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们,稍息,我不想说太多,现在日军步步紧逼,他们企图打垮我们。你们说,我们海军会被打垮吗?”张定海大声说。
“不会。”一阵整齐的吼声。
“那好,兄弟们,立正,青山为证,血战到底!”
青山为证,血战到底!
部队登船,几声离港汽笛响起,船缓缓向下游驶去。张定海站在船舷处看着岸上自己的孩子,只见孩子在人群中,既不挥手,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孤零零的。
突然,孩子顺着船的方向,在江堤上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爸爸,你不要走,爸爸,你不要走,爸爸……”
船上的张定海恨不得跳下水,游到岸边去抱住自己的孩子,但是他忍住了。他站在舷边,立正行了一个军礼,给自己的孩子,给全体官兵的家属,行了这个军礼。
敌后
张定海带着兄弟先乘船过了雄奇的三峡,船一路向下游开去,第三天傍晚到了三斗坪。因为宜昌沦陷,船没法再往下游开了,兄弟们所以在三斗坪上的岸。
在岸上接应的是陆军的兄弟,看胸前的番号条子应该是第十八军的。他们刚刚丢了宜昌,所以一听说这支海军部队是去炸日军舰艇的,都挺客气。很多兄弟都帮着部队从船上卸物资和装备,还有的递过来水招呼休息。
张定海看着一个挂上尉军衔的军官,看来是部队的指挥官,就走过来攀谈。
“兄弟们辛苦了。”张定海递过去一根烟。
那上尉在衣服上搓搓手,接过了烟,“谢谢长官,我们是中午过来的,好像你们晚了一点。”
“没办法,上午有日军飞机过来,于是赶紧抛锚靠岸,结果不是炸咱们的,好像是去炸重庆的。”张定海知道部队比预定时间晚了,于是解释道。
“听说重庆被炸惨了。嗯,谢谢长官。”上尉轻轻拍了一下张定海点火柴的手。
张定海趁着火柴没烧完,把自己嘴上的烟卷也点上,然后摇灭了火柴,“是啊,据说重庆已经被炸死了好几万人了。”
“操他舅子的,鬼子真没出息,有本事炸我们当兵的,炸老百姓算什么本事。”上尉愤愤地说。
张定海深吸一口烟,然后苦笑道:“他们是想让重庆方面屈服。”但张定海不想说太多重庆轰炸的事情,于是就有意把话题扯开。他一边看着兄弟们从船上卸物资,一边问道:“这次宜昌一丢,重庆就很危险了。”
上尉脸上似乎有点愧疚,接着说道:“兄弟不才,就是守宜昌的部队。”
“哦?兄弟的部队在宜昌打过?”张定海没想到,这支接应部队居然是从宜昌撤下来的。
“长官,我是十八军十八师的,我们是八号到的宜昌,十号鬼子就打过来了,根本来不及做工事。打得那叫惨啊。”
张定海也想多了解一些日军的情况,于是就说:“兄弟,我这一年多一直在海军部,对日军不了解,你说说宜昌作战的情况吧。”
“好的,长官。鬼子是十号打过来的,我们只有一个师守城,第一九九师在外围策应。鬼子差不多三个师团的兵力,反复猛攻。天上足有上百架飞机,我们缺少防空火力,只能在阵地上硬挺着。然后鬼子用坦克做前导,三个师团轮番猛攻。唉,很多部队还没打,就垮掉了。鬼子火力实在太猛,三个师团的山炮、野炮不停猛轰。阵地上面对面看不见,全是烟子和黑灰。我带一个连,上去不到一个小时,被日军攻了三次,一个连下来不到一个排,尸体都抬不过来。唉,打得窝囊啊。”上尉说的声音有些哽咽。
“日军的火力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咱们跟他打阵地战一般都吃亏。最好还是打野战,让他的火力优势使不上劲。”张定海说道。
“长官说的是,宜昌我们苦守了两天,伤亡过半,很多部队建制都打空了。十二号下午奉命撤走的,唉。长官,当时我们三个连,才拼凑出一个连。连枪都不够扛的。”上尉说的出神,烟卷都要烧到手指头了他才发现。
张定海又递过去一根烟,正要点火,被上尉拦住,掏出个打火机给张定海点上。张定海继续问:“十二号是不是打得最激烈。”
“算不上,十号挺激烈的。后来十七号我们又把宜昌抢了回来。鬼子撤到了土门垭。等到十七号下午,鬼子重新杀回来,这下宜昌彻底丢了。”
由于消息闭塞,张定海他们都不知道,就在宜昌战役的同时,世界上也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在欧洲战场,德军闪电战席卷欧洲,也就在十二号宜昌沦陷的那天,德军占领巴黎。随即不久法国宣布投降。得到消息的日军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的机会,随即在十七号决定夺取宜昌,威胁重庆。
一个是工业化强国法国,被德军一击即溃。一个是农业国中国,被日军打得举国抗战,至一九四零年已经苦斗了三年,却依旧未投降。
宜昌丢了,直接威胁到了重庆。但是日军以为拿下宜昌就能让我们投降那就想错了,宜昌丢了,还有西南,哪怕打到弹尽粮绝,我们还有人命。而宜昌沦陷后,日军兵力已经不堪使用,他们尽管占住了几个点,但却守不住面。而在敌后活跃的各种游击作战,也将日军拖入了长江噩梦之中。
此时的张定海当然不知道欧洲战场的风云变幻,只是宜昌丢失,也就暴露出了重庆的大门。想要拖住日军沿江进攻重庆,也就需要在他漫长的长江补给线上给他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这样一来,布雷游击的担子就更重了。
想到这里,张定海问道:“打宜昌的时候,日军有舰船配合吗?”
