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奠边府地面上,东线、西线几个高地的争夺战已至白热化。双方伤亡惨重,战壕里横七竖八躺着、铁丝网上挂着的,全是双方官兵的尸体。
这天上午,艾森豪威尔从华盛顿给奠边府前线法军发来一封慰问电报。这位美国总统不惜花费笔墨,对卡斯特里及其指挥的部队“为自由世界所作的英勇顽强的战斗”深表嘉许。但是电报里丝毫都不提及奠边府法军所急切盼望的美军介入问题,这使卡斯特里未免深觉失望,但是也给艾森豪威尔发了一封回电,表示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直到最后一刻”。
5月6日晚间,越军前指决定发起总攻。
总攻的特别信号就是对法军A1据点的特大爆破。
越军称为A1据点的法军克洛迪娜据点的碉堡,是奠边府最重要的屏障,有最坚固的钢筋水泥大碉堡,角度褊狭,又有法军炮兵掩护,很难用火炮摧毁。中国军事顾问团与越军前指摸了底后,准备挖一条长地道,穿越法军阵地地下,直通A1据点大碉堡底部,集中炸药埋设,待总攻发起时爆破。但越方前指提出:越军工兵尚无此经验,希望由中国工兵来执行。经中共中央军委批准,总参谋部火速抽调有朝鲜战场实战经验的中国工兵一批赶往奠边府。中国工兵于4月下旬初赶到,经中越两国工兵一个多星期的艰苦挖掘,一条神秘的暗壕挖至目标下方,埋了一吨炸药。
预定大爆破时间为6日晚上9时整。前线指挥部下令:“点火!”
命令下达后,没有立即产生爆炸。下命令的越军三一六师师长愣了好一会儿,A1高地传出了一连串闪雷似的巨响。
整个奠边府都在抖动!
总攻发起,一声巨响,将坑道内的法军全部震毙,全歼地面之法军。
紧接着,就是有名的喀秋莎火箭炮的怒吼声。奠边府淹没在火海之中。
原来,韦国清的顾问团提议,经毛泽东与中共中央军委特别批准,由中国装备训练的苏制六管喀秋莎野战火箭炮,刚刚从朝鲜战场调运抵达前线。喀秋莎和所有的炮火,一起向法军阵地的纵深发射。喀秋莎两次齐射就轰开了在奠边府要塞的后部。弹药库爆炸了。州温和506等据点也相继攻克,使芒清失去最后屏障。
5月7日14时,刚获晋升为准将的卡斯特里将军下令奠边府法国守军投降,其参谋部人员全部被俘。但据守在南分区的航岗(伊萨贝尔)据点的法军约2000人的部队企图南逃突围,至午夜也被歼灭,只有几个坦克兵设法逃了出来。此战役,越军歼灭法军16200人,越军伤亡、失踪共14000人。
5月8日清晨,一架飞越战场的法军侦察机收到了来自奠边府的最后电报。电文只有寥寥数语:“突围失败--句号--再已无法通报--句号并全文完。”
如今访问奠边府,从小飞机上俯瞰,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与茂密森林依旧,机场也是对当年法军的机场加以整修而成。法军前线总指挥卡斯特里将军的芒清指挥所,依旧保持着当年战争结束时的样子,壁上弹痕累累,东倒西歪的大炮还散落在空荡的那一片平地上。只是平地中显眼的位置多了一块铜牌,铜牌上没有别的文字,只是用数字记录了一个时间:“17:50,7,5,1954。”这串数字是指奠边府战役结束的时间:1954年5月7日17时50分。
我们必须记住奠边府。
奠边府对于越南人民来说,是走向全国胜利的历史转折点。
奠边府对于刚刚崛起的新中国来说,为打破美国为首组织的西方冷战包围圈的突破口,奠定了基础。一年以前,1953年7月27日,朝鲜战争中的双方代表在三八线上板门店的木制构架大厅里签订了朝鲜停战协定,结束了为时三年的朝鲜战争。对朝鲜停战谈判,中国谈判代表团负责人、外交部副部长李克农作了实事求是的科学分析:
“这次谈判不是胜利者同失败者之间的谈判。平心静气地讲,只是战场上打了个平手的谈判。可是对这个特点,对方是不肯承认的。他们是世界头号强国,总放不下架子;而我们是刚刚取得胜利的人民,谁要想压倒我们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朝鲜战场上双方打个平手的话,奠边府战役却是美国支持法国的肮脏殖民战争的彻底失败。
周恩来突然改变访问新德里日程,去秘密会晤
法国新总理兼外长
5月8日,法国代表团戴着黑纱,打着黑色领带,哭丧着脸,一扫过去趾高气扬的劲头走进会场,低头就座,一言不发。
越南代表团中有人见此情景,不由笑了一声。皮杜尔听到笑声,气急败坏地说:“这么严肃沉重的场合,笑什么?!我们死了那么多人,你们还幸灾乐祸。同你们这些幽灵打交道,真没有什么可讲的。”
范文同的法语很好,不等翻译就立即用法语回答:“噢,难道你们是跟幽灵打仗?!”
