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邦初进门就冲着高志航和蔼地说:“高大队长,你受委屈了。”高志航当时正倚着墙坐着想心事,他没动,只眯着眼缝看着。
“我好一番斡旋,总算说服了南京,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高志航稍稍一愣,一下蹦起,嬉笑着说:“感谢总队长大恩大德。”
“在我的强力举荐下,南京决定授你宝鼎勋章。”
“本人受宠若惊。我想说恩同再造,感觉有点肉麻。”高志航不冷不热地说。
毛邦初听出高志航的话明显带有讥讽味道,但他又不便于发作,只好又以他特有的笑脸对高志航说:“去吧,洗把脸,换身衣服,周主任要亲自召见你。”高志航只说了个是,转身就走,却被毛邦初叫住了,他说周主任不知道你被关在地下室里。高志航笑了笑说:“我也不会说起的。”而后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等高志航出现在周至柔的帐篷里时,他已经装束一新了。周至柔站起来,走到高志航身边,拉着他的手说:“功臣哪!‘刑天计划’成功,让委座激动得两宿没睡好觉。”说完,拉着高志航坐下。他像老朋友谈心似的说道:“我这次来,一是劳军;二是整饬军纪,准备迎接大战;第三,日本人扬言只需三个月便可灭亡中国,说中国空军最多能挺15天,我想顺便听听你们对此的看法。”
高志航沉默了半天,他看到周至柔用诚恳的目光在看着他,这才站起来说:“哀兵必胜,可我说不起这个话。我知道空军的家底,带翅膀都算上,总共只有三百零几架,其中有五十几架是老弱病残,而日军战机多达2800架,相差过于悬殊。可外界盛传,这几年委员长批给空军的钱,足可买500架战机。”
周至柔听完高志航的话后,喜悦的神情渐渐变淡了,他低声问:“你想说什么?”
“不是我想说什么,很多人都想知道,空军的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周至柔脸上的喜悦一下子消失了,他只是淡淡地说:“这个不是你该过问的。”
“可是,您总该问问我去军购的事吧,如果您有时间的话。”
“我没时间,一个小时之后,我和毛司令还要出席北平一个作战会议。再说,我也没兴趣。还是回答我的问题吧,我关心的是空军能不能挺过15天?”
“您太乐观了。因中国国防力薄弱之故,暴日乃得于二十四小时之内侵占吉、辽之范围,若再予绝交宣战之口实,则必至沿海各地及长江流域,在三日内悉为敌人所蹂躏。”
听完高志航的这番话,周至柔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大声叫道:“你是说只能挺三天?浑蛋!你太让我失望了。”
“长官要小心,这不是我的话,是蒋委员长说的。”高志航从容地说。
高志航的这句话,比上句话对周至柔的震惊还大,他抬起手来,指着高志航吼道:“你造谣!”
“我敢吗?您可以去查,民国二十一年1月21日上海的《时世新报》,我说的都是原话。”
周至柔颇为尴尬地摆了摆手说:“我问的是你!”
“在下不敢与领袖言论相悖。不过我敢保证一点,第四大队可以全部阵亡,但不会出现一个俘虏。”
周至柔长长地出一口气,感动地说:“好,好!我要把你这句话,变成中国空军的誓言!”
周至柔与高志航谈话完毕后,高志航便组织飞行员和地勤人员列队,周至柔和毛邦初一起,对参加此次作战的飞行员进行表彰,他们便在一片注目和掌声中,离开机场。
送走周至柔和毛邦初之后,阎海文并没回宿舍休息,他一个人绕到机场外面,蹲在河边,视线沿着上游的小桥移到对面的树林,神情怅然地回忆起那天的情形。
蹲了大约半个小时后,阎海文懒散地站起来,正想返回营房,突然附近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哥,就是这个家伙。”阎海文定睛看时,原来是大辫子姑娘。不妙的是,有两个精壮的男人手握镰刀,朝他一步步走来。
“你这个畜生!我们等你好几天了。”其中一个男人骂着扑了上来。
阎海文面对两个手持镰刀步步进逼的男人,一步步后退着,他说:“有话说话,别动手,动手你们会吃亏的。我有这个——阎海文拍一下皮带上的手枪。”
姑娘看到阎海文又在用手枪吓唬人,她冲着河对岸连声高喊:“来人啊,来人啊。”
只一会儿工夫,有数十个村民各持家伙奔了过来,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越来越多的人,有老人,有女人,还有孩子。
两个男人刚才也被阎海文的手枪吓住了,当他们看到涌来了这么多人,便不再恐惧了,挥舞镰刀杀将过来。阎海文终于没敢拔枪,他左躲右闪,胳膊上还是挨了一刀,血顿时流出来。阎海文有些急眼了,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干,挥舞着说:“老子当年在庙里当过一年和尚,耍的就是棍!”接着他做了个漂亮的武术亮相,单腿独立,将树干直指天空。他说:“我这个叫指地问天,可以问你妹妹,我欺负她没有,老天作证,我连一根指头都没碰她。”
“还用你动吗,都让你看去了!”姑娘气呼呼地说。
两个后生于是又挥舞镰刀冲上来,阎海文只好招架,几个回合下来,两个后生渐渐不支,一个被打落水里,另一个腿上挨了一棍,一瘸一拐的,不敢上前。
这时,一个白胡子老者赶到了,他冲着村民说:“大伙一起上,把他给我拿下。”
将近百人的驻地农民大喊着,潮水般围上来。阎海文慌了,他掏出手枪来,在原地打着转,恶狠狠地说:“都别过来,我真敢开枪的。”白胡子老者往前走了几步,指着阎海文大声喝道:“大胆!你的枪是用来打中国人的吗?”阎海文怯了,乖乖地把枪放进枪套。
大伙把阎海文拿住后,押着他一路奔机场而来。高志航和李桂丹正带着几个人在检查飞机的情况,看到这个情景,便向人群迎了过去。来到近前,高志航一眼发现了阎海文胳膊上的刀伤,他急切地问道:“咋回事?怎么敢把国军驾驶员砍成这个样子?哪个是凶手?”
