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行吧。谁让我就乐意管闲事儿呢?不过你可得保证,你是真投入。否则我再去当说客,不是害人家?”
“你放心你放心,我今儿可是掏心窝子。”
“嗯,这还差不多。这样吧,明儿上班我先找她谈谈,跟她说说为人父母被孩子牵扯那种心痛。她平时挺信我的,跟她解释了以后她可能会原谅你的迟疑。你明天下班接她吃饭,正式跟人家道歉,再保证一心一意跟她处,和你前妻一刀两断。这个时候就别顾面子不面子了,就是人家扇你两巴掌,要你当众下跪,你也得受着。”
“嗯,好。”
“她以前对你感觉挺好,我把这事给说开了,打开她的心结,你再让她出出气,没准儿能挽回。”
“行,行,我全听你的。”我感激地看了D女一眼,又升起一线希望……
和D女告别,我回到家依旧坐卧不宁。
想给大白兔打个电话,可一连拨了无数个,无一例外传来那个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第二天上班,我魂不守舍,盼着D女能传来喜讯。
终于,手机响了。
我哆哆嗦嗦地接听手机,心中祈求一个好的结局。
“守杰,罗丽丽今天没来上班。我给她打电话,手机一直关机。”
“什么?”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哎呀,我哪儿知道?问题是现在联系不上她,她根本就没向我请假,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啊?这可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我找不到她人。今天我又在开盘现场,也走不开。这样吧守杰,你到她宿舍里去找找?”
“嗯,好,好,我马上就去!”
我向老板请了假,然以最快速度驶向大白兔的宿舍,一路忧心如焚。可越着急越不顺,连遇几个红灯。
我烦躁地捶打方向盘,伴以高声骂娘。
我是在骂自己。我太蠢了。过去一年那么多机会,都被我浪费了。
好容易捱到她宿舍楼下,我飞奔上楼,重重敲打房门。
“开门啊大白兔,快开门啊我的小萝莉。”我心中默念。
门开了。
开门的不是大白兔,而是她的合租伙伴,我们认识。
那女孩显然刚起床,头发乱蓬蓬的,睡眼惺忪。
见是我,她问:“啊?是你呀?你找罗丽丽吗?”
“对,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我刚起来,怎么,她没去上班吗?”
“她今天没上班,手机也打不通。我担心她出什么事。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女孩让开了路。我来到大白兔门前,喊了几句无人应声。
“她会不会生什么病?”我扭头问。
“不清楚啊?她平时挺少生病的啊?”
“那万一呢?”
“不会吧?”
“我想把门打开看看。”
“嗯,好吧,她是你女朋友,你做主吧。”
我也就不客气了,飞起一脚踹开了门。
她不在,铺盖都卷了起来,衣柜里空空如也。
卷铺盖,清衣柜,意味着走人。
我颓坐到床板上,哆哆嗦嗦掏出支烟。
大白兔,你到底要干什么?
室友也觉得奇怪:“昨晚上她还一切正常呢,怎么说走就走了?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我苦笑一声,向她道谢后匆匆告辞。
现在怎么办?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去火车站!