一句话使得法国人无言以对,更显其狼狈之态。
上面这段文字,摘自中国代表团政治顾问师哲所写的《师哲回忆录》。它所记述的是奠边府战役结束次日,日内瓦会议开始正式讨论之前的情景。
这天,日内瓦国际会议开始讨论恢复印度支那和平问题。由于法军在奠边府战役惨败,迫使法国代表团首席代表皮杜尔外长于5月7日晚间,向会议两主席莫洛托夫与艾登紧急要求会议讨论印度支那问题。
经交战双方在奠边府商议,越方开放了奠边府机场,使所释放的法方重伤员能及时运至河内、海防治伤。
5月17日,周恩来致电毛泽东、刘少奇并中共中央:由于奠边府战役的胜利和我方主动提出释放法军重伤俘虏等,使美国、法国主战派破坏印度支那停战的阴谋,遇到很大困难。法国国会议员“多数要求停战,政府中坚决反对停战者亦占少数”。因此,“从目前形势看来,停战可能性增加,谈判已有具体进展”,“但美国和法国主战派的破坏活动亦会抓紧”。
5月24日,据《周恩来年谱》记载,从这天起,“法国代表团首席代表、外交部长乔·皮杜尔开始主动向周恩来打招呼”。以后不久,皮杜尔还主动去周恩来下榻的日内瓦市郊的万花岭别墅去拜访,并歉意地对周恩来说:开会讨论时我说话激烈些,但这并不妨碍我与中国代表团以后的来往。
从5月8日开始讨论印度支那和平问题以来,越方提出:法国承认印度支那三国的主权和独立,三国举行自由选举,停止敌对行动和撤退一切外国军队;法方坚持不讨论老挝、柬埔寨两国的停火,只讨论越南停火,而且只讨论军事问题,不讨论停火后的政治解决问题。当时,作为法国殖民地的印度支那联邦包括越南、老挝(寮国)和柬埔寨(高棉)三国。在越南有胡志明领导的越南独立同盟(越盟)与西贡保大傀儡政权。法国当局只想通过日内瓦会议实现停火,而不愿意放弃其在印度支那三国的殖民利益。
5月27日,为了打破会议多日以来的僵局,周恩来在与苏、越代表团协商后,在这天会上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该方案核心是在确定印支三国同时完全停火和区域调整原则后,实施方法可以根据三国的不同情况而有所不同。这一建议绕开了三方未取得一致意见的具体方案问题,肯定了已有的一致意见,即印支三国情况不完全相同这一点。周恩来的“五二七方案”推动了会议于5月29日达成了谈判开始以来的第一个实质性协议。该协议接受了我方坚持的三国完全同时停火的原则;在此前提下,决定先研究解决越南问题,从而导致了法、越双方的高级军事代表在日内瓦的直接谈判。
在会外,美国加紧了以破坏会议为目的的活动。据瑞士《晨报》、纽约《先驱论坛报》先后报道:美国、法国正就美国出兵印度支那问题在进行磋商。据皮杜尔告诉艾登,如果会议不能达成协议,美国方面已经答应向印度支那出兵三个师。6月15日,美国还破坏了关于朝鲜问题的讨论,使之不能达成协议;此后,艾森豪威尔总统指示美国代表团副国务卿史密斯,要其尽一切努力结束印度支那问题的讨论。周恩来及时在会上指出,法国当局在印度支那问题上耍两面派。
奠边府的惨败虽然没有使法国拉尼埃政府接受教训,继续张罗美国出兵;但法国人民强烈要求政府改变印支政策、结束这场“肮脏的战争”。这种强烈的不满情绪反映到议会,终于使拉尼埃内阁被迫于6月12日宣布辞职。6月17日,法国社会党人孟戴斯·弗朗斯出任总理受命组阁。孟戴斯·弗朗斯在议会宣誓就职时庄严地保证:要在四周以内结束法国在印度支那的卷入。
