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有事只管说,云鹤一定帮忙。”
“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只是碰运气的方法布雷,但不知道日军船只情况,也不知道他们巡逻的规律。”
“大哥,啥叫规律?”姜云鹤眼睛瞪得老大。
张定海挠挠头,然后说:“就是每天什么时辰,日军的什么船会出来巡逻,巡逻哪些地方,大概巡逻多大工夫。”
“这个好办,江边上很多都是老表,熟着呢,我让他们打听。”姜云鹤说道。
“还有,我还想知道,日军的码头上每天都卸多少货,装多少兵走,卸得什么货,往什么地方运。”张定海说完之后,征询地看着姜云鹤。
姜云鹤抓了下脸,眼睛眨巴眨巴,停了一会儿说:“这个有点麻烦,得去找在码头上干活的长工,不过他们都不识字,估计问了也没用。”
张定海也发愁,这怎么办,还得找个明白航运和海军装备的人才行。他也学着姜云鹤抓抓脸,叫过来边上的兄弟,跟他耳语几句。
“人好办,我看看我的部下有没有这一带的,关键是怎么混到码头里面。”张定海掏出烟来,递给姜云鹤,自己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象牙烟嘴,把烟塞进去。
“倒是听说码头经常找长工,不过要保长做保,还得签字画押。我们区委有钉子户,可以说是运方亲戚,走走看吧,不行再想别的招。”姜云鹤看着精致的象牙烟嘴,咽了下吐沫。
“这个法子我看行,日本佬不会想起来我们会混进去当长工。”
外面喊报告,张定海招呼进来。只见领进来一个枣核脸,眼睛大大的兄弟,看上去三十出头,佝偻着腰,一看就是常年在底舱里呆着的习惯。
“长官好。”
“兄弟别客气,坐、坐。”
张定海自己动手倒了杯水,双手端着,把那兄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坐,坐,别客气。”张定海递了根烟,“兄弟,叫什么名字,以前是什么军职、军衔啊。”
那个兄弟站起来敬礼,大声回答道:“长官,我叫叶孝怀,轮机科电机一等兵。”
张定海注意到了,他的口音里面有类似姜云鹤的那种黄梅腔,这让张定海很满意。
“好的,坐下说话,兄弟老家什么地方的。”
“报告长官,老家是望江的。”
张定海在脑子里划拉了一下,望江应该距离江城不太远,口音应该很接近本地人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姜云鹤,倒是姜云鹤还没反应过来。张定海指着叶孝怀说:“兄弟,你看他行吗?”
姜云鹤这才明白过来,连连点头,“他行他行,哈哈。兄弟,你把手给我看看。”
叶孝怀一头雾水,把手伸开,手掌上都是早些年挖煤磨出来的老茧。这双手怎么看也是个长工的手,加上常年在海上,脸上也被咸湿的海风,强烈的日照折腾得肤色黝黑。
张定海让作战室里面其他的人出去,只留下了姜云鹤和叶孝怀。张定海看着叶孝怀说道:“兄弟,有个很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去完成。”
“长官只管吩咐。”
“是这样的,我们需要知道日军码头上的动向,包括他船只的装载情况,兵力运输情况等等。这个兄弟可以安排,我打算让你去码头当长工,侦查日军动向,你愿意干吗?”
叶孝怀猛一下听,没有回过劲,所以听完之后愣了一下。张定海以为他不愿意,于是解释道:“现在我们布雷太碰运气,如果侦查到了日军动向,我们就能够……”
还没等他说完,叶孝怀就打断了,“长官,我明白,我就像舰上的观察哨位,这个我懂。”
没想到没费什么口舌就说服了叶孝怀,张定海心里也挺高兴,一把拉住叶孝怀的手,“兄弟,等完成任务,我替你请功。”
三个人又坐下来商量细节,包括怎么编排叶孝怀的身份,怎么让保长做保等等。正商量着,丁晓峰进来了,说马上开饭,喊他们几个过去吃饭。
张定海安排姜云鹤还有他的几个兄弟过来一起吃军官灶,张定海平时一般和士兵一起吃饭,但今天有客人所以例外。丁晓峰也坐在桌子上作陪,另外还有部队里的其他几个军官。
饭桌上面丁晓峰大致说了一下布雷的情况,这次出击,包括张定海带着的兄弟,累计布下水雷六枚,都在主航道上。另外张定海也谈了自己的想法,以后除了布雷组、接应组之外,还要设立一个侦查组,负责检查布雷情况,以及日军巡逻、进港情况。
丁晓峰和其他军官也同意这个安排,当下确定一个军官具体负责,建制暂时定为十个人,每个月做一次换岗。
大家一边谈,一边吃,说完了正事,张定海把姜云鹤介绍给大家,又把在江边上偶遇的事情说了一遍。
姜云鹤性格豪爽,好相处,很快和几个军官都开始称兄道弟的。只有主管装备和枪械的军官方务群有些排斥姜云鹤,看上去一身草莽气息,再加上是新四军游击队,这样一来就更加排斥。
方务群属于海军系统的欧阳派系,又是CC系统的,所以一直厌恶闽系的海军军官。去年欧阳格释放后,企图逃往南京投降,后来被捕、枪决。此事当时震动很大,方务群心里也充满对闽系军官的反感。
但这次组建布雷游击队,上头有人授意暗中监视张定海,便将方务群调入该部。因为CC系素来和共产党不和,新四军又是共产党的部队,所以方务群在桌子上坐立不安,生怕以后穿出去,自己和新四军游击队一起吃饭,恐怕耽误自己在CC系统内的地位升迁。
但面子上方务群还是装得很好,嘴上说着久仰久仰,还强拉着姜云鹤以茶代酒碰了杯子。
吃完了饭,张定海召集兄弟们训话,主要是强调布雷作战的重要,以及昨天行动的得失成败经验,还有将来的作战方法。张定海训话素来简练,重战术轻政治,而且说得浅显易懂,把很生涩的战术掰开了说,不时还穿插点笑话,所以兄弟们倒也听得起劲。