对,或许她还在候车,或许她刚刚上车,我隔着车窗玻璃找到她,与她对望,留住她。
我奔向车站,在滚滚人流中寻找这颗被我丢失了的珍珠。
多渴望在一个不经意间,看到那张可爱的小尖脸,与她四目相对。我一定当众抱住她,大声告诉她我爱她。
可电影里常出现的那种情景并没重演。
大白兔就这么走了,连句话都没给我留下。我知道这是我的错,可她不给我改正的机会。
我万念俱灰,傻坐了半天才想起给D女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大白兔已经走了。
“守杰,你真的爱她吗?”D女问道。
“是,我爱她。”
“那你就该去追回。如果真的爱她,你就该勇敢起来,不顾一切追回她。”
“是,我知道。”
我立即买了张当天去合肥的车票,又专程买了一束玫瑰。
火车徐徐开出西客站。
人生是一次单程旅行,你的出生是你的起点,你的死亡是你的目的地。人活着,其实并不是为那个目的地——对所有人来说,那都是个未知世界。尽管宗教把那个目的地划分为天堂与地狱,但既没人能证实,也没人能证伪。所有到达目的地的人,都没有回来告诉我们这些还在旅途中的人们,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只能去想象,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无奈地看着我们离终点越来越近。
那个未知世界并不属于我们所有。我们看不到,听不到,只能幻想。而幻想,就像一缕轻烟,它可以随意改变形状,最后被风吹散,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所以,人活着的意义,是为了在旅行中看到不同的风景,以及结识与你志趣相投的旅伴。正如伯恩施坦所说:运动就是一切,而目标微不足道。
列车呼啸着奔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电线杆,树木,房屋,车辆,行人,次第在眼前一闪而过,又被飞速抛在身后,最后从视野里消失……
我打开MP4,耳边响起了那首Tears。琴声把我拉回那个冬天,我和大白兔的初识。
当时,一张白嫩小尖脸儿仰起来看着我,纠正道:“我不是小萝莉,我叫罗丽丽。”
“呃,差不多……”当时,我忙给自己找台阶下。
“不一样,小萝莉是指十六七岁以下的女孩儿,可我已经二十四了,我是成熟女性。”当时,她依旧一本正经……
我猛然从回忆中惊醒。不,我不能失去她,我无论如何都要追回这一切,决不能让她消失掉。以往我曾失去了爱的能力,让她受伤;如今,我要让她知道我爱她,让她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
天色渐晚,窗外苍茫一片。远处的村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仿佛黑色的天鹅绒幕布上点缀着一颗颗珍珠。
那首Penelope从耳机传出。
我又记起了那个梦:我和孙倩在海边散步。头顶是灿烂的银河,脚下是湿软的细沙。我挽着她的手,边走边凝视她。海风吹起她一缕秀发,遮住了她明净的额。
“守杰,你真的觉得我像海里的珍珠?”
“是,你就是最美的一颗珍珠。”
“海里还有很多珍珠,我希望你再找到一颗……”
又换了一首歌,是苏联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插曲,名字叫《寻找》:
层峦叠嶂沉睡在茫茫夜色里
篝火熊熊人们围坐一起
风儿吹起风儿带走最后的歌
吹向远方去寻找你踪迹
也许他们无意间来到这地方
冰山雪川在身后嗡嗡响
天南地北我和多少朋友重聚
却不见你究竟你在何方
万水千山一路上我把你寻找
追随着你直到天荒地老
我要寻找纵然知道希望渺茫
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到
熄灯了,这车半夜到合肥。我知道目标临近。
我忐忑不安。万一她不在怎么办?万一她不见我怎么办?
我要去的是个未知的前方;我要做的是件我不能把握的事。
我走到车厢连接处,点了支烟。
深吸一口,透过车窗的反光,我凝视着自己在玻璃上的镜像。
“你很自私,你为什么不放过她?”镜中人说。
“是,我很自私。可爱情原本是自私的,它的出发点是你真正欣赏某人,认为和她在一起你可以享受到幸福。如果某个人,你预料到和她相处你会受到伤害,你会爱她吗?在利她的时候,我也需要利己,我追求幸福。现在,我遇到了值得我爱的人,我和她在一起我会幸福,我为什么要放弃?”
“你真的爱她吗?”
“是,我爱。”
“那么,你能给她以呵护和关心,还有忠诚吗?你能保证你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你打算一生遵守的诺言吗?你能保证,你再不会伤害她,给她幸福吗?你能放下以往你的那些经历,开始一段纯真的感情吗?你能保证,从此你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吗?”镜中人又问出了一系列的问题。
“是,我能,我保证。我已治好了我的爱无能,再次学会了爱。”
镜中人沉默了。车轮在铁轨上风驰电摩,发出“嗒嗒”的巨响。
列车忽然慢了下来,渐渐停住。一位秀气的女列车员从休息室里出来,打开车门。
我随她下车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又看了看站牌,到淮南了。
“到合肥还有几站?”
“下一站就是。”女列车员面无表情,眼睛根本就没看我。大概她每天都要面对无数次这样的发问,已经厌倦了。
“几点到合肥?”