美国代表抓住法国政局混乱的机会破坏会议,6月14日,美国代表借皮杜尔赶回巴黎为缘由,要中断会议。幸亏那天会议轮到苏方莫洛托夫做主席主持会议,苏联代表团抢先提出关于国际保证和监督的新方案,美国的阴谋才未得逞。
周恩来抓住这个机会,经与越、苏协商,于6月16日下午提出了新建议:在老挝、柬埔寨和越南同时宣布停火,交战双方在日内瓦和当地开始直接谈判停止敌对行动问题。新建议说明,在老挝、柬埔寨停止敌对行动包括这两个国家本国的敌对军事部署和一切外国军队的撤退问题,停战后任何外国军队不应在印支三国中任何一国境内建立军事基地。这包括越南在老挝、柬埔寨境内作战的志愿军,也按撤退一切外国军队的办法办理。莫洛托夫原来就主张这么做,范文同在经过反复考虑后也表示同意。
6月18日,范文同按越、中、苏三方代表团商定的口径在撤军问题上表了态。
6月19日,会议取得重要进展,达成了双方军事代表就老、柬两国军事问题进行直接谈判的协议。按原定计划暂时休会,各国外长回国。
此时,周恩来应印度总理尼赫鲁的邀请,在印度驻联合国首席代表梅农的陪同下,在从日内瓦回国途中,顺道访问印度。
周恩来原已定于6月21日飞离日内瓦。
但是,由于中法之间的情况在奠边府战役后有了新变化,周恩来突然变更了行程,推迟访问印度的行期。他要先赶去伯尔尼进行一次需要绝对保密的高级会晤,然后再访问印度。
卷十七 中法两国总理历史上的首次会晤在瑞士
极其秘密地进行
周恩来为什么不同意在法国境内安排会见/ 法国像天平的中心,周恩来要对其新总理“拉一把”/ 周恩来一开始就用法语说话,在会谈中处于主动的地位
[1954年6月22日-24日,伯尔尼-日内瓦]
周恩来为什么不同意在法国境内安排会见
6月23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日内瓦整个城市尚在酣睡之中,街道静悄悄的。有两部黑色小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日内瓦郊区的万花岭别墅,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莱蒙湖畔轻纱一般的晨雾中。
周恩来一行悄悄地离开了日内瓦。此行目的要经洛桑到瑞士中部地区的伯尔尼,去做一次秘密的高级会晤。会晤的对象是刚上任的法国新总理兼外长孟戴斯·弗朗斯。
为最后落实这次会晤,周恩来于6月22日在万花岭别墅接见了法国驻瑞士大使让·肖维尔,就与孟戴斯·弗朗斯会晤的安排问题交换意见。
肖维尔提出,希望中方考虑法方新政府的微妙处境,这次两国总理会见需要保密。因此,在日内瓦会见显然不适合。众所周知,日内瓦是一个国际间谍云集与较量的地方,许多国家的情报机构都派有特工高手潜伏在此。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在国际舞台上露面的周恩来总理,一直是西方大国情报机构高度关注的主要对象。在冷战时代,中共新中国总理与反共的西方大国法国新总理的会晤,也会是震惊世界、引起特大轰动的头条新闻。会晤泄密,对刚刚组阁就任的法方新政府不利。肖维尔提出,日内瓦东、西、南三方面都紧邻法国,法方要求邀请周恩来到法国边境内某地会晤。
