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一辈子只能爱一次,但那一次却往往不是一辈子。
转眼已经快到约定的期限,钟飞也回家了。林松去看过他,每次去他都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林松知道他只是不想说话,这个自卑的偏执狂只不过是在用忙来掩饰自己的心情。
钟飞和紫湘的爱情开始得很莫名其妙。钟飞算是半个自闭症患者,除了林松没人愿意听他的那些怪理论。而紫湘则是一个优秀得不能再优秀的女生,当时学校里明追暗恋紫湘的男生只怕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这两个人一个天一个地,只怕是有一天真的山无陵、天地合,他们都凑不到一块去。他们的故事是从哪儿开始的呢?一样是从钟飞那些怪理论开始的。
在他们大二那年春季返校,正好撞上了难得一遇的春雪。学校的舍管忘了把水管内的水排空,三栋宿舍楼的水管全被冻住了。一楼的倒还好,提着热水一路浇浇水管就能化开,二楼往上的只能干瞪着眼等天气变暖。刚返校的学生还都往厕所跑,顺畅完才发现没水了,整个宿舍楼里臭气熏天。
就在校方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封神秘信转到校方手里。信没有署名,里面有一份详细的方案。利用串联电路中的电热原理直接加热水管,连校内现有的器械条件都考虑到了。校方通过这个方案半天时间就解决了难题,最后负责这个方案的学生还获得了保研资格,接着还有一家公司向这名学生买下了这个专利。这件事轰动全校,每个人都觉得这对写信的人不公平,大家都希望能找到写这封信的神秘人。特别是当时正任学生会副主席的紫湘,对这个神秘人充满了好奇。
这个神秘人是谁?当然,除了那个智商超常的钟飞还能有谁。
那天林松和钟飞在食堂里吃饭,林松调侃道:“看着人家名利双收,你就那么超凡脱俗?一点念头都没有?你不想我可想啊,我怎么说也是帮忙送信的,给点跑腿费也成啊!”
钟飞头都不抬地回道:“什么东西都一样,其价值因人而异,也因时而异。信交到对的人手中,才能体现价值。他能发挥那封信的最大价值,说明我的付出没有白费,这就够了。”
“我真怀疑你小子雷锋附体了!”林松乐呵呵地摇头道。
“松,我无法生活在别人的目光中,那会把我逼疯的。”钟飞说。
林松想了想,又笑了笑,“难得你还能有这种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自闭症。”
这两人吃饱就晃晃悠悠地离开了,他们没有注意到一直背对着他们在洗漱台边站了半个小时的紫湘。那是紫湘第一次注意到钟飞,紫湘知道所有的神秘一旦揭开面纱就将永远失去它的魅力。但钟飞不同,紫湘是注意到那双眼睛后,才走到洗漱台边听到他们的对话。
钟飞的眼睛清澈得像个孩子,却又清澈得深不见底,就像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
林松也不知道钟飞和紫湘到底是谁先追的谁,只记得紫湘答应当他女朋友的那天钟飞疯了,拉着林松要去尸体展览室找他的“第二结论”。那天钟飞嘴里出现了不下五百次有关“第二结论”的字眼,林松知道那代表钟飞那天想了紫湘不下五百次。
后来有一次动物实验后轮到林松和钟飞收拾卫生,林松抓起扫帚正准备打扫,却看见钟飞在动物尸体笼前低头捣鼓着什么。林松过去一看,他在认真地给一只死兔子剥皮,林松问他在干吗,钟飞说他想用兔子皮给紫湘做一双兔皮手套,林松开导了钟飞半天也没能打消他的念头。
林松回宿舍开始吃午饭的时候,钟飞也喜滋滋地回来了,提着两张血淋淋的兔子皮在林松面前晃了晃说:“再过几天,紫湘就有兔皮手套戴了!”
兔子的血很臭,咸腥中还夹着一股苦骚味,林松含着满嘴的饭菜喷了个一塌糊涂。钟飞把兔子皮晾在窗台上,风从窗户进来,宿舍里充满了诡异的腥臭味。那些日子,林松回到宿舍就要戴上口罩,后来林松偷偷从细菌采集室弄了一堆苍蝇卵种在了兔皮上。几天后,钟飞看着爬满了蛆虫的兔子皮黯然神伤。林松不失时机地再次劝他打消这个念头,钟飞也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一定要亲手做出一双兔皮手套来送给紫湘!”
从此以后,钟飞时不时地提着从实验室偷剥来的兔子皮回到宿舍,宿舍里经常飘满了兔血的腥臭味。有段时间林松经常梦到一群被剥了皮的兔子在宿舍里跳来跳去。但由于各类客观条件限制以及林松时不时地从背后下黑手,钟飞的兔皮手套一直没能做出来。有次他差点就成功了,拿着晒干的兔子皮开始缝手套,但缝好后,钟飞发现那些兔皮开始拼命地往下掉毛,而且兔皮的那股苦骚味怎么也去不掉。
拿到毕业证的那天,林松终于鼓起勇气拍了拍钟飞的肩膀,“飞,其实你的兔子皮,我没少搞破坏。”
钟飞点了点头,“我早知道了。”又笑了笑,“其实我早就做好了,一直放在我的衣柜里没送出去。”
离校的那天,林松听到一个新生对另一个新生说:“你知道吗,这个学校里流传着一个恐怖传说:实验室里死去的兔子总会被人偷偷地剥皮。没听过吧?我给你说说……”
其实,六年来林松一直在想,如果钟飞的那双兔皮手套送出去的话,现在的钟飞和紫湘会不会是另一个结局?
