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新中国外交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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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上海公报:中美间一波三折的艰辛谈判(6)

面对杭州冲突,毛泽东说:任何修改台湾部分的企图

都会影响公报发表

公报大功告成,使尼克松在杭州时心情特别轻松愉快。他一想到翌日到上海后就向全世界发布这个公报,就觉得兴奋不已。

尽管2月底天气阴冷,并不是游览季节,他还是很喜欢这个风景最美丽的城市。2月26日专机飞抵杭州笕桥机场后,他就下榻在毛泽东来杭州常住的刘庄宾馆里。他觉得这个古代宫殿式的建筑宾馆很有特色,极其精美,极其整洁,遗憾的就是有一点霉味。他和夫人帕特一致认为,在杭州逗留的日子是这次旅行中最愉快的一段时间。

这天下午出了一点纰漏,尼克松与不住在刘庄的周恩来约定3点钟在“花港观鱼”会合参观。花港公园很大,又有东、南、西三个大门,时间到了,尼克松与周恩来到后,各进一门,双方都相互找不着。现场联络一时脱节,报话机也失去作用,中美双方官员焦急万分,美方的保镖们更是惊慌失措,东张西望。这场找人游戏一直到有关人员赶到现场才告结束。尼克松、周恩来两人见面后哈哈大笑。即使出了这样的差错,也没有影响尼克松很高兴的心情。基辛格也特别高兴,甚至跟两个在场的漂亮的中国女工作人员打趣开起玩笑来。

真是好事多磨。美国方面自己的节外生枝,使尼克松大为恼火。

原来,在去杭州的飞机上,美国国务院的专家们拿到了公报。他们看后,一路上嘀咕这份公报不理想。他们的不满是大有原因的。这次由国务卿罗杰斯带来中国的,都是一些职业外交家,对于草拟公报的过程他们都被排斥在外,对此本来就很有看法。没有参加谈判的人不熟悉谈判所经历的艰辛,往往在心中自己立了一个理想的公报文本,并拿它同手头的打印文本进行对比。这样一来,意见就多了。到达杭州的当晚,罗杰斯对尼克松说公报不够圆满而交给总统一份材料。材料中列举了国务院专家们对公报的一大堆意见,要进行修改。例如,有人对“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这句话提出了异议。说这话说得太绝对了,或许还有一些中国人不这样认为呢(当然是指搞台湾独立运动的人)。建议将“所有中国人”改为“中国人”。另一条建议是要去掉“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句中“立场”二字。诸如此类的重要修改处,竟有15处之多。

看了这份材料,身穿睡衣的尼克松在套房客厅里走来走去,气得脸都歪了。他认识到自己在政治上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他要有所作为而采取了对华主动行动,但那些保守派支持者对访华的反应已经搞得他够紧张了。他害怕这些右派会攻击公报。他预见到关于国务院对美国所作让步不满的传闻,有可能成为导火线。他也知道,在已经通知中国人说他同意公报以后,又要求重新讨论,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中国人将怎么看待他这个总统。他除了气愤之外,感到特别痛苦的是,要向中国人解释这些修改建议的重要性简直是不可能的。

晚宴开始之前,他把基辛格找来商量。

脸色阴郁的基辛格看了材料,说:“公报文本是我和乔在北京花了二十多个钟头搞出来的呀,现在要改的地方那么多,几乎等于推翻重来。”

“我批准了,毛泽东也批准了,我们又单方面提出修改,我这个美国总统还有没有脸?”尼克松近乎在吼叫。

“总统,你也知道,全世界都在等着看明天在上海发公报了。”基辛格说。

“看我回去将国务院那帮家伙都收拾了!”尼克松火极了,“我哪能带领一个分裂的代表团回国啊?天哪!”

