婚时,理所当然地邀请了二叔二婶一家人。二叔一家人欣然前来,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尤其是二婶,一句话也没有,就懂得沉下身子、低下头做营生,洗碗筷,刷盘子,抹桌子,拼命地做,这让众人一下觉得二婶这人竟是这样的好,我妻子更是对二婶大加赞许。

从此,二婶对妻更是好的不得了,每逢妻回村,都要过来看望,并在妻返回市里时,送些吃的东西给她,不是给粉条,就是给糕面,要么就是给刚从院里采摘的新鲜蔬菜,把妻子感动得逢人就说二婶对她亲得不得了,好人一个。

弟弟结婚之后的第二年腊月,二叔的儿子又说成了一门亲事。亲事定了,但娶亲却相当不易,原因是手里实在没钱,本来农村人攒点钱不容易,而二叔又让几年前那门有始无终的亲事折损了不少钱财,这样手里就更加捉襟见肘。没钱就得跟人借,农村人谁家娶媳妇都得走这条路。二叔借钱的门路很窄,一方面是他挣不了钱,相应地愿意错给他钱的人就不多。另一方面,也与他自身性格、脾气不好惹人太多有关。二叔与人相处,无论亲疏远近,稍有不顺就火冒三丈,大发雷霆,用农村人的话来说,他是个“二杆子”。

这几年,随着与我们一家关系的逐渐好转,二叔跟大姑、姑姑都发生了很大矛盾,直至与这两家最有可能借钱给他的至亲骨肉,都不相往来、水泄不通。跟大姑的矛盾发生的较早一些,直接原因是二叔把大姑的二儿子,即我的二表哥臭骂了一大顿。二表哥在YZ市物资局上班,是多少年的老职工,虽没有太大职务,但他老成持重、与人为善,所以深得领导和同事敬重。对此,聪明的二婶看在眼里,便托二表哥为儿子文文在物资局找了一份保安之类的工作,一来是为有份在村里人看来还算好听的工作,好娶媳妇,二来也是为多多少少挣几个现钱。

文文小时候摔着以后,伤虽好了,但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后遗症,脑子比正常反应至少慢半拍,书连小学还没有读完,识字很少,知识更是没有,再加上从农村去了城市,方方面面都有点迟缓,不入流,这样难免就会受人排挤,有时甚至还会成为同事们耍弄的对象。

为这事,二表哥给他出了几次头,都未能彻底解决,原因是他自身实在太欠劲,脑子严重“缺氧”。如此几次,二表哥也毫无办法,总不能天天守着文文这个自己一手安置进去的表弟。但二叔二婶却受不了了。二叔跑到大姑家,当着大姑的面,以舅舅身份,把身为外甥的二表哥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骂得二表哥一句话也不说,一副低头认罪的狼狈相。就连大姑都有口无言,要知道二表哥虽软,可大姑却绝非等闲之辈,那是非常有名的厉害老太太,曾向我这个侄儿夸过海口:我那孩子们,女儿、小子们,包括女婿、儿媳,没有一个没挨过我BC(耳光)的!但在自己的亲二弟面前,居然能做到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实在难得。

不过,大姑虽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早有了主意,那就是从今往后再也不管二叔的事情了,好心办事倒落个浑身不事,不值!事情并未就此结束,二叔闹完不久,二婶也紧随其后去闹了,不过二婶没去大姑家闹,而是直接去了物资局,找到了多次欺负文文的那个小伙子,问明身份后,二婶当场就脱下鞋,向那个小伙子有脑袋砸去,砸得那个小伙子抱头鼠窜,满楼乱跑。

二婶大闹物资局,直接产生了两个结果,一个是二婶的文文不能再在物资局待了,这一点估计二婶事前也想到了,也做好了思想准备;第二个结果她可能想到,也可能没想到,就是给二表哥闹下了大麻烦。二婶大闹之后,物资局的领导非常生气,大训二表哥荐人有误,给单位带来了如此严重的形象损失,勒令二表哥大会小会做检查,以儆效尤。老实而腼腆的二表哥从来都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帮亲属一个忙,竟会帮成这个结果,羞得在单位连头都抬不起来了,这是他一辈子都不曾遇过的事情。

此事之后,大姑一家,包括三个表哥、两个表姐自然就与二叔一家彻底断了来往。也正是因为此事,我再次去大姑家时,她再也不劝我们跟二叔一家和好了。不过,她也许并不知道,我们已和二叔他们好在了一处。父亲知道后,非常生气,跟我们说,自己的孩子不成气,看不住门户,怎么能怪人家,人家招护你,还挨骂,以后谁还与你共事。

与本村姑姑、姑父翻脸的事情,也发生在近一两年。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二叔二婶一家参加姑姑、姑父为儿子林林举行的婚礼时受到了怠慢,婚礼之后又听到了一些闲话,于是,脾气暴躁的二叔不问青红皂白,跳起来就扑到了姑父门上,在与说闲话的姑父之父进行针尖对麦芒的质对时,当场就吵了起来,还差点打了起来。这让姑父、姑姑很生气,也让两家的亲情关系就再度急转直下,并很快名存实亡。但二婶不仅不愧疚,反而乐着说,我能离了他们,没有他们还有更亲的呢。不知她所说的更亲的,指的是谁,是指我们一家吗?如果这样,她就太不仁不义了,她怎么能忘了建房时姑父没明没夜地帮她干活呢?

