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九重宫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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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再相逢 (2)

婉辞怔怔抬眼,猝不及防的告白瞬间令她错愕不已,一时沉默无语。风声呼啸而过,卷起积雪将他们各自的世界隔离开来,明明近在咫尺却是远在天涯。

此间蓦然间全无声响,时光仿佛就此顿足。

幽寂的院落里参天古木遮蔽阳光,碧空朦胧淡薄。漫天雪雾里婉辞轻柔笑靥里十足的诚恳:“多谢族长抬爱。”

殊羿目光与她对视,微微刺痛,面上却淡笑道:“你倒是半点也不矫情。”她的答案早在自己心里,本以为会骇她一跳,不想她却镇定如常笑靥宛然,丝毫不见拘泥。

“若是在族长面前矫情才是真真地煞风景。”婉辞浅笑轻然,有着令人无法直视的洒脱的耀眼光芒。

仿佛是那一缕春风般轻柔的笑意驱散四周的风雪,殊羿不觉微笑,如流云溢彩俊挺非凡:“他能让你见我,他的胸襟和气度已然令我折服,我知道这些便是足够。”

“你们是同根生的兄弟。”婉辞唇角绽笑,意味深长地道。

殊羿仰天大笑:“想是天朝上下再没有比你更适合的说客。”

“我虽与族长仅一面之缘,却知晓族长性情光明磊落、以己度人,比起一无所知的人自是更加合适。”婉辞四两拨千斤地带过话题,“两国休养生息二十年,百姓多不愿再起纷争。族长倘若执意开战先失民心,内乱也便接踵而至。到底得不偿失。逞一时英雄气概绝不是族长的性情。”

殊羿凝神看她,轻描淡写道:“你果真是位好说客。我始终记得欠你两份人情,理当竭尽全力允诺你的要求。”

“如此多谢。”婉辞微笑颔首,眼神诚挚温柔。

殊羿敛目掩去黯然,微微笑道:“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我还欠恪纯她该有的幸福。”

日暮西沉,流云浮动凝聚成淡然的绯色。

恪纯明明心里放心不下偏偏做出百无聊赖的神情,不时地用余光瞥向长亭里相谈甚欢的殊羿与婉辞。温宁远见状微微一笑,和她并肩而立:“若是放心不下,何必做这鬼鬼祟祟之事,倒不如痛快地去听他们的谈话,料定也是无妨。”

恪纯被看穿心思,嗔道:“我是那般小气的人吗?我不过怕他们天寒地冻的,一时或要手炉或要添酒的,没人在身边服侍照看着多少不便,偏你以小人之心度女子之腹。”

温宁远忍俊不禁,亦不与她分辩,道:“只当我记挂你站在风口处难免伤身,现下你的身子可有许多不相干的人为你操心。”

恪纯斜睨他一眼,道:“总是语带双关,就不给人清清静静地过日子。”话虽如此却仍顺从地进屋,身子舒服地倚在梨木靠椅上,啜口香茶,双眸明亮,感慨道,“真没有想到殊羿族长素日不把谁放在眼里的,竟是个长情之人。”

温宁远若有所思地道:“人世间的事当真是曲曲折折,无从寻觅本有的源头。”

恪纯撇嘴道:“你那些莫测高深的言谈可别对我说,定当是对牛弹琴的。”

“方才你不是为殊羿感慨万分?“温宁远好笑地问道。

恪纯狡黠地笑道:“感慨总归是感慨,皇叔与婉姐姐日久生情,心心相印,又一同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相思,方才有如今的苦尽甘来。即便殊羿一往情深,跟皇叔比起来多少流于表面失之内心。坦白说,他对婉姐姐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

温宁远赞许地点头:“这番道理真令人刮目相看。”

“那是自然。”恪纯骄傲地扬起下巴。

温宁远宠溺地道:“皇上与昭华娘娘冰释前嫌,你也不必日日揪心,到底可以将我们的计划好好部署一番。”

恪纯拍手冷笑道:“我可等不及看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忽然想到不快的事,蹙眉道,“倒是你,真的愿意抛下这里的荣华富贵跟我去边关生活吗?”

温宁远温柔笑道:“你金枝玉叶尚且舍弃得富贵荣华,我又何需留恋身外物?”

恪纯嗔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随我去边关,名义上是陪我,其实是为皇叔。鸪望族若是有风吹草动你也可提早作防范。我不过是你冠冕堂皇的借口。”话虽如此,眼底却满溢幸福甜蜜。

温宁远挑眉笑道:“若是这样我们便不去那里,天涯海角都随你。”

恪纯抿嘴道:“我就怕你后悔,其实我又何尝放心得下?总得求个心安理得。爷爷早就训诫,皇家人一言一行就不该独独想着自己,要为社稷着想。倘若不曾经历边关那些日子我或可还浑浑噩噩、自私自利,现在却明白,跟那些出生入死却又饱含清苦的将士们比我得到的实在太多,付出些许自由亦是天经地义。”

“你明白这些比我们做这些更让王爷欣慰。”温宁远刮着她俏丽的鼻尖道,“我下去看看,恐怕今儿能留昭华用晚膳。”

恪纯掩嘴笑道:“我怕皇叔心里不舒坦,面上又不能摆出来,到时惩罚却落在我身上。所以一早就跟皇叔说好,绝不留婉姐姐用膳,让她早早回去好安皇叔的心。”

温宁远啼笑皆非道:“你倒是善体人意得很。”

恪纯得意扬扬道:“我若是留下婉姐姐岂不是白白便宜殊羿?就为这缘由我也是不愿的,宁可下次寻个理由进宫见婉姐姐。”

温宁远无奈地摇头:“若是让殊羿知道你的心思,恐怕以后你休想有安生日子过。”

恪纯小心翼翼地张望,并没看到他的身影方才安心地道:“有你我却是不怕他的,料他也不敢奈我何。他心里到底是亏欠我的,却不知道他欠暄妍姑姑的该如何偿还。”她眼睛忽然一亮,拍手道,“若是将暄妍姑姑与殊羿凑成一对岂不皆大欢喜、四角俱全?”

温宁远瞠目结舌,半晌才回道:“我真不知你的小脑袋瓜里成日里装着些什么?这些事恐怕不是你能勉强得来的,他们之间连面对都很艰难,岂是你能撮合的?”

恪纯泄气地道:“其实我也是心疼暄妍姑姑,也希望殊羿可以忘记婉姐姐重新开始。却偏偏隔着深仇大恨。”

“有些事是不需要你操心的,上天会有他的安排。如同我遇见你,皇上遇见慕昭华,会有人足够让他们忘记不愉快的回忆。”温宁远微微一笑软语宽慰。

恪纯坚定地点头:“我相信好人会得到好报。”

温宁远喉咙里逸出一丝笑声:“能叫你相信的道理真是不简单。”

恪纯用手肘抵住他的胸口,瞪他一眼道:“你真是不把我气得折寿不甘心。”

“岂敢。”温宁远含笑的呢喃消失在温柔缱绻的缠绵里,生生不息。

黄昏时分,渐渐下起稀落的雪珠,打在脸上亦不觉得生疼。婉辞默默地向着净荷宫的方向前去。许是因为天寒地冻的关系,往来的宫女太监很少,即便偶尔有人与她擦