“那倒是没有,不过听说炸我们的飞机都是鬼子海军的飞机。”
张定海知道日军看来被长江上的水雷给困住了,再加上航道越来越窄,宜昌再往上游走,航道就更窄了。物资卸的差不多了,陆军的接应部队,和张定海的部队一起往下游走。从三斗坪往下游,就是黄柏河与长江汇流的西陵山了。从上游看过去,两条大河汇流到一起,滚滚江水向下游滔滔流去。
几十年后,这个地方建成了举世闻名的水利工程葛洲坝水利枢纽。今天的人们是否知道,当年这片土地上,曾经有人为了他们而浴血奋战。
队伍走得很慢,因为拉着沉重的水雷,而且缺少骡马,兄弟们都是轮流手拉着胶轮大车行军的。有时候大车陷到泥泞里,只好拿木棍往外撬。行军之艰难,后世的人们恐怕无法想象。但在抗战时期,没有油,没有足够的车,很多作战物资就是这么人挑肩扛地进行运输的。
张定海也帮忙推车,这辆大车上拉的是粮食。上尉和他一起在大车后面跟着推,两人正好也说点闲话。
“宜昌战役,可惜了张自忠将军了。”上尉说。
“后来重庆开了追悼大会,当时我还参加了,重庆那几天大街上天天放哀乐。”
“嗯,是三十八师过去把张将军的遗体抢出来的。鬼子得知阵亡的是张自忠,把将军的遗体厚葬了。”
“看来日军还是很尊重他们的死对头的。”
两个人边说边推车,倒也不觉得累,但是后面的行军队伍越拉越长,看来兄弟们也都累了。张定海擦了擦汗,把军服脱了,穿着衬衫看了看后面。
“兄弟,离你们团驻地还有多远。”张定海问道。
“嗯,还有十几里地吧,长官。”
“那让兄弟们歇一下吧,你看呢?”张定海征询着。
“好吧,你们歇一下,我安排一下警戒。”
部队一直走到快到深夜,才到了团部。这边看接应的海军部队迟迟不到,担心怕出事,电台又联系不上,就派了一个排过来找。没想到路上正好撞见了,便也加入到车队里面帮着拉车。
等到了团部,早有他们炊事班做好了饭,都是红薯饭,还特地加了菜,是肉末熬咸菜,大家累了一整天,都吃得很香。
张定海和部队的七名军官是去团部里面吃的,这里菜比较好,居然还有一只鸡。团部里面几个军官作陪,可能是大家平时都吃不到肉,一只鸡三两下就吃光了。
“奶奶个熊,炊事班,过来上菜。”团长看到桌子上没什么菜,脸上有点挂不住,于是高声喊道。
过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士官,看来是管炊事班的,看到桌子上坐了这么多挂校级军衔的大官,紧张的直搓手。
“老余头,咋这寒酸,还有啥菜没有。”团长问道。
“长官,真没啥菜了,还有点肉末熬咸菜,还有片猪肉,有七个鸡蛋,三斤豆腐,还是留着你明天过生日的。”
“嗯,明天再想办法,你全给做了,我要好好款待一下海军的长官。”这个团长看来是刚补充上来的,虽然是团长,但挂着中校的衔。张定海的军衔比他高,所以他也称呼张定海为长官。
“算了算了,兄弟,我们吃的已经很不错了,不要太奢侈。”张定海连忙劝阻。
“没事没事,这几天不打仗,所以有时间弄点好嚼谷。老余头,别傻愣着啦,赶紧去做。”
张定海看劝不下来,便只好作罢。看到团部的军官都吃的这么寒酸,他好奇地问:“部队每人补多少粮饷。”
团长抓抓脑袋想了想,“上头每人每天拨的是半斤大米,但这点粮饷经常补给不上,像上次打宜昌,部队两三天吃不上饭。”
“那怎么打仗,饿也饿倒了。”张定海低声说。
“没法子,咱们运输差,一般部队只能带五到七天的粮草,吃完了就只能饿肚子,以前饿急了还煮喂马的豆子。唉,上次从宜昌撤下来,很多辎重没了,部队饿急了杀了几匹马。”团长说到这里有点黯然的样子。
边上一个军官说:“上次撤下来,连我们团座的马都杀了充饥,不然不知道要饿死多少兄弟。”
“是啊,民国二十七年有次行军,我的连里走了整整十一天,最后三天部队都是吃野菜汤稀饭。别提了,打摆子、拉肚子,身上衣服整天都是湿的。到了驻地,三分之一的兵病倒。”
“民国二十七年那叫惨啊,当时你那个连助攻,还好点,我那个连主攻,上去拼刺刀,下来不到七个人。”
几个军官都在回忆在老部队时的经历。就听见团长低声一吼,“都他娘的别说了,死了的兄弟不能白死,老子就不信,打不赢鬼子。”
饭桌上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老余头把做好的猪肉炖豆腐端了上来,还炒了一盘鸡蛋,肉末咸菜里面也加了猪油,吃起来喷喷香。大家沉默着吃喝,好像谁也不想对当年的战事多加回忆。战争就是这样,将每个人都卷入一个身不由己的大漩涡中。
张定海把酒倒满,然后站起来敬酒,“诸位,我代表海军,敬一下陆军的死难弟兄们,只要咱们不死,这血海深仇一定要报。”
大家都站起来,仰脖子喝干了杯中酒。
张定海硬抢过酒壶,给团长满上,然后说道:“兄弟,多有打扰,下次再相见,我请兄弟喝酒。”
“长官莫客气,你们布雷作战,没炸沉鬼子一艘船,咱们前线就会少死很多兄弟。来,我陪长官干了。”
两个人一起喝干了酒,团长替张定海倒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