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江山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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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太血腥的建国之路(2)

先让我们来看看政治阴谋手段在欧洲的实行情况。欧洲的王位继承和改朝换代与中国相比其实更为频繁和复杂。其中的阴谋不胜枚举。由于欧洲王朝承认女性继承权,因此野心家、篡位者就特别喜欢利用与权力拥有者的女儿、姐妹甚至遗孀联姻的方式来达到取得权力的目的。如果在位的掌权者实在没有这些女性血缘关系,野心家和篡位者们就会努力使自己摇身变成掌权者的堂兄弟、表兄弟、侄子、外孙、外甥等等。他们不惜背弃自己真正的祖先,目的是能在血缘上向现存王朝靠拢。如果实在不行,还有一招就是请教皇出来给自己加冕。这种做法可以利用宗教的力量,给自己加上神圣的光环,其目的也不外乎是权利。当然了,如果能拥有血缘和宗教双重优势就最好了。

在中国非常讲究正统,更加讲究男权,名不正则言不顺。因此中国的野心家和篡位者们就发明了禅让制度。 虽然中国与欧洲文化不同,争夺权力的方式各异,但是本质并无二致。

禅让游戏背后的关键词当然是实力。

当初,曹丕受禅后,非常客气地对刘协说:“天下之珍,吾与山阳共之。”意思就是说,天下的珍宝财富,我都和你山阳公(刘协禅让后的封号)共享。(权力是珍宝财富之源,当然不算在内。)至于刘协是不是真的共享到了“天下之珍”,就不得而知了。曹丕的文人色彩浓厚,相对来讲也算是客气仁慈。然而仁慈永远只是强者的特权。事实上,在禅让和受禅的背后,真正起作用的是实力对比的客观结果。只要实力的天平倾斜向受禅者,禅让者就“非禅不可”了。

在禅让制的实践中,实力永远是通向皇帝宝座最有效的筹码。实力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要位居高位。有心受禅的权臣首先必须晋升爵位,封公封王,逐步向皇帝地位靠拢,直至完全掌握朝廷大权,位极人臣,总揽朝政,成为事实上的独裁者。在地位上向皇帝靠拢后,权臣还要在待遇上向皇帝靠拢。直白的说,就是要提前享受皇帝专有的待遇。最常见的表现就是要求皇帝给自己“加九锡”,并将特殊待遇延伸到家人身上。准备就绪后,一旦开国建制,也就意味着他表明了禅代之心,离皇帝宝座不远了。

除了实力的硬筹码外,有心篡位的权臣还需要在意识形态上寻找突破口,给禅让提供合理有效的理论支持;同时还要营造祥瑞屡现的现象,为受禅制造舆论。祥瑞又称“符瑞”,如出现彩云,风调雨顺,禾生双穗,地出甘泉,奇禽异兽出现等等。儒家认为这是表达天意、昭示现实的自然现象。中国古代每一位权臣在篡位前,都会组织一批祥瑞在全国各地出现,暗示自己的政绩和即将到来的改朝换代,几乎无一例外。

万事俱备后,就是皇帝登场了。他被迫下诏,说自己运势已尽,承认天命已经转移到了别家,因此“主动”禅位给权臣。然后就该贵族百官登场了。他们浩浩荡荡的恭请权臣即位。为了表示谦让,受禅者即使心里已经迫不及待,也要再三表示自己德行不够,反复推辞。随之而来的当然是群臣发动更大规模的劝进活动,天文官们一再陈述天象变迁,直到受禅者同意。每一位参加演出的人不需要剧本就了解这出闹剧的表演程序。之后由旧朝修筑受禅台。等吉日一到,新皇帝登坛受禅,公卿、列侯、诸将、四夷朝者成千上万人出席见证。当场会举行柴燎告天地仪式,向上天传达地上的王朝更迭情况。新皇帝再宣读即位诏书,逊帝和众大臣跪听。最后新皇帝回皇宫,正式登基称帝,封赏群臣。整个禅让过程才算结束。

刘裕很早就想参与禅让演出了。他的角色当然是受禅者。他之所以迟迟未动,是因为这个人有点儿迷信。当时社会上有图谶盛传“昌明(晋孝武帝)之后有二帝”。刘裕就觉得时机也许还没有最后成熟,人心对晋朝还有依恋,所以决定给东晋王朝“凑足”最后两个帝王。因此刘裕扶持了白痴皇帝司马德宗。418年,刘裕在毒死司马德宗后,指使党羽伪造遗诏,改立司马德文为皇帝,次年改年号为元熙。元熙元年正月,司马德文为了表彰刘裕的“策立之功”,下诏进封刘裕为宋王,将徐州、豫州、兖州、司州的十个郡增划为宋王封地。刘裕完成了权力上的准备。到了12月,司马德文又不得不允许刘裕佩带十二旒的王冕,使用天子的旗帜和仪仗警卫,在待遇上,刘裕又完全取得了皇帝的标准。与司马德文的祖先司马昭的做法一样,宋王太妃进封为太后,王妃为王后,世子为太子,王子、王孙各有爵命。

中国式禅让的所有步骤和把戏,刘裕全都完成了。为了刘姓王朝的诞生,他做足了准备工作。只待傅亮把大幕拉开,这出禅让大戏在中国历史上再一次按照既定步骤上演。演出成功后,宋朝建立,刘裕成功变身为宋武帝。中书令傅亮因为有佐命辅立的大功被封为建城县公,食邑二千户,并且入值中书省,专门负责诏命,权重一时。