依此来看,二婶就是一个典型的、十足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说到底,她与我们交往,毫无亲情可言,完全是出于利用,因为这个时候,我们这家人的光景正处于最好时期。我和弟弟都已结婚,而我、妻子还有弟弟都收入不菲,从客观上来讲,对二婶最有价值。同时也说明,二婶敢与几十年来竭力讨好都不及的大姑交恶,同样是觉得不再需要大姑她们。在二叔和二婶之间,二婶为孩子娶亲的愿望最强烈,但因手里缺钱,也只能急得抓耳挠腮,满地转圈。于是,就逼着二叔四处奔跑,先后去呼市、包头、YZ等地,找亲戚朋友借钱,但跑来跑去也没借回多少。二叔的无能让二婶每天大骂不止,骂得二叔连家都不敢回了。

无处可躲的二叔,神色颓然地过来跟我们说,他不想给孩子娶亲,一来没钱,二来给孩子娶过媳妇他就得死。这话让我们十分吃惊,我们谁也听不懂他此话的含义,但又不便直问,估计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他脾气坏,可能是随便说说。一年之后,又一件事情的发生终于让我们一下子恍然大悟。面对二叔的无能、无奈与可怜相,我们一家人都不忍了,因为彼此之间毕竟有着斩不断、撇不开的血浓于水的亲情,在之前已借给他一部分钱的情况下,众人又再次开始解囊,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帮他,弟弟借给二叔三千元,妻子刚发了年终奖,也给二叔拿了三千,刚给二弟娶完媳妇的父亲虽手里没钱,也赶快跑出去跟人借回两千,给二叔送了过去。

经过我们一家人的共同努力,二叔的儿子文文终于在那年春节前如愿以偿地娶回了新媳妇。文文婚礼之后,离过年也没几天了,在我们的相劝下,参加完婚礼的奶奶没再回老屋子,直接就来到了近在咫尺的我们家,因为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跟我们一起过年。但春节那天,向来不请奶奶一块儿过年过节的文文忽然跑来,说他妈想让奶奶过去跟他们一起过个年,原因是今年家里有了新媳妇,想祖孙三代一起热闹热闹。

奶奶很高兴,因为老人在有生之年,不仅看到了父亲和二叔兄弟俩重归于好的意外惊喜,更难得的是还看到了文文这个最让她牵肠挂肚、放心不下的孙子都娶上了媳妇,这是多么值得老人家自豪的事情啊!奶奶高高兴兴、一颠一颠地跟着文文走了,乐得连拐棍都差点忘拿,临走时还特别嘱咐我们,不要等她了,她要住到破五之后才过来。但令人吃惊的是,奶奶大年三十才让文文接走,正月初二大清早就拄着拐棍独自过来了,远比此前走时声称的过了破五再过来要早。

奶奶进家时,愁容满面,眼神忧郁,与临走时的兴高采烈、迫不急待完全判若两人。我们一盘问,她就说了,老人家肚里是藏不住话的。奶奶神色凄凉而又无奈地说,昨天早晨,你二叔一起床,就来到了院子里,本想打扫一下年夜里炸得满院都是的碎爆竹,还没拿起扫帚,你二婶就骂上了,说“大清早像个球桩立在当院做啥!”你二叔挨骂后,慌忙来到屋里,以为老婆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谁知一到灶台边,就让你二婶用铁水柱照肩膀狠摔了两下。挨打之后,你二叔一句话也没说,蹲下身子,就一声不吭地掏灰去了,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唉——唉!众人都无话,既为二叔的无能无语,也为二婶的泼辣无语。

这年正月刚过,二叔就病了,最初的感觉是腰疼。家里人谁也没当回事,二叔自己也没当回事,因为农村人成天和粗活打交道,腰疼、腿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腰疼的时候,二叔就服几片去痛片,刚开始服的时候,很管用,但没过多久,就又开始疼了。之后,二叔又继续服用,并加大了剂量,但去痛片的药劲一过,就再次疼痛不已。如此反复了好几次,腰疼不仅不见好转,甚至一次比一次厉害,到五月底时,竟疼得连炕都不能上下。众人都劝,去医院查一下吧。

六月份,二叔去了一趟县医院。面对检查结果,大夫说没什么大病,好像有点骨质增生,建议他最好去条件好的大医院复查一下。二叔回来后,对家里人说,既然没病,还去大医院干吗?要不是钱没处花了。在服了几剂抗骨质增生的药后,腰疼得更厉害了,严重的时候动都不能动。这下,众人觉得有点不对劲,觉得县医院很可能误诊了,都力劝二叔去趟YZ市。YZ市大医院多,医疗设备先进,检查结果会更准。二叔的小舅子正好在那里工作。众人的担心引起了二叔的恐惶,他很快就去了YZ市,并在小舅子的陪同下,去了一趟YZ市五医院。去的时候,还拿上了县医院检查时拍的片子。

在YZ市五医院,大夫先看了一下二叔在县医院拍的片子,看完之后,就偷偷对陪同看病的二叔小舅子说,病人知道病情吗?二叔小舅子回答说,知道,骨质增生。大夫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说,肝癌晚期,都扩散到骨头上了,没治了。这个结果,把二叔的小舅子狠狠吓了一跳,忙问,真的吗?是不是误诊了,我们那儿的医疗条件不好,要不要重新复查一下?大夫说,不用了,只要是个大夫,就能看出来,你们不相信,复查也可以。为保险起见,二叔又做了一次复查。复查结果完全证实了大夫的判断,但二叔的小舅子什么也不敢说,只是说,结果一下出不来,得等上个两三天。之后,就赶紧领着我二叔回来了,然后偷偷把二叔的病情如实告诉了二婶。很快,亲戚朋友都知道了,全村人也都知道了,但就瞒着一个二叔、一个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