“三点。”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是凌晨1:25分。
火车在淮南停车时间很短,开车后我依旧站在车厢连接处吸烟。随着“嗒嗒”声越来越急,我的心也越跳越快。
“快见到你的大白兔了。”镜中人又开口说。
“是啊。”
“你不怕她拒绝你?”
“我怕。但我要尽最大努力挽回。”
“你应该知道,有些东西是难以挽回的。”
“是,但我必须尽力。我只有尝试了,才知道最后的结局。”
“不要对感情寄太大的期许,在这场感情中你做的不够好。”
“是,所以我要改变这一切,弥补。”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又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两点了。
“还有一小时。”镜中人说。
“嗯,一小时。”
“为什么一定要挽回?你可以再去寻找一个,你应该能找到。或许,还能遇到更适合你的?都说一个人一生要寻找四个人,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是你最爱的人,第三个是最爱你的人,最后一个是共度一生的人。很可惜,除了你自己,那三个人通常不是同一个人。而偏偏共度一生的人,常常既不是你最爱的,也不是最爱你的人,只是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的人。很多人朝夕相对,过了一生,却并不是为了爱情。”
“只要你不做出决定,就有更多的选择。但你知道吗?如果爱她,那么她会充满你的内心,你的眼中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其他人,你根本看不到,她就是你的整个世界。我早已深思熟虑,她就是我爱着,又爱着我,并且能与我共度一生的人,她就是孙倩让我寻找的那颗珍珠。茫茫人海中找寻到这颗珍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必须珍惜。”
“可这是假象。其他人还存在,更优秀更完美的人也存在。你不是一直很理智吗?但我觉得你现在并不理智。你被情感左右了。我知道你们两个见面后,你会对她海誓山盟。可是你们知道吗?那些最动人的诺言是不可能实现的。海不会枯,石不会栏,就算会,你们也活不到那个时候。”镜中人不服气地辩驳。
“理智与情感是人性的两面。单有理智没有情感,生活就不会有色彩,就不会有激情和动力。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那样,人就成了恩格斯所说,不过是蛋白质的一种存在方式,你不觉得可悲吗?幸福,快乐,甚至痛苦的体验,也是我们生存的必需品。”
镜中人又沉默了。
我忍不住又看了看表:“还有半小时。”
“你就像等待判决一样。”镜中人又开口了。
“对,这是场命运的判决。”
“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被审判的地位?我记得你以前总想做别人的救世主,你从小就有这个梦想。而救世主,是宣判别人的,而不是等人来宣判自己。”
“我终于懂得,我不是救世主。在这个充满欲望的社会,我们每个人都在沦陷,连我自己都需要救赎。我曾迷失过,我戴着面具生活过,但那不是我自己。如今我要救赎自己的灵魂,所以我等待自己被判决。”
“那祝你好运。”镜中人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返回铺位整理好行李箱,拿着玫瑰花走向车门。
路过列车员的小房间时,我看到那个秀气的女列车员也醒了,正打哈欠伸懒腰。然后,她拿起车门钥匙来到门旁,等候火车进站。
“你一夜没睡啊。”她忽然问。
“嗯。”
我很惊讶她为什么忽然会跟我说话,但,旋即明白了。我手里的玫瑰花告诉她:我来这里的目的不同寻常。她也是年轻的女孩子,也在憧憬着浪漫的幸福。或许,我手里的鲜花,让她想到了她的他。
“先把票换了吧。”她轻柔地说。
我掏出卧铺牌交给她,她把我的车票还给我。
“第一次到合肥吗?”她问。
“嗯,是啊。”其实,我确实算是第一次来合肥。尽管以前陪前妻多次在这里转车,但全是匆匆而过,根本就没在市内转过。对我而言,这座城市既熟悉,又陌生。
“来这里出差还是……”显然,她猜到我不是来出差的。
我扬了扬手里的花,告诉她:“我来找我女朋友。”
“哦,是吗?”她闪过一丝红晕,“她是我们安徽人?”
“是啊。你们安徽女孩。”
“漂亮吗?”
“很漂亮。”
接着我们沉默了,她和我都凝望着这座睡梦中的城市,思念着彼此心中的那个人。
车停了。我向她点了点头,随着潮水般的人流走向地下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