被打了腿、拄着一根棍子的男人上前说:“人是我砍的,你先问这个畜生,我为什么砍他。”
高志航向人群扫视一眼,看到队伍前的大辫子姑娘后,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朝阎海文招手说:“畜生,过来,我先问问你。”押解阎海文的两个壮汉不撒手,高志航冲着身后的两个士兵使了个眼色,两个士兵持枪上前,硬是把阎海文从对方手里抢过来。
民众看到阎海文被抢走,高举着手里的家伙,骂了起来:
“当兵的没一个好东西,不能放了这个流氓!”
“专门欺负老百姓,算你们什么本事!”
“北平都快丢了,狗日的也不知害个臊!”
李桂丹害怕事态扩大,向营区招招手,又跑来一队士兵,将民众赶到机场另一角。李桂丹走到那群人跟前,沉着脸说:“这是军事禁区,谁都不准乱动,有话好好说。否则本官按战时条例,把你们视为骚乱分子!”
人群还真被他给吓唬住了,一个个都不吱声了,只是瞪着眼睛看着。
高志航用手查验阎海文的伤口,问他没事吧,阎海文摇了摇头说:“没事,砍了个口子!给我松绑啊!”高志航把阎海文背后的绳子解开,低声问道:“是不是跟那个大辫子有关?”阎海文没敢抬头看,低着头,含糊不清地说:“还是四天前的事呢。”
“你把人家给做了?”高志航厉声问道。
阎海文点了点头,高志航抬手就抽了阎海文一个嘴巴,说:“完了完了,这叫强奸。”阎海文捂着脸,委屈地说:“我没动家伙,也就带看不看地瞟了几眼。”高志航听后松了口气,问阎海文:“你瞟人家哪儿了?”
“奶子。我在南京跟你说过,你答应过我的。”阎海文小声说。
“浑蛋,我答应过吗?”
“你没反对就是答应了。”
“好好,就算我答应了,你也不能硬来呀?人家不是女人,是姑娘。”
“姑娘怎么啦?”阎海文惊奇地问道。
“你是装傻还是真不懂?教教你吧。没结婚的叫金奶子,结了婚的叫银奶子,生了孩子的叫狗奶子。要看你看个狗奶子,惹不出这么大的民愤。”
阎海文十分沮丧地说:“现在教我有啥用,你就说怎么办吧。”高志航立即绷起脸来说:“这事放到别的部队,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你的大队长偏偏是高志航,这家伙脸酸啊,说翻脸六亲不认。”阎海文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嘴硬起来,说:“不认就不认,还能怎么样?我就不信了,还能喂我个枪子啊?”
“也不好说,此时不是彼时,根据周主任的训示,战时不管犯了哪一条,都罪加一等。”
“哎呀,哎呀,哎呀,你别吓唬我,不就瞅了一眼吗?就算金奶子,值我一条命吗?你叫啥老乡?就为你关在地下室,我跟毛总队长都摔了杯子……”
“摔杯子的事,你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是跟我做交易吗?”
“也不是做交易,都在外面混,不得互相罩着点吗!再说我图个啥?要不是冲着打鬼子,我这会儿早就从金奶子变成银奶子了,至于看她吗。看我一嘴哈喇子,屁事不顶。”
从阎海文带着委屈的分辩中,高志航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他“扑哧”笑了,但马上又绷起脸说:“跟我走吧。”来到人群前,高志航抱拳揖礼道:“父老乡亲,这位小妹妹,我先给大家赔个不是,事儿我都问明白了,过程我不重复,你们就说怎么办?”
人群里有人高喊:“崩了他!”还有人说:“不崩也扒他一层皮!”高志航听后斜了阎海文一眼,暗示他赶紧赔礼道歉。阎海文会意,扑通跪下说:“别呀,老少爷们,婶子大姐,我给你们磕头了!”说着便嘭嘭嘭地磕了几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