基辛格提醒说:“总统,你决断拍板吧,要紧的是明天发布公报。”

脸色铁青的尼克松却对基辛格说:“亨利,宴会后,你再找乔谈一谈。”

基辛格面有难色,还是应允了。当晚,嗜好美食的基辛格没能好好品味精美的南方菜,心中在琢磨着怎么与乔冠华商量修改。

晚上10时20分,基乔两人再次会晤。完成了公报文本的乔冠华心情好,又喝了酒,满面红光地坐下来了。基辛格说出了一番经过精心琢磨的话:“乔先生,在正常情况下,总统一拍板,公报就算妥了。但是这一次,如果我们仅仅宣布一些正式主张,还未能达到我们的全部目的。乔,我们需要动员公众舆论来支持我们的方针……”

乔冠华挖苦地笑说:“博士,这个‘公众舆论’成了你们的法宝,动不动就搬出来用。”

基辛格委婉地说:“如果乔先生能够进行合作,从而使我们的国务院觉得自己也作了贡献,这对双方都是有利的。”

“你拐了一个大弯子,是想说贵国务院对已经通过的公报文本有意见,要修改,是吗?”乔冠华问。

“是的。是这个意思。”基辛格坦率地说。

乔冠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惊讶而严肃地回答说:“双方已经走得够远了,而且中国为了照顾美国的愿望已经做出了许多让步,尼克松也接受了这个公报。昨晚,毛主席已经批准了这个公报。现在离预定发表公报的时间不到24小时了,怎么来得及重开谈判呢?”

“我们总统确有为难的地方,乔先生。”基辛格知道中国人注重实际,他唯一的办法在于坦率;于是,他将尼克松的为难境地简述了一番,诚恳地说:“希望你们能认真考虑。”

乔冠华暂停了晤谈,去找周恩来总理请示。

刚给上海打罢电话的周恩来听着乔冠华的汇报,瘦削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棱角显得更为分明。为克服倦意,他很不在行地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就摆在烟缸边沿。周恩来一边听着,一边思考着,并将吸的烟喷吐出来。

早在晚宴之前,给罗杰斯国务卿那班人当翻译的章含之已经找他作了汇报,说她了解到罗杰斯及其手下的专家们对已经脱稿的公报文本大发牢骚,还听说到上海后他们要闹一番。周恩来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他对美国国情有过研究,对尼克松执政以来白宫与国务院的矛盾是有所了解的。他由此联想到,按职务,国务卿罗杰斯该排在担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基辛格前面,毛主席会见尼克松时罗杰斯没能参加,难怪人家有意见。他还考虑,明天到了上海,他要特地去看望罗杰斯,补一下课。

他对乔冠华说:“你说说你的看法。”

“他们内部不统一,又要我们做让步,我们已经做了很多让步了呀。他们美国人自己的矛盾,让他们自己消化吧。” 乔冠华说。

周恩来却比乔冠华想得更深远。他说:“冠华,公报的意义不仅仅在它的文字,而在它背后无可估量的含意。你想一想,公报把两个曾经极端敌对的国家带到一起来了。两国之间有些问题推迟一个时期解决也无妨。公报将使我们国家,使世界产生多大的变化,是你和我在今天都无法估量的。”

乔冠华顿时领悟了周恩来说的意思,微笑说:“总理,我明白了。”

周恩来又说:“我们也不能放弃应该坚持的原则。修改公报文本的事,还要请示主席。”

周恩来当即拿起了红色的直通电话。

毛泽东听了汇报,想了片刻,口气十分坚决地回答说:“你可以告诉尼克松,除了台湾部分我们不能同意修改之外,其他部分可以商量。” 主席停顿了片刻,又严厉地加上一句话:“任何要修改台湾部分的企图,都会影响明天发表公报的可能性。”

于是,基辛格与乔冠华在刘庄宾馆又开了一次夜车。凌晨2时许,另一个“最后”的公报文本终于完成了。当然,这个文本吸收了罗杰斯的国务院专家们的一部分意见。草案再次提交双方首脑正式批准。修改部分,经双方审核通过后,在刘庄宾馆1号楼的一个小小的八角亭里,尼克松与周恩来草签了《中美联合公报》。

基辛格后来在回忆录《白宫岁月》里,将这段由美国代表团内部引发的美中谈判波折称为“杭州冲突”。

上海公报:打开了通向中美建交谈判之门

这是一个极具历史意义的时刻!西方世界宣布封锁中国的神话就此破灭了。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就此宣布敌对状况结束,而承认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

