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远去的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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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飞行员炫技祝寿(3)

高志航驾车驶入驱逐机四大队营区大门时,差点与开出去的一辆大卡车相撞。开车的司机探出头来,见没穿外衣的高志航戴着墨镜,是个陌生脸,便狠狠骂道:“你眼瞎啊!”

高志航觉得对方很眼熟,却没认出来。他皱着眉头问:“你是东北人?奉天的?”司机嘿嘿笑了一声说:“我操,你耳朵倒是不瞎。”说着,他狠劲鸣着喇叭,意思是让高志航倒车。

高志航没动,指着营区的另一个门说:“你要是往街里去,应该走左边那个门。”

“你他妈谁呀,跑这来立规矩?”司机喷着满嘴的酒气骂道。

“我是新人,刚分到四大队。”高志航说着跳下车,来到卡车跟前,笑嘻嘻地问:“口气这么大,你谁呀?”

“小子,你小心着点,别看我是司机,可新任的大队长是我哥们。”司机扬扬得意地夸耀着。

高志航摘了墨镜,似笑非笑地看了司机一眼。司机先是一愣,继而大喜。他跳下车,歪歪斜斜地给高志航敬了个礼,激动地说:“长官,你不认识我啦?我是任逍遥。”

“任逍遥,这名字好熟啊!”高志航小声叨念着。

“你忘了,在天津一家饭馆,你喝多了,给我一个人搞旅训。”任逍遥提醒着。

高志航猛然想起来了,也激动地说:“喔,你怎么跑这来了?”

“当年就是你一句话,我又回头找部队,东北军不是名声臭吗?我就一蹶子蹽到南京,没想到,你来给我当头儿了。”任逍遥喝得舌头有些不好使,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

高志航上前闻了闻,沉下脸说:“喝酒了是吧?把车钥匙给我。你喝成了这个鸟样子,腿都打晃了,还敢开车?去,自己去找值日官,就说我的命令,关你一天禁闭。”任逍遥以为高志航是在跟他开玩笑呢,仍旧嬉笑着说:“长官,你别逗了,咱俩谁跟谁呀,好歹都是东北军出来的,是吧?”高志航走上前去,把车钥匙拿了下来,指着任逍遥说:“你要这么说,关你三天。”任逍遥一看高志航来真的了,有些不高兴地说:“大队长,你不够意思,刚当官,就不认故人了。”

“我已经够意思了,要不是有天津的一面之交,你今天倒霉了!”高志航说完冲着院喊叫起值日官来,一名军官跑来说:“大队长有什么吩咐?”高志航用手指着任逍遥说:“让他跟你说。”

值日官把任逍遥的车开回营区,把人关了禁闭。高志航驾车在营区里转了一圈,营区很静,喇叭里传出绵软的歌声,他发现李桂丹正哼着小曲在散步,在李桂丹的身后,几个青年军官在和一个女郎调笑着。

高志航喊了李桂丹一声,李桂丹便跑步迎上来,他调侃着:“高大队长驾到,卑职有失远迎。”高志航冲他笑了一下,但立即收敛起笑意:“你少来,那个娘们是谁?”李桂丹回头瞅了一眼,说是穆小笛,沈以琴的女朋友。

那几个青年军官也看到高志航了,他们便往跟前靠拢过来。还没等他们来到跟前,高志航横了李桂丹一眼说:“你通知几个中队长,到会议室开会。”

不一会儿工夫,四大队所辖的三个中队的中队长便赶到会议室了。因为以前都在一起混日子,彼此都是哥们,也没什么可寒暄的。高志航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是周末,见面会本来可以周一开的,我有点迫不及待了,想来认认自己的地盘。我想说,从今天起,驱逐机四大队大姓姓蒋,小姓姓高。凡是从我嘴里出来的,就算数了。下面我宣布三条禁令:第一,无论平时还是节假日,营区放的歌曲,不要弄那些腻腻歪歪的东西,要放就放进行曲。今天谁值班?”刘粹刚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志航命令他马上去换掉。刘粹刚急步出屋,等他再进屋时,广播里的曲目成了昂扬有力的进行曲。高志航起身到窗前,向窗外看着,见在操场漫步的人们因为歌曲的变换而乱了脚步,人们四下张望着,不知道出什么事了。穆小笛也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赶忙向沈以琴告别,匆忙出了营区。

高志航又回到座位上,向下看了一眼,继续刚才的讲话,他说:“第二,逢年过节,星期礼拜,在家喝点小酒是可以的。但是平时在营区,没有长官特许,包括我在内,任何人不得酗酒。否则让我遇见了,我会关他的禁闭;刚才我就遇到了一个,就从他这里开始执行了。第三,营区有东西两个大门,从明天起,不管大车小车,西门只出不进,东门只进不出。这叫什么?秩序!本人很看重秩序,没有秩序,部队就成了散羊。另外,不管你们谁的娘们,最好不要带进营区,我嫌碍眼。”

