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静得连风都蹑手蹑脚地不敢太刮过来,早上还不到九点,太阳就毒辣地烤得知了在树梢猛叫。张定海摘了帽子,脑袋上面一坨子热气蒸出来,汗珠子跟拧毛巾一样从鬓角和发梢流下来。
热啊,兄弟们大口喘着气,紧张地盯着远处的航道。
“长官,按照他们的航速应该快到了。”一个兄弟低声说着。
张定海看了看怀表,也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看表了,他是五分钟前刚刚把表塞到口袋里的。指针慢得简直跟爬一样,张定海狠不得钻到怀表里面,掰着齿轮让指针再走得快点。
“沉住气,通信士官,电台没问题吧。”张定海扭头问后面的通信兵。
身后的兄弟正在戴着耳机,地上摊着的军服上面放着一部电台,拍发搭子打开,随时可以拍发电报。他朝张定海点点头,“长官,通信确保畅通。”
张定海装着很悠闲的样子,从地上揪起来几根狗尾巴草,把草叶拽了,用草茎拧成一个小狗,然后放在一个兄弟的背上。那个兄弟浑然不知,正趴在地上,用鱼雷观瞄望远镜观察着远方。他是全部队观瞄能力最强的枪炮军官,这次由他负责观察。
远处的江面上陆续开过来几艘小货船,但期待的那艘邮轮却始终没有出现。张定海又看了一次怀表,感觉指针还和刚才一样,是不是自己的表坏了?张定海把怀表贴到耳朵边上,嘀嗒嘀嗒,怀表走得很稳定,就像个小水泵一样泵着张定海紧张的心跳。
妈的,自己是怎么了?张定海从未像今天这么忐忑紧张过。他提醒自己,要沉住气,整个计划非常周密,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和空军的通信也是刚刚调试过的,用的是一个单独的频率,空军那边有经验最丰富的通信军官负责接收他们的电报。
不要紧张,这是对日军的最后致命一击,肯定能成功,我今天是怎么了?
尽管自己安慰自己,但对于整个任务能否成功的种种焦虑,却像小虫子一样钻到张定海的脑子里面反复折磨着他。
如果日军不改变航行的航道呢?如果布下的水雷被护航舰艇发现了怎么办?如果空军不能及时赶过来呢?所有的焦虑拧在了一起,就像根棒子一样,一下一下地砸着张定海的心脏。
“长官,巡逻艇出现了,等等,他们发现了我们当诱饵的水雷,他在打旗语,看不懂什么意思。”负责观察的兄弟低声报告,声音里面打着颤。
张定海感觉不知道怎么说话了,身体僵硬起来,他努力保持着冷静,继续下命令道:“继续观察,注意日军护航舰艇。”
很快,远处的航道上出现一艘大船,在大船的右舷不远处是一艘小船,看上层建筑,应该是一艘轻型炮艇。两艘船一前一后地开了过来,日军上钩了,他们根据巡逻艇的旗语警告规避到了另一侧航道上,而在那段航道下面,有十枚水雷在等待着他们。
船越来越近,张定海的汗都顾不上擦,汗珠子滑过眉弓骨,流到眼睛里面扎得生疼。
轰隆一声,一团地狱鬼火般的火球在江面上腾起来,日军运兵的邮轮船首左舷被炸开一个洞,甲板和钢铁碎片飞向空中。
“发报,让空军他们飞过来炸。”张定海激动地声音都连贯不起来了。
这边通信士官紧张地拍发着电文,把日军邮轮的位置报告给了电台那边的空军。
一分一秒,时间在嘀嗒着流逝,张定海无数次仰望空中。此时,江上的邮轮机动性已经大打折扣,而且发生了倾斜。估计现在正在拼命恢复平衡,并且修补船体了。
怎么飞机还不过来,张定海的脖子都要断了,他仰着头一遍一遍地搜索空中。现在的时机最好,如果日军的拖船赶过来,把邮轮拖回江城码头,那么一切就前功尽弃了。现在的邮轮死鱼一样地漂在航道上,如果炸射的话,跟一个活靶子一样。
“飞机,飞机。”有兄弟顾不上战场纪律大声喊了起来。只见从南边飞过了几架战机,他们朝着江面上冒烟的地方飞了过去。当他们掠过张定海他们上空的时候,机翼下面的青天白日徽标清晰可见。
这是咱们自己的空军,浴血重生的中国空军……
飞机俯冲下来,向江面上的日军邮轮投掷了炸弹,其中至少有两枚炸弹直接命中船身,整个邮轮被炸成了一团火球。投弹之后,飞机开始在邮轮上空盘旋扫射,目测邮轮上面有人往江里面跳。
张定海咬牙切齿地看着,当年他被迫在武汉外围沉掉自己的运输船,损失了四门舰炮的一箭之仇,今天终于报了。
“小鬼子,你们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今天,你也有被飞机炸射的今天。”通信士官脖子上挂着耳机,看着江面喃喃自语。
所用的兄弟都想起了抗战之初,我们的海军因为缺少空中掩护,被日军飞机炸沉了多少?损失了多少兄弟?而今天,他们终于能够看到当年的敌人被今天的中国空军炸射。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任何敢于侵略我们这个民族的敌人,都将付出血的代价!
