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却见留在乾清宫的李德全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了,与八阿哥说道:“四阿哥怕几位阿哥与德妃娘娘联手,发动王公大臣们阻止他登基,想要王公大臣们的子嗣都召到宫中来以作人质,若王公大臣们敢轻举妄动,他们就鱼死网破,让这些人无后送终。”
八阿哥等人听了俱是一愣,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李德全急道:“老奴躲在帷帐后面听得真真的。”
德妃不觉有些惊慌,哭道:“这可如何是好?这个逆子这么做,可见他心虚了,要是让他再得逞的话,本宫将来死了,也没有面目再见大行皇帝了。”
八阿哥略一沉吟,说道:“娘娘,您不用担心,这件事好办。”他说着又转头吩咐九阿哥与十阿哥:“老九、老十先出宫将那帮小孩带进宫里来,我安排王公大臣们跟四哥对质,我倒要看看,四哥怎么威胁王公大臣们?”
说完三人便都急匆匆地向外走去,德妃追在后面嘱咐道:“一切小心为上。”
待众人都出去了,翡翠才走到了德妃身后,有些担忧地问道:“主子,万一他们把四阿哥拉下马了,自立为王,咱们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裳吗?”
德妃面上全无了刚才的惊惶无措,低声道:“不怕。老十四有兵权,到时候要收拾这帮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翡翠怔了一怔,赞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主子真是高啊。”
德妃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人算总是不如天算,一切还是得小心为上。你去乾清宫看着点,一有消息就赶紧回来禀报。”
翡翠点了点头,忙匆匆地去了。
待到了晚间,翡翠神色惶急地回来了,进来便急声说道:“主子,不好了,王公大臣们都已经向四阿哥表示臣服了。”
德妃听得一愣,忙问道:“怎么回事?”
翡翠有些慌乱地答道:“今儿李总管送来的是假的,现在王公大臣们都受制于四阿哥,已是表示臣服了。”
原来四阿哥早就知道李德全是八阿哥的眼线,索性就故意利用他传假消息,八阿哥他们一时不察,正好上当。八阿哥正与那些王公大臣们质问四阿哥遗诏真假的时候,九阿哥与十阿哥便带着那些王公大臣的子嗣上了殿,因那些子嗣都是骁骑营的,随身带着刀剑。按大清律,带刀者无诏不得上殿,否则将以灭族罪论。四阿哥一下子抓住了这个把柄,便逼着那些众人先斩了自己的子嗣,以表大公无私。众人毫无防备,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四阿哥见那些人一时没了话,又许诺道若是承认了他做皇帝,他便不予追究了,可若是阻止他登基,他就先斩了他们的儿子。
听完翡翠的话,德妃只觉得腿上一软,一下子坐倒在了椅子上,完了,这下子什么都完了。
十一月十六日,四阿哥胤禛公布康熙遗旨,二十日即皇帝位,改年号为雍正,尊德妃为太后。德妃却拒绝搬往宁寿宫,只啼哭着说要给大行皇帝殉葬。翡翠劝止不住,只得去请了已经登基为帝的雍正。
永和宫里,德妃全无了往日的温柔娴静之态,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翡翠引着雍正进去,通禀道:“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德妃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身穿龙袍的四阿哥雍正,待静静地看了片刻,却是冷冷一笑,说道:“本宫只是大行皇帝的一个妃子,如何当得起“太后”两个字?”
雍正面色微变,他挥了挥手示意翡翠出去,然后便跪在了德妃面前,苦声说道:“额娘为何这么想不开?”
德妃听了冷笑道:“你如今是得意了,又何必管失意的人呢?”
雍正垂头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德妃,问道:“我不明白,我做皇帝跟老十四做皇帝究竟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你的亲生儿子。”
德妃想也没想地答道:“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四阿哥追问道。
不知为何,德妃却转过身避过了他的视线,只坚持道:“就是不一样!”
雍正没有再与她争执,停了停,才又微垂了眼帘,轻声说道:“儿子记得,儿子从小在佟佳贵妃身边长大,额娘为了看儿子,每次都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不但要花钱打点,还要瞒着皇阿玛,一旦被皇阿玛发现了,还会受到惩罚。可是惩罚完之后,额娘还是一样来看儿子。七岁那年,儿子出水痘,烧得好烫好烫,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了。可是额娘硬是不放弃,拖着怀孕的身子,偷偷来照顾儿子。儿子还记得,有一天晚上额娘跪在菩萨前许愿,说如果儿子病能好的话,您宁可折寿十年。也因为这个,儿子才第一次管您叫额娘。”
他一番话动情动意地说下来,德妃已是红了眼圈,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低声道:“你都还记得。”
雍正点了点头,“我就不明白了,当初的额娘可以对儿子那么好,为什么后来会变成这样?究竟儿子做了什么,让额娘这么讨厌儿子?”