高志航刚讲完他的第三条禁令,哨兵在门外喊报告,高志航让他进来,问他什么事,哨兵说:“长官,一个上海姓叶的女人要见您。”三个中队长听后,都放声笑起来。

高志航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问哨兵没有搞错吧,哨兵说:“不会的,人家指名道姓说要见你。”高志航摆了摆手说:“别理她,就说我不在。”哨兵转过身刚要走,又被高志航叫住了,他问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哨兵说叫叶蓉然。高志航的眼睛一亮,命令道:“让她进来。”说完后,他看到三个中队长在那里相互暗递眼色,又马上改口说:“让她在门卫等我。今天的见面会就到这里吧。”

散会后,高志航快步到营区门前,见到叶蓉然后,他兴奋地喊叫起来:“叶小姐,你怎么能找到这儿?”叶蓉然粲然一笑,从自己的奥斯汀汽车里取出一张报纸说:“中校教官,这回不要瞒我了,全国都知道笕桥有个高志航了。”高志航接过报纸,见上面刊有自己贴地倒飞的表演照片,禁不住吻了下报纸,赞叹道:“这他妈谁呀?真他妈牛!不过你需要改个称呼,此人现在是上校大队长了。”

叶蓉然俏皮地敬了个军礼说:“尊敬的队长阁下,叶蓉然前来拜会,诚惶诚恐。”

“很遗憾,本人刚刚宣布一条禁令,女人不准进入我的营区。”

“你是在赶我走吗?”叶蓉然嬉笑着问。

“怎么会呢,咱们是老朋友了,到我家去吧。”

叶蓉然眼里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小声地问:“哦,你有家了?”高志航愣了一下,立即反问道:“难道我不应该有家吗?岂止有家,我孩子都两个了。”叶蓉然赶紧掩饰自己的表情,把脸略侧一下,向后看了一眼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去你家里是不是有点唐突?”高志航听后很武断地挥了下手说:“这有什么?上车吧,跟着我。”说着率先钻入车内,启动马达,在前边走了。叶蓉然也上了车,跟在高志航后边,两辆车一前一后行进着。车里的叶蓉然盯着前面的车,神情有些怅然。

来到家门前,高志航跳下车,他等叶蓉然的车也停下后,伸手为她拉开了车门,并做了个“请”的动作。叶蓉然打量了一眼这栋房子,跟在高志航后边往院里走去。

“李耳,来客人了,泡茶!”高志航进门就喊。

好一会儿,李耳才在卧室里应一声,高志航进了卧室,见李耳从床下爬出来,神色很慌张。他高声质问:“你这是干什么呢?”李耳被吓得哆哆嗦嗦地说:“长官,友良没了。”高志航皱了下眉头,他这才发现,屋里所有带门的物件都敞开了,显然是被翻找过。

“友良是谁?”叶蓉然站在高志航身后小声问。

“我小女儿。”高志航边回答边重新看了看大衣柜,又跑去阳台。

李耳也跟着跑过去,讷讷地说:“凡是能藏住人的地方,我都翻遍了。没了,肯定没了。”高志航听后发火了,他大声地斥责着:“你是怎么看孩子的?我怎么跟你交代的?”李耳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他结结巴巴地回答:“你说……你太太没了,友良就是……你的命。”

站在一旁的叶蓉然听了这句话,精神为之一振,她赶忙走过来,对着高志航说:“不能没,怎么会没呢?我帮你找。”说罢去各个房间寻找着。李耳站在门口处,神情沮丧地说:“我哪儿都找了,是没了。长官,你枪毙我吧。”

“别哭咧咧地,你不是一直跟她在一起吗?”

“也不是。我一大早奉您的命令,去市里买了两条狗,一条黑的,一条黄的。回来我就搭狗窝,我见友良和狗玩得很高兴,搭完狗窝,我就上街邮信,也就十几分钟的工夫,回来友良就没了。”

“那两条狗呢?”

“在后院。”李耳朝窗外指了指。

高志航朝后院看了一眼,转身往楼下跑去。

叶蓉然看到高志航下楼后,赶忙走到李耳跟前,小声问道:“他太太怎么回事?你刚才说没了?”李耳点点头,说:“是没了,离婚了。”叶蓉然又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李耳有些不耐烦地说:“两个多月了。”叶蓉然虽然听出李耳的语气有些不对,但她还是接着问:“为什么?”李耳警惕地瞅着叶蓉然说:“你问这么细干什么?”叶蓉然白了李耳一眼,娇嗔地小声嘀咕道:“又不是军事秘密,随便问问不行吗?”