“好了,留下侦查的兄弟,其他人准备后撤,咱们过几天还回来。”张定海指挥部队按照隐蔽行军的序列,从江边上向后撤。
远处的江面上,日军的邮轮已经被严重炸伤了,冒着浓烟,看来只能等到拖船把它往回拖了。
部队行军了两天多才返回驻地,张定海打算让兄弟们休整几天,然后等江边上侦查的兄弟回来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尽管这次行动大家都很疲惫,但士气空前的高涨。看来日军已经走到头了,在欧洲德国也早就投降了,大家乐观地估计在年底前这场战争就会结束。
这几天张定海也过得很惬意,兄弟们从山里打了不少野物,部队伙食改善了很多。有些兄弟充分发挥了动手才能,甚至在村落的晒场边上自制了一个篮球架,部队里面有一个破篮球,还是丁晓峰找第三战区要的。张定海也不管,兄弟们自发组织起来,打算过几天打一场篮球赛。
因为明天要打篮球赛,所以这天晚上部队睡觉的很早,连最爱玩的兵都早早睡了。除了游动哨和张定海的指挥部里,兄弟们都进入了梦乡。
很多人梦见了大海,那是一片让兄弟们魂牵梦绕的蓝色梦想,为了重新见到大海,这群海军的爷们苦战了八年之久。
张定海点了一盏油灯,他在记录航海日志,把这段时间的作战简报记录下来。看来自己真的老了,以前自己写的小字,现在要拉到很远才能看清楚。这场战争让张定海提前苍老了下去,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大大不如以前了。
感觉有些累,张定海就闭目休息了一会儿,岁月不饶人,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胜任舰上的工作。抗战胜利之后,海军的重建也该开始了,自己整整八年没有指挥军舰了,八年啊,当年舰上的兄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苦战八年,张定海暗自感慨着,他自己甚至都很诧异,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和毅力打了下来。张定海很清楚,自己生性温和,甚至有点懦弱,但这场战争中自己居然打了下来。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厮杀,而中国海军在这场厮杀中尽管伤亡惨重,但并未怯阵。
回想当年的血战经历,江阴、安庆、田家镇、武汉、江城,一个个冷冰冰的地名,一条条阵亡捐躯的汉子。而自己还活着,居然还活着……
外面的报告声打断了张定海的回忆,“长官,侦查的兄弟回来了。”
“进来。”张定海戴好帽子,合上了箱子上的航海日志。
进来的兄弟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狼狈不堪,好像一路狂奔着赶回来的一样,大口地喘着气。
“出什么事了,沉住气,你给他倒碗水。”张定海其实恨不得现在就了解江城的情况,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冷静地下着命令。
“长官,不喝水,长官,江城城里有密集枪声,好像不对劲。”
张定海皱起眉头,枪声?不可能,难道是第三战区的部队在反攻?他脑子里面快速判断着,到底会是什么情况呢?
“你听得清楚?”张定海追问了一遍。
“非常清楚,隔着一条江都能听见,枪声很密集,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好像在打大仗。”
这让张定海一下子紧张起来,看来是第三战区的部队在强攻江城,这么一来日军其他地方的部队肯定要过来增援,因为江城的战略位置和运输作用太重要了。
无论如何要阻止日军通过水路增援江城,无论如何都要切断江城的航运,哪怕自己的部队出现重大伤亡,也要拖死日军。
张定海打定了主意,他连续下达了几道命令:“命令通信军官,马上和第三战区取得联系,询问江城的最新战况。另外,召集军官开会,搞不好我们要连夜出发,去航道布雷。让炊事兵准备干粮。”
军官们衣服都顾不上穿,被紧急叫到了张定海的指挥部,在隔壁的通信室里,通信军官正在联络第三战区。
咣当一下,门被撞开了,通信军官拿着电文走了进来,脸上流满了眼泪。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张定海的心一下子揪得疼疼的,腾地站了起来,焦急地问道。
胜利日
“长官,鬼子投降了。”通信军官哭得像个老人一样。
“什么?江城的鬼子投降了?”张定海问道。
“鬼子投降了,长官,鬼子投降了,侵华日军投降了,长官,我们打赢了,长官,我们打赢了。”通信军官泣不成声。
屋里一片平静,一个军官违反条令,抓过来电文念道:“贵部可能通讯不畅,昨日,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已经宣布无条件投降。贵部所谓枪声不断,可能是江城百姓的鞭炮声。”
屋里一片沸腾,就好像一颗炸弹炸中了一般,各种各样的欢呼响了起来。
张定海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打断了大家的欢呼,“继续做好战斗准备,这份电报真实性有待证实,通信军官,立刻联络海军司令部进行核实。”
屋里又恢复了寂静,静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通信军官十几分钟后走了进来,浑身激动地发抖,他哆嗦着把电文递给张定海。
张定海接过电报,上面只有几个字:贵部将作为中国海军接受江城日军投降。
张定海看着大家,每个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张定海强迫自己尽量平静地下达命令:“兄弟们,作战任务取消,日军投降了。”
整个营区在十分钟内一片沸腾,步枪、手枪都在朝天空开火,兄弟们哭着喊着抱在一起,每个人都无法控制自己,所有的男人都在哭泣……
中国海军血战八年,终于迎来了他们的胜利日!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
这不仅是中国海军的胜利日,这不仅是中国空军的胜利日,这不仅是中国军队的胜利日,这不仅是中华民族的胜利日,这不仅是中国的胜利日!
这是这个星球所有善良的人们的胜利日!
这个日子铭刻着正义的力量!
正义终于战胜邪恶,善良终于战胜残暴,人类终于完胜法西斯侵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