林松拿起那张请帖,凑近鼻子边嗅了嗅,喜帖刻意制造的芳香中隐隐带着一股咸腥味,像兔子的血一样……
约定的日子终于到了。
有钱人的结婚方式就是不一样,婚礼在南中国海上西沙的一个孤岛举行。因为紫湘的父母在英国,所以紫湘和苏建伟专程跑到英国办了一次婚礼。这次西沙婚礼,其实就是为了再招待一下国内的朋友。西沙群岛由45座岛、洲、礁、沙滩组成,游西沙探险也是特色旅游项目之一,而苏家正是赞助这个旅游项目的最大股东。苏德云老先生也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在其中的一个岛屿上修建了一座大别墅,供自己养老之用。现在也成了儿子的特色婚礼举办地,一举多得。
两人买了机票,直飞三亚市,又打了一小时车到达港务局码头,远远就看到前来接受邀嘉宾的游艇。是一艘大型白色游艇,由苏建伟亲自掌舵。紫湘一见钟飞和林松两人,远远地就快步迎了上来。几年不见,紫湘又漂亮了许多,她今天穿着一件红色旗袍,将她那成熟妩媚的曲线衬得愈加迷人。
紫湘先向林松打了个招呼,“等你们半天了,总算来了!”
林松点头笑道:“我们差点迷路了呢,喝你一杯喜酒可真不容易!”
紫湘对着林松轻笑了几声,再望向钟飞的时候,眼神却迷离了起来。
林松清咳了几声,“哦,我饿了,游艇很漂亮啊,我先上去看看有没有吃的。”说着自己就往船上走去。
紫湘和钟飞对视了一下,又赶紧把眼光移开,沉默了片刻。
“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吧?”还是紫湘先开口了。
“挺好的……这几年我都在研究蛇,找到了不少乐趣。”钟飞干笑了几声。
“你还是喜欢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像以前,天天和我说你的‘第二结论’……”一说到以前,紫湘想起以前和钟飞在一起的日子,又语塞了。
钟飞抬头望向游艇上的苏建伟,“新郎不错啊,为了你花这么大的工夫举办这个婚礼,还亲自驾船来接客人。”
“嗯,他对我真的是好得过分。”
“走吧,别让大家久等了。”沉默了一会儿,钟飞说道,两人一同向游艇上走去。
林松看着走过来的两人,叹了口气又堆起笑迎了上去,“哎,钟飞!这游艇上的客人都是大人物啊,你看连影星邵子悦都来了!”林松一脸惊喜地望着正在游艇卧椅上喝饮料的邵子悦,在行李中乱翻一气,看来是准备去要签名。
紫湘笑了笑,“我和建伟都不喜欢热闹场面,所以一共才邀请了九个人。我最好的朋友就你们两个,剩下的都是建伟的朋友。除了影星邵子悦,还有苏氏企业的合作伙伴薛氏企业的薛天;建伟的得力秘书张雅,苏氏企业的竞争对手袁氏企业的袁斌,也不知道建伟为什么要请他;建伟的朋友刘一航、庄小叶、鸳雨三人。”
林松和钟飞听了不禁心中苦笑,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在这些人中可算是鸡立鹤群了。其实要说紫湘最好的朋友林松肯定算不上,紫湘带上他是为了考虑钟飞的感受,紫湘知道这世界上唯一能和这个怪胎沟通的人就只有林松。
正说着,苏建伟已经从控制舱上下来,“哎呀!紫湘,朋友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紫湘一笑,“不是看你正忙着嘛!”
苏建伟快步走向两人,逐一握手,“欢迎两位,感谢两位赏脸,百忙之中来参加我和紫湘的婚礼。”
两人也分别和苏建伟客气了几句,看来是个很平易近人的人,苏建伟随后又带着他俩分别介绍给在场的人。在这个船上没有阶层分别,大家都比较和气,就连影星邵子悦都热情地和他俩打着招呼。但薛天和袁斌看了一下钟飞平平的打扮,说了一句“你好”之后就走到船的另一边,仿佛怕和他站在一起会失身份似的。
林松望了钟飞一眼,无奈一笑。不能说钟飞这家伙邋遢吧,但确实对自己的边幅太不注意了点。参加别人的婚礼还是穿着平时的考察工作服,加上一脸经常不刮的小胡子,整个一刚从非洲丛林里出来的野人。钟飞倒是不以为意,只是对薛天和袁斌的表现报以淡淡的微笑。
但介绍到苏建伟的朋友刘一航时,钟飞脸色竟一瞬骇然,眼神中写满了惊诧:“是你!”
刘一航顿了顿,“钟先生,我们以前见过?”
钟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笑了几声,“哦,我可能……认错人了。”
苏建伟轻笑几声打破两人的尴尬,说道:“没认错,大家现在也相互认识了。”
钟飞和刘一航互相礼貌地点了点头,但钟飞紧锁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而刘一航脸上则写满了莫名其妙。
等人都到齐后苏建伟走上驾驶舱开船,紫湘半依偎在他身旁,游艇迎着海风驶向茫茫无际的大海。天边一片蔚蓝,不时有几只海鸥逆着风贴游艇掠过,一切都令人心旷神怡。
林松站在船头,猛地一阵大浪拍来,海水溅到了他的衬衫上。海水带着一股咸腥,有血的味道……
钟飞的视线一直盯着不远处正和别人聊天的刘一航,林松走过去拍了他一下:“飞,到底怎么了?第一次看你这么失态。”
钟飞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着:“这,这不可能啊!”
林松愣了愣,“你到底怎么了?”
钟飞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松,有些事等我想明白了才能告诉你,否则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紫湘的这杯喜酒可能要变成……”
说到这,钟飞又自觉地住了口。自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不远处的刘一航,眉头愈锁愈紧,比起惊诧,此时他眼神中更多的是一种莫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