1972年2月28日下午5时,在上海锦江饭店那个著名的大厅里,尼克松、周恩来率领的双方大队人马全部从杭州赶到了。从全世界各地赶来的数百名记者将大厅挤得满满的,各种闪光灯一起闪亮。《中美联合公报》即“上海公报”,终于在这里宣布诞生了。

当晚在上海举行的庆祝宴会上,尼克松喜不自禁地举起酒杯,斟上茅台,在麦克风前讲话,由唐闻生翻译。他原是有助手准备的讲稿,可是临到讲话时却把稿子一搁,红光满面地作即席演讲。尼克松兴高采烈地宣布:“……我们在公报中说的话,远不如我们在今后的几年要做的事那么重要。我们要建造一座跨越16000英里和22年敌对情绪的桥梁,可以说,今天的公报是搭起了这座通向未来的桥梁……”

人们沉浸在欢乐中,为尼克松的话鼓掌。

尼克松又乘酒兴即席发挥地说起上海引出之话题:“上海这个城市,曾经饱受外国侵略之苦,我们再也不允许上海及全中国以至全世界所有像上海一样的城市,再受外国侵占之苦了。我们绝不答应!”

他说这话也欠考虑,周恩来早就在过去的会谈中明确地批评过,中国人的命运与尊严,中国的“生存能力”,是不需要美国等西方国家来关心的。因而他说这话的时候,周恩来不再鼓掌,严肃地坐着,面无表情。

尼克松又在兴奋中说了一句十分敏感的话:“美国人民,要和中国人民一起,将世界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后来有挑剔的西方记者评述说,总统在鼓吹“美中”联合“主宰” 世界。

接着,尼克松更为踌躇满志地说:“我们访问中国这一周,是改变世界的一周……”

“上海公报”发布后,极大地震撼了世界,影响了世界格局的改变。法新社评述说:“改变世界的一周”应该是“改变尼克松的一周”。《费城问询报》评论说:“从短期看,尼克松付出的代价比得到的多;但从长远看,他也许获得了远比付出代价更有价值的东西。”开罗《金字塔报》评论说:“西方帝国封锁新中国的神话破灭了,这是亚非人民的伟大胜利!”

实际上,“上海公报”打开了通向中美建交谈判之门,导致了十多年之后由邓小平与卡特指导下进行的中美关系正常化的谈判。

“上海公报”发布当天晚上,台北动荡了。数百辆大卡车满载愤怒的人群涌上了台北街头游行,一直冲到市区北面美国大使馆大门前,鸡蛋、香蕉、石块扔向使馆的门窗,宣传车的高音喇叭播送的抗议声震耳欲聋。台北市民怒喊的口号,除了“打倒尼克松”等,竟然也有“打倒美帝国主义”。

在“上海公报”签署的10年后,1982年9月9日,尼克松以前总统的身份应邀来到杭州访问,又下榻在刘庄宾馆。他重温在刘庄签署公报的旧事,仔细端详了自己10年前草签“上海公报”的八角亭,及自己住过的房间,说这“圆形的大吊灯我还记得,看到这些,我又想起许多事情”。

主人仍然安排他乘坐当年那艘游艇畅游西湖。他跨上艇,还告诉别人,当年周恩来坐在哪个位子,基辛格坐在哪个位置。在欢迎的酒会上,尼克松在祝酒时说:“具有历史意义的中美‘上海公报’,也可以说是1972年2月27日在杭州诞生,28日在上海向全世界公布的。”

笔者在拙著《毛泽东、尼克松在1972》1988年第一版中,引用基辛格的文章及好些外国记者的报道,记述尼克松在作即席演讲时既心情高兴又有喝多了茅台酒的醉意。此书发行后,设在洛杉矶的尼克松总统图书馆收藏了该书,尼克松向笔者回赠了亲笔签名本。同时,尼克松给笔者捎来了阅后的两条意见:其一,该书写其在上海的庆祝宴会上喝醉了,他没有喝醉,请作者再版时做点修改;其二,该书写毛泽东的篇幅多了,根据外交惯例,双方篇幅要对等,再版时可为其增加篇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