听了一半,只见盘腿坐在兄弟们中间的丁晓峰举手。
“报告长官。”
“晓峰,什么事。”
丁晓峰也不说话,站起来走到木头箱子搭成的桌边,端起张定海的铁缸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抹拉抹拉嘴,说道:“长官,没啥事,就是口渴了。”
下面的兄弟哄堂大笑,张定海也被气得哭笑不得,笑得嘴都歪了。
张定海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道:“同志们,我们官兵平等,谁想喝都行啊。”
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结果又是一片爽朗的笑声。
张定海只好等了几分钟,等大家都笑够了再示意安静,他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然后说道:“兄弟们,既然我们海军弟兄到了江城,就要像一根铁索一样,牢牢地锁住这段江面,让日军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空气中瞬间杀气腾腾,只听得张定海又说:“兄弟们,从今天起,这段长江上面,鬼子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航标
张定海散会之后,留姜云鹤在队部住了下来,两人聊了聊江城一带的地形、人文风俗,以及日军几次扫荡的情况。
从位置上看,江城隶属第三战区,处于南京至九江航运的中转站位置。来往的货船大多需要停泊靠港,进行加水、加煤,或者是加油。同时,江城也算是第九战区和第三战区交接的区域,往东南就是浙南战区,分布着衢州、丽水等重要机场。往东是日军第十三军和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辖的部队对峙。向西则是第九战区的湖北、湖南,那里是日军第十一军和第九战区部队的拉锯战战场。
所以江城看似不大,却是连系日军两个主攻战略集团的咽喉所在。从日本海军调一个主力舰舰长过来当这里的水面守备指挥官,足以看到日军对江面航运安全的重视。而且,无论是日军第十三军调部队增援第九战区的第十一军,还是第十一军支援第三战区的日军,如果想要迅速到达,水路肯定是一个首选。
张定海把整个战局形势一说,姜云鹤才发现这小小的江城竟然如此重要。姜云鹤的游击队本来只是打一些袭扰战,虽然有一些战果,但想要给日军造成更大的损失,显然再没有比袭扰他们的长江航运更有效的办法了。
“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么多呢?”姜云鹤一边感慨,一边抓抓脸
“哈哈,你没当过海军,自然不知道。”张定海笑笑,在他看来,这个姜云鹤有时很鲁莽,有时却又很憨厚。
“可惜咱们没大炮啊,不然来那么几下子。”
“水雷可是比大炮还厉害,大炮炸的是舰船船体,水雷炸的可是吃水线以下部分。其实打仗不一定非得打他们的兵,瘫痪他们的军事交通,有时候比打他们还有效。”
姜云鹤虽然读书不多,但脑子却很聪明,很快就明白过来,听得连连点头。
“大哥,你放心,码头安插探子的事,我明天就去办。”姜云鹤现在更加急切地明白,现在如果在码头上安插一个兄弟,对于整个战局将多么有利。
“嗯,你这边抓紧办,但务必注意安全。”
“这你尽管放心。”
两人正说着话,丁晓峰走了进来,他也是刚刚查完岗回来。
“长官,岗哨查过了,都没问题。”丁晓峰说,部队驻下之后,张定海沿着驻地外围确立了七个游动哨和四个暗哨,由一个排左右的兄弟日夜轮班警戒,正好一个班轮一班。
“先喝点水,你昨天布雷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张定海问道。
“还行,就是昨天那雨太大。”
“雨大其实是好事,日军的巡逻艇回进港。”
“不见得,昨天他们巡逻艇就在江面上呢,不过雨太大,能见度也低,他们没发现我们。”
张定海听丁晓峰这么一说,心里暗自担心,看来日本海军部队的纪律性还是很强的,昨天那么大雨,仍然出来巡逻,没有丝毫的麻痹大意。
三个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大家都困了,草草擦把脸,就各自倒在地铺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张定海和丁晓峰一起,还有方务群等军官作陪,一帮人送姜云鹤回去,跟着姜云鹤的还有叶孝怀。临走的时候,张定海示意边上的兄弟,只见从后面抬过来一捆步枪和一布兜子弹。
“兄弟,这有五条枪和三百发子弹,就当是我送兄弟的见面礼。”张定海示意叶孝怀接过步枪。
姜云鹤抓抓脸,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大哥,这真是不敢当啊。”
“有啥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抗日队伍,应该互相提携,互相支援。”
姜云鹤抱抱拳,“那好吧,大哥,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大哥这份厚礼。”
张定海举手敬了军礼,后面的兄弟也行礼相送。姜云鹤和另外一个兄弟拿步枪挑着沉甸甸的子弹,往远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