德妃沉默半晌,转回身看向四阿哥,问道:“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雍正摇头道:“请额娘明示。”
德妃愣怔片刻,思绪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不由得凄然一笑,说道:“这件事压在我心头好多年了,如今既然一切都已经成定局,我也不怕说出来,还记得你十一岁那年,佟佳贵妃忽然怀孕的事吗?”
雍正不知德妃为什么会提到了这件事情,点头道:“记得。那时候我别提多害怕了,我害怕佟佳皇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再爱我了。”
德妃温柔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一抹怪异的微笑,她轻声说道:“不止你害怕,我也害怕。”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可那情景清晰地如同就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个晌午,她借着恭喜佟佳贵妃的由头跑去翊坤宫,表面上是给佟佳贵妃贺喜,其实是想去看自己的儿子。她到那里的时候,佟佳贵妃正在午睡,屋里并无下人伺候着,静悄悄的。她见摇篮里放着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便忍不住过去看了看那个孩子。
那小孩好可爱啊,雪白雪白的,像个粉球一样,她忽然就产生一个特别邪恶的念头。她想,如果佟佳贵妃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她会怎么对自己的四阿哥呢?她会不会虐待你他?会不会不好好照顾他?
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怕,那手就像不受她的控制般伸进了摇篮,将被子捂在了孩子的口鼻上……她来的时候没有被任何人看到,此事会神不知鬼不觉,可就等她转身离开时,却发现自己的儿子正站在门口看着她。她一下子吓傻了,生怕四阿哥出声惊醒了佟佳贵妃,又怕他看到了自己刚才的恶行,忙上前捂住了他的眼睛,借口要与他玩藏猫猫将他骗去了御花园……
“从此之后,我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到那个可怕的晌午,你每次对着我笑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在嘲讽我。你说额娘,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你不是德才兼备、贤良淑德的女人,我知道……”
德妃慢慢转头看向雍正,凄楚一笑,“我也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会为自己的邪恶找借口,都希望别人看到自己好的一面,时间越久,我就越排斥你。我一直在催眠自己,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犯罪的证据……”
一块压在她心头几十年的巨石被这样掀了下来,德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直到此刻,雍正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样的厌恶他,会这样的偏心十四弟……原来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顿了顿,上前握住了德妃的手,温声说道:“额娘,我不知道这些,那天我只记得你带我出去玩了,回来的时候小弟弟就死了,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德妃一下子愣住了,过了一会却又突然失控地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人真的不能做坏事,一旦做了,老天爷一定会惩罚你的。瞧,我现在就得到惩罚了,我得到惩罚了……”
雍正看得心中难受,劝道:“这件事儿子不会说出去的,儿子只是希望额娘能够开心快乐地安度晚年,其他的只要你肯放下,儿子也会放下。您休息吧,儿子先告辞了。”
说完便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
“老四!”德妃却突然唤住了他,哀声求道:“不管怎么样,都看在额娘的份上,饶过你十四弟,好吗?”
雍正的身子僵了一僵,缓了片刻才淡淡答道:“只要他不触犯国法,儿子会网开一面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德妃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很快,十四阿哥带兵从外赶回,意欲闯宫时被年羹尧的兵马截住,雍正下令革去他的王爵,降为固山贝子。
雍正元年四月,康熙梓宫运往遵化景陵安葬后,雍正谕令十四阿哥留住景陵附近的汤泉,不许返回京师,并命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他的行动。兄弟俩的不睦和冲突,使处于极度悲痛中的德妃病情加重,不久去世。
与对十四阿哥的打压不同,雍正先命八阿哥总理事务,随后进封和硕廉亲王,授理藩院尚书。元年,又命其办理工部事务。
众人皆看不透雍正的心思,只道是他要尽弃前嫌重用八阿哥,更是有人前往廉亲王府贺喜,晴川听了却是苦笑,到了现在她还何喜之有?雍正那样的人怎么会放过八阿哥,现在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暂时稳定八阿哥的情绪罢了。
果然,雍正在企图稳住八阿哥的同时,开始慢慢处置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及“八爷党”中的鄂伦岱、苏努等人。雍正将与八阿哥亲密之人尽行遣散,予以孤立,然后便借口其办差不力,多加指责训斥。晴川手中的那一纸圣旨虽然保住八阿哥的性命,却无法替他挡住雍正的故意责难与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