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志航去上海会见叶蓉然的时候,任逍遥一脚踢开宿舍的门,对着枪械员晃晃手里的烧鸡,又从裤袋里掏出一瓶酒说:“哥们,今天是礼拜,我闷了,整两口。”枪械员正躺在床上想着心事,他斜了一眼,赶紧摆手说:“你胆子不小,大队长刚宣布禁酒令,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我不敢,要喝你自己喝吧。”
“他算个屁啊!”任逍遥把酒瓶子放到桌子上,拉过两把椅子,又拿来两个酒杯,他边撕扯着烧鸡边说:“你放心,据可靠消息,大队长开车去上海幽会了。当官的可以出去泡妞,还不兴咱们在家的喝点酒啊?”
枪械员看着桌上的酒肉有点动心,他坐起来,但没下地,只是远远地看着。
任逍遥倒上酒后,先喝了一大口,并拿起一块肉放到嘴里嚼着。他回头看一眼枪械员,见他还没有下地的意思,便走过去,扯着他的袖子拉了一把,说:“你这个人真能装,咱们之间还客气个啥劲。”
枪械员从床上下来,抖着袖子说:“你把油都抹到我身上了,明天你给我洗衣服?”任逍遥嘿嘿地笑着说:“我请你吃肉喝酒,还给你洗衣服,美出你鼻涕泡来,你爱喝不喝。”说着他又把半杯酒灌进嘴里。
枪械员实在经不起酒肉的诱惑了,终于坐到桌子跟前,两个人开始喝上了。他边喝边向任逍遥打听是怎样跟大队长成为哥们的,任逍遥就把他与高志航相识的经过叙述起来。
当值日官李桂丹拿着手电筒,查铺来到士兵宿舍时,见屋里杯盘狼藉,枪械员醉倒在椅子上。李桂丹托起枪械员的下巴说:“跟谁喝的酒?”枪械员看一眼李桂丹,醉眼蒙眬地说:“任逍遥,你小子胆儿忒大了,敢骂蒋委员长。”李桂丹抽了枪械员两个嘴巴子后,他才清醒一些,摇晃着站起。李桂丹拽住他的衣领子说:“给我站好了,任逍遥都跟你说了什么?”枪械员这才磕磕巴巴地说:“他说委员长是个屁,高志航也是个屁,你也是个屁,都是屁!”李桂丹压住火气说:“好好,屁,都是屁,他人呢?”
枪械员回头看了一眼任逍遥的床,见没人,便向门口走去。他刚走了两步,裤子竟然掉了下来,他伸手去提裤子,手触到腰带上,他突然大叫起来:“不好,军械库的钥匙没了。”
李桂丹被枪械员的话吓出一身冷汗,他没顾得上询问详细情况,转身跑出房间。
枪械员也跟着跑出去,在门口被门槛绊了个跟头,这下他的酒彻底清醒了。
驱逐机四大队营区枪械库里,房门大开着,房内没开灯,任逍遥在黑暗中将汤姆枪夹在腋下,外面用军大衣裹着,正要出屋,李桂丹出现在门口处,一道手电筒的强光照射进来,任逍遥闪身躲到门后。李桂丹厉声喊道:“任逍遥,给我滚出来!”
任逍遥身子紧贴门后,将汤姆枪掏了出来。当李桂丹走进枪械库时,任逍遥举起汤姆枪,从斜刺里狠劈下去,正砸在李桂丹的肩膀上,李桂丹摔倒在地上。任逍遥捡起手电筒照了一下,并用汤姆枪抵住李桂丹的胸膛。他把一口酒气喷到李桂丹脸上说:“装死吧你就,看在东北老乡的份儿上,我饶你一条小命。不过你别跟我过不去。”
任逍遥拎着枪大摇大摆地出屋,用硕大的锁头将军械库门锁死了。
李桂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听脚步声远去,他站起来,摸着被砸的肩膀,来到门前,却发现门被锁死了。他退后几步,用肩膀狠狠撞门,铁门发出咣的一声响。
枪械员跟头流星地跑到门外,正好看见任逍遥上车,他冲着门里喊叫着:“李队长,任逍遥开车跑了!”李桂丹在屋里大骂道:“浑蛋,还不快开门!浑蛋,他要是跑了,我毙了你!”军械员听后害怕了,撒腿向大门口跑去,边跑边喊:“哨兵,李队长有命令,别让任逍遥跑了……”
此时的任逍遥正开着一辆卡车向大门口冲过来,哨兵急忙将大铁门关死。任逍遥不顾一切撞过去,铁门撞开了,汽车却熄了火。任逍遥提枪下了车,见门外两个哨兵用枪对着他,便笑嘻嘻地说:“我跟你们说过,高大队长是我哥们。”
“任逍遥,怎么回事?”高志航正好回到营区,他停下轿车,探出头来问道。
任逍遥看到高志航,傻眼了,迟疑一下,转身就跑。
院子里哨声四起,李桂丹抱起一个炮弹箱,退后几步,用尽全身力气,猛力一撞,铁门开了。李桂丹冲出时恰好和刚从上海回来的高志航相遇。
“大队长,任逍遥从军械库盗走了一把汤姆枪。”李桂丹气喘吁吁地汇报着。
“他想干什么?”高志航问。
“你的哥们,我怎么知道。”李桂丹挖苦道。
高志航冲一帮跑过来的士兵和军官喊:“看我干什么?给我追,抓活的。”
任逍遥在夜色中急速奔跑着,边跑边朝后打枪。一眼没照到,撞到前面的铁丝网上,由于他用力过猛,人被反弹回来,摔倒在地,铁丝网的尖刺将他的脸划破了,血流出来。他一个转身,卧倒在山包后面,朝前面的开阔地射出一串子弹。
一个士兵小腿被击中,惨叫着。高志航回头命令大伙卧倒。
“姓高的,你放我一条生路。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不然的话,老子今天豁出这条命了!”任逍遥在向这边喊话。
高志航看了一眼前后的地形说:“任逍遥,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敢和我叫板?”