周恩来坚持原则,明确表示反对在法国境内会见孟戴斯·弗朗斯总理兼外长,因为法国还没有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两国还没有任何外交关系。最后,双方确定会见地点在中立国瑞士的偏僻的小城伯尔尼,定在法国驻瑞士大使馆内。
伯尔尼是瑞士的首都,是一个很别致、独特的首都。虽说是首都,却是一个只有十来万人口的小城,远不及苏黎世、日内瓦热闹、繁华。街道狭窄,石块铺地,两旁是石砌的房舍,间或有塔楼、哥特式的教堂与巴洛克风格的宗教建筑。它没有大学,瑞士仅有的两所国立高等大学,一所在苏黎世,一所在洛桑。它没有飞机场,是世界上十分少有的不设机场的首都之一。说是首都,更像一个古朴的乡镇,街上十分安静,极少喧嚣。没有灯红酒绿,却处处可见丛丛绿茵。只是偶尔有些观光游客走过,带来一些外部世界的声音、色彩,然后又回复至静谧典雅的古韵之中。这儿确实是一个适合秘密会晤的地点。
肖维尔说,孟戴斯·弗朗斯名义上到瑞士进行外交访问,以会见瑞士总统为借口。中法两国总理会见的具体筹备工作由中国驻瑞士公使冯铉与法国驻瑞士大使肖维尔共同安排。会见很急,第二天即6月23日就要举行,为会见所做的安排就在秘密与紧急中进行。
法国像天平的中心,周恩来要对其新总理“拉一把”
瑞士是个美丽的山国,从日内瓦去伯尔尼,车行方向与汝拉山脉平行。汝拉山脊多为石灰岩结构,山脉的褶皱经世代冲刷,形成许多悬崖陡坡、峡谷深壑,山峰林木葱郁、景色宜人。人们将这一带称为著名的“瑞士高原”。
在短短10天内,周恩来已经是第二次去伯尔尼了。
10天前,他曾经作为新中国总理应邀来这里访问,会见了瑞士联邦主席陆巴特尔和兼管外交事务的政治部部长彼蒂彼爱。瑞士是欧洲资本主义世界里最早与中国建交的少数几个国家之一,中瑞两国于1950年9月4日协议建交,双方互换公使,中国首任驻瑞士公使为冯铉。上次去伯尔尼,他还在瑞士联邦议会发表了讲话,阐述中国的对外政策,促进双方的了解。联邦大厦是一座19世纪的西方宫殿式建筑。从阿勒河边的联邦大厦出来,彼蒂彼爱告诉周恩来,联邦大厦前的广场,每逢周二、周六,一大早就变成了菜市场,市民们拎着菜篮子在这儿穿行,选购番茄、葱头、黄瓜。人们说这样的议会很有“亲民色彩”。
说来也巧,法国主战派约瑟夫·拉尼埃内阁倒台的消息,是周恩来6月12日上次访问伯尔尼这天传来的。
这次再去伯尔尼,周恩来望着车窗外秀丽如画,心思却不在这些景致上。
日内瓦会议开幕后,随着奠边府战役胜利,他格外关注着法国政局的发展。
6月19日,孟戴斯·弗朗斯出任法国总理后的第三天,就提出要与周恩来见面。弗朗斯曾对人说:“与越方实现直接谈判的钥匙在周恩来身上。”周恩来已经准备在三天后宣布休会时即飞往新德里,可是,孟戴斯·弗朗斯总理主动提出与他会面,触发他深层的思考与作出新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