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俯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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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聊也分等级

婊子得的职业病大都来势汹汹,那些病的名字晦涩难记,药很贵,医生很缺德。一旦生病就意味着要停止工作,没有收入还要大把大把地往医院扔钱。若传出去,就是治好了回头客也不敢再光顾。

男人们都是谨慎的,对待事业,对待家庭,包括对待婊子。

三姐那次病了半年才算痊愈,她的一个干姐姐妒忌她胸部大,见机出卖了她,把她得病的事广播了一遍。连重播也不用,那原来培养了她、造就了她的婊子窟,她就再也钻不回去了。

一个午后,她忧伤地在民生巷散步以解苦闷时,被巷尾的红粉美发屋相中,那老板说她很有天分。

原来当婊子是真的要有天分的,我看你就算是一个。

在她得病期间,二哥来看她,给她十六字赠言:安全生产,以防为主,知己知彼,换位思考。还附赠光盘一张———吴君如主演的电影《金鸡》,以供她学习和观摩。当然是盗版的,但保证有国粤双语,画面清晰。

戏剧性的是,此后不久二嫂也得了性病。三姐原是不知的,大嫂特意去美发屋找她,要她答应不要告诉别人才愿倾吐内心的巨大秘密,是念及姑嫂情分才说的。

只几天,连二嫂她儿子所在幼儿园的阿姨们都知道了。她去接他,那些阿姨远远地看她,窃窃私语。

儿子问她:“妈妈,你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性病也要打针吗?”

气归气,她略一想,心中就有了数,那对杀猪卖肉狗男狗女的小儿子不是也在这家幼儿园吗?真想上门大闹一场,但毕竟现在有病在身,还授人以柄,底盘不太稳,弄不好自己要遭殃。再者,省些力气吧,在老公那边还得拒理力争呢。

想到这些,她就咬紧牙关说自己是去不干净的公共厕所用了不干净的坐便器才染了不干净的病回来,就这样说!

可理由显得牵强,她悲哀的情绪涌上来,下身也不合时宜地又疼又痒,只好连连跺脚。转念想到家中的存折都在自己手里捏着,又有了些许去面对的勇气。

她不禁一放松,两股脓水顺着大腿根由胯间缓缓地蜿蜒地流至脚后跟。

三姐和大嫂结了伴去看她,她比已往柔和了很多,送了大嫂一件她嫌大但没穿过的衣服。大嫂当场试了试,二嫂对三姐说:“你看,真合适,就像为大嫂定做的,咱们大嫂越发福相了,两个儿子也长得跟招财童子没区别。”

三姐说:“二嫂,我看你跟一种妖精真像。”

她知道现在夸女人漂亮流行说“妖精”,就不好意思地笑着问道:“那是什么妖精啊?”

“马屁精。”三姐刚说完,大嫂就把那衣服甩了两米远。

大嫂似乎很悔恨,说那衣服肯定有病毒啊,要是有怎么向自家老公交代啊。还非要她小姑子给她证明清白,不然只有跳黄河、喝农药、吊房梁了,她单就忘了自己有刀,割脉切腹都够锋利。

此番对二嫂的奚落很让三姐满意,对大嫂也怀了些感激,当日就买了一件确定没有病毒的价格不便宜的新衣服送了大嫂。

三姐在红粉美发屋卖肉跟在家门口卖肉也差不了多少,有不怀好意的女邻居对我妈说:“你们家卖肉的可真多,了不起啊,要直奔小康了吧。”

我想起那句我妈多年前说的“有其母必有其女”、“这样的女人是嫁不出去要当老姑婆的”,竟有点戚戚然。

我爸不但是瘸子,还临时扮演起了瞎子和聋子。

这就是我的家人,生我养我的父母,一起长大的哥哥和姐姐。别指望在民生巷这样的地方能出个科学家、政治家、军事家……也别指望我会出淤泥而不染,以后大有出息。或者我只是不小心被父母造了出来,他们对我完全不抱希望,就像他们所生的前三个孩子一样,一个比一个让他们操心。到了我这里,他们也懒得来操心。操再多的心,到头来还不就是几个祸害吗?他们习惯了,我也麻木了。

后来一个意外让我考上了柳城最好的中学,全家人终于另眼相看过来,试图培养我。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却又得面临另一种境况。我明白了,生活总喜欢开各种小玩笑,而我只是它用来娱乐的小丑。

而弄明白这一切后我才发现,我所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一点。

而柳斋,你则一直以鲜活的状态出现在我黯淡无光的生活里。那鲜活是一条刚刚被开膛破肚的鱼,你掏出鲜红滴血的鱼鳃,再一脚踩破鱼鳔,酷似气球爆炸的响声随之而来;那鲜活是一只刚刚被阉割的公猪,你提着它热气腾腾的睾丸,捂着鼻子称赞那东西臊气扑面;那鲜活还是一只刚刚被拍死的苍蝇,你举着苍蝇拍手舞足蹈。你带来的鲜活就是这样血腥味和破坏性十足的残忍。

你和我,我们都是残忍的,而且我们比任何人都来的残缺。

许多年以来,我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是19岁那年我们一次无聊逛街的场景。后来,我和所有女人逛街都变得很无聊,而之后的无聊都加起来再乘以100都敌不过和你一起的一次无聊。原来,无聊也是分等级的。

记得那是夏末秋初的某个普通下午,我左脚上的假耐克破了个洞,脚指头呼之欲出。有人说我运气真好,右脚那只没有破,也许那只是真耐克。我不管这些,你这样富贵人家的女儿都穿着拖鞋逛街,我这穷混混到底还算穿戴整齐。尽管后来你告诉我你的拖鞋价格相当昂贵,但我一点不脸红,因为我右脚那只耐克看上去至少像真的。

于是,我们很悠闲地逛了一个下午。

抛。

抛弃,抛开,抛物线,抛砖引玉,抛头露面。

对,就是这个抛。它叫小抛。

卖玩具的男人把目光从你胸口挪开,翻了你一个特别明显的白眼,就像我想翻的那种。

你18岁,不是8岁;你看上去23岁,不像3岁。

任凭你穿了印有流氓兔的鲜红T恤、黄色的丁字拖鞋;任凭你把又烫又染的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试图模仿张柏芝的清纯;任凭你挂着练习多遍的你14岁照片上的笑容,灿若春桃;但你已经老了。

岁月对你无情,是你先辜负了它。

你手上那玩偶叫天线宝宝,有红色、紫色、黄色和另一种你忘记了的颜色。没有关系,你说自己偏爱红色那种,这玩具摊上也只有红色的。它们出现在电视上的频率挺高,产地不是美国就是英国,是教小朋友学说话的人偶。教的是国语还是英语还是二者皆有,你也讲不清。

这是你的习惯,越不知道的越要装知道。结果,你不知道的越来越多,别人知道你的也越来越多。

显摆让你落了个坏名声,和你的放荡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