任逍遥蔫了下来,不吭声了。
高志航朝身边的两个兵耳语几句,两个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向任逍遥的身后迂回过去。
“哎,咱俩不哥们嘛,唠扯唠扯好吗?”高志航站起来,冲着山包后边招了招手。
“你心眼子多,少来这套!你要是再往前来,别怪我不客气了。”
月光下,高志航把手里的一杆长枪放到地上,高举着双手,缓缓向前,边走边喊:“念在东北军的份儿上,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你不能撒野,不然我会让乱枪打死你!”任逍遥朝天开了一枪,大声地警告道:“不要过来!”高志航依然缓缓向前移动着,他说:“不就关你一回禁闭嘛,你小子记我仇是不是?”
这时,卧倒在地的枪械员插嘴道:“大队长,他是在记你的仇,他说你是一个屁!”
“闭嘴!任逍遥是我兄弟,不会这么说的。”高志航回头训斥道。
“我说了,你高志航是个屁!”
高志航略停一下脚步,呵呵地笑着说:“你说错了,我高志航屁都不是!从咱俩天津一面,一晃五六年了,我姓高的一枪没放,白拿国家俸禄,行尸走肉一个,真的屁都不是。”
“看你人模狗样的,你还知道哇!”任逍遥突然端枪站起来,后面卧倒的人群一阵骚动。
“谁都不准动,他不会把我怎么样。”高志航转身向后边喝道。
任逍遥举着枪,命令高志航:“站住!回答我的话。”高志航立即停下来了。任逍遥问:“你的父母是什么人?”高志航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任逍遥晃了晃枪说:“立正回答我,不然我崩了你!”高志航立即想到在天津时,自己教训他时的样子,他立即做了个立正的姿势,回答道:“是老百姓。”
任逍遥把高志航曾经问他的那几句话都问过后,哈哈笑着说:“浑蛋!还记得在天津饭馆吗?现在该轮到我骂你了,你就待在这儿帮助他们爱护他们保护他们?”高志航被任逍遥骂得无言以对,他只得举着手呆立着。任逍遥又问他知道惭愧吗,他大声地回答:“知道。”任逍遥说:“那好,打自己的嘴巴。”高志航真的左右开弓,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任逍遥突然哽咽着说:“浑蛋,你听着,我家来信,我爹让小鬼子用刺刀挑了,先挑了脚筋,又挑了大脖筋,又挑肠子,我爸是睁着眼睛死的,那叫死不瞑目。”说着竟然蹲下去,号啕大哭。
这时,两个士兵已经爬到任逍遥的跟前了,他们一跃而上,将他按倒在地上。任逍遥挣扎着,他厉声叫骂着:“姓高的,我不佩服你,你就是个屁。”
士兵把被擒获的任逍遥押往四大队地下室,高志航、李桂丹和沈以琴并排坐在桌子前,开始审讯。任逍遥高昂着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值日官照任逍遥的小腹使劲踹了一脚,骂道:“死到临头了,你他妈还不告饶?”任逍遥剧疼难忍,艰难地笑了笑,仍旧站得笔直。两个士兵拽着他,将他按在椅子上。高志航沉默了半晌才说:“任逍遥,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任逍遥上牙咬着下嘴唇,将头半抬,小眼恶狠狠地看着高志航说:“你以为我怕你?大不了,你把我拉出去崩了,还能怎么样?”
值日军官挥起皮鞭,被高志航用手势阻止了。他轻声说:“我来,用这个!”说着他掏出手枪,拉动梭子,做了个子弹上膛的动作,而后将枪抵在任逍遥的脑壳上。
任逍遥将脖子梗起,说话的语气比刚才还强硬了,他说:“我要是眨眼睛,都不是我爹的种。”
在高志航扣动扳机的瞬间,任逍遥很安然地把眼睛闭上了。
枪里没有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