“你是我们大队长什么人?”李耳开始反问道。

叶蓉然翻翻眼皮,很牛气的样子说:“当然是好朋友啦。”李耳听后,又上下打量了叶蓉然两眼,便立即改换态度,讨好地说:“因为他太太是俄国人,空军有规定,飞行员不准娶外国老婆。”叶蓉然惊诧地问:“就为这个离的婚?”李耳点着头,他走到叶蓉然跟前,小声嘱咐道:“你可别问他,大队长不让讲。”

窗外响起狗的狂叫声,李耳赶忙趴在窗口往后院看去。那两只狗冲向高志航,吓得他连连后退。李耳转过身来向楼下跑去。叶蓉然也跟着下了楼。李耳跑到后院,喝住了那两只狗。高志航四下看了一眼,径直奔去角落里的狗窝。

狗窝是用砖头垒起的,正面留了个洞口。高志航把头探进洞口,发现四岁的小女儿睡在草窝里。他长出一口气,轻声唤道:“友良,友良,别害怕,是爸爸。你怎么睡到这里了?”

被爸爸拽出来的高友良揉着眼睛说:“我给狗絮窝。李耳叔叔说,冬天要到了,我怕它们冷。”高志航笑了,见女儿脸上身上到处粘着草屑,用手给女儿轻轻地梳理乱发,又帮女儿摘去脸上身上的草屑。赶来后院的叶蓉然为这幕情景所感动,她朝高友良伸出双手。

“爸爸,她是谁?”高友良指着叶蓉然问道。

高志航看了叶蓉然一眼,问道:“让孩子叫你姐姐,还是阿姨?”

“当然是阿姨。”叶蓉然白了高志航一眼,便再次伸出手臂来说:“真乖,来,让阿姨抱抱。”

高友良居然同意了,她把手伸向了叶蓉然。高志航把女儿递过去,转过身命令李耳说:“你上街买点吃的,最好是熟食。”叶蓉然抱着高友良来到两个人中间,像一个有经验的家庭主妇似的说:“生的也没关系,我来做。”高志航和李耳竟同时用怀疑的眼神看她。

“你居然还会做饭?”高志航摇着头问。

叶蓉然不以为然地答道:“这有什么奇怪,念书时有女红课。我可以不做,但我会做。”高志航连连点头,一回头,见李耳还站在原地。他板起脸说:“长官说话,你听什么?”李耳嘿嘿笑着说:“长官,不是我想听,这两条狗还没名,您起个名吧。”高志航看了一眼李耳身边的两只狗,不假思索地说:“黑的叫田中,这个黄的叫昭和。”李耳吆喝一声,叫着那两条狗,上街去了。

叶蓉然被逗得呵呵笑起来,她说:“这是什么破名啊!一个日本天皇,一个日本首相,你不觉得恶心吗?”高志航沉郁地说:“我就想恶心自己。有它俩在身边,我就不会忘了小日本。”叶蓉然会意地点着头说:“你没变,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高志航。我唯一没想到的是你不仅当爹,还当娘,真是不容易。”高志航警觉地问道:“我那个嘴欠的兵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叶蓉然微笑着说:“你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了。”

“你看上去有点幸灾乐祸?”高志航把女儿从叶蓉然手里接过来。

“我是想假装难过,可我不会。”

“你呀,你也没变,还是那个叶蓉然。”

“还没变?我都老了,已经二十二岁高龄了。我妈说,在我二十三岁大寿之前,一定把我嫁出去。”叶蓉然虽然说得轻松,但眼睛里流露出一份沉重来。

高志航并没有察觉到叶蓉然的这份沉重,他哈哈笑着,抱着女儿,返回到前边的房间里。

高友良刚才在狗窝里睡着了,这会儿虽然醒着,但也是蔫头巴脑的。高志航把她抱进屋,放到床上,开始拍着女儿入睡,用法语轻轻哼唱德国舒伯特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摇篮摇你快快安睡,安睡在摇篮里,温暖又安逸。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爸爸的手臂永远保护你……”

女儿睡着后,高志航小心而笨拙地为她盖上被子,而后捡起女儿的小褂子,见上面一个扣子要掉了,他去抽屉里找出针线,准备给她缝上。

叶蓉然跟在高志航身后,看着他做这些,便笑着说:“长官,你是玩枪炮的,这活儿还是我来吧。”高志航又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叶蓉然拿过针线来,边纫针边说:“学校里有女红课,只要我想做,我什么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