说完禅让的过程,让我们关心一下逊帝的下场。司马德文被降封为零陵王,迁居秣陵县城,由冠军将军刘遵考带兵监管。《宋书》记载新朝给司马德文的待遇是:“全食一郡。载天子旌旗,乘五时副车,行晋正朔,郊祀天地礼乐制度,皆用晋典。上书不为表,答表勿称诏”。也就是说,宋朝以零陵一个郡的物产来供养司马德文。司马德文不仅享有皇帝的待遇和礼仪不变,而且在于皇帝的来往中可以不用称臣,在封国之内奉行晋朝正朔。宋朝先是规定零陵王在贵族百官中的排位是“位在三公之上、陈留王之下”。之所以将零陵王放在陈留王之后是因为刘裕觉得自己的天下是先由陈留王所代表的曹氏传给零陵王司马家族,再传给刘氏。后来,宋朝又规定“零陵王位在陈留王上”,给予了司马家族特殊的礼遇。

遗憾的是,退位后皇帝的生活“有其文而不备其礼”。由于逊帝的待遇是新朝给的,所以真正执行到什么程度,自然是由新王朝来决定。之前禅位的刘协和曹奂的待遇都还不错,但是司马德文就没有前辈那么幸福了。刘裕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司马德文继续活在世上。

刘裕常年征战,养成了置对手于死地的习惯。对他来说,让一个逊位的、年轻的皇帝活在身边,简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万一天下还有人对逊帝心有感情怎么办?万一在自己百年之后,逊帝复辟怎么办?只是因为之前的禅让先例规定了逊帝的一系列优待条件,刘裕才不得不做做样子。

刘裕不仅派兵监视司马德文的一举一动,而且派人时刻寻找机会暗杀逊帝。司马德文皇后的哥哥褚秀之、褚淡之是晋朝的太常卿和侍中,在妹夫落难后迅速投靠刘裕,协助监视帝后。司马德文的褚皇后在禅让之时已经怀孕,逊位后生下一个儿子。刘裕怕这个刚出生的婴儿日后对刘家不利,下达了暗杀令。这个命令由褚秀之兄弟俩执行。他们残忍地将自己刚出生的外甥杀死了。经过这件事后,司马德文夫妇心惊胆战,日夜生活在惊恐之中。夫妇俩整天共处一室;一切饮食也都由褚皇后亲自动手。刘裕及其爪牙一时无法下手。

公元420年9月,刘裕命令琅邪侍中、司马德文原来的侍从张伟携带毒酒一瓶前去毒杀司马德文。张伟不忍心谋害故主,对刘裕又无法交代,在路上饮毒酒自杀了。

刘裕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派遣褚淡之兄弟出马。两兄弟假意去探望褚皇后,精兵悄悄地跟随在他们身后。褚皇后听说兄长来了,暂时离开丈夫出门相迎。士兵们乘机越墙跳入司马德文室内,将毒酒放在他面前,逼他速饮快死。司马德文摇头拒绝说:“佛曰:人凡自杀,转世不能再投人胎。”几个兵士于是一拥而上,将司马德文按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他的脸,使劲扼死,然后再跳墙而去。司马德文死时三十六岁。

逊位的皇帝虽然按规定享有崇高的地位和优越的待遇,但是受禅者通常对他们抱有深深的怀疑。受禅者害怕这些逊帝的政治号召力依然存在,或为敌对势力所利用,或自行复辟,因此总是严加防备。司马德文之后,除了柴宗训外,所有逊帝都不得善终。受禅者们始终将前朝的逊帝当作巨大的威胁,欲除之而后快。

汉献帝刘协逊位后,被封为山阳公,邑一万户,位在诸侯王上。刘协在封地内行汉正朔,一直到五十四岁才自然死亡。曹魏以天子之礼将他葬在禅陵。山阳国由刘协的子孙继承,从建国至灭亡共传国八十九年。曹魏的曹奂禅位后被封为陈留王,晋朝割十县土地三万户人口建立陈留国。曹奂也是自然死亡,陈留国一直传到南朝。他们和柴宗训三人,是禅让历史上最幸福的逊帝。因为他们都得以善终了。柴宗训是在封地里暴病不治死去。虽然年仅二十岁,但是没有证据证明他是被害死的。他死后,柴咏继承了他的爵位为崇义公。靖康之难时,崇义公亡于战乱。宋室南渡后访求柴氏后人,找到柴叔夏,袭封崇义公。崇义公爵位传至宋末。

其他逊帝就没有这三位这般幸运了。虽然大多数逊帝在位时期就是傀儡,没有强大的实力和功绩;虽然大多数逊帝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因为权臣总喜欢扶持幼儿作为前朝的末代皇帝),并不对新朝和受禅者构成实质性的威胁,但是新的皇帝总欲除之而后快。陈霸先即位后马上就派人去杀死了梁和帝萧方智。萧方智躲避士兵的屠杀,绕床而跑。他边跑边哭喊:“我本不愿当皇帝。陈霸先非要我即位,现在又要杀我,这是为什么啊?”这位十六岁的逊帝最后还是被士兵们乱刀砍死。在萧方智之前的宋朝刘准生前哭道:“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在王家!”刘准的哭泣可谓是许多逊帝的共同心声。

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相对于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血流成河的王朝战争和以破坏著称的少数民族入侵,刘裕为代表的“禅让”把戏却是最简洁、最“和平”、最少流血的王朝建立方式。这可能也是“禅让”方式在中国王朝建立过程中最为普遍运用的重要原因之一。

最后,用石勒的一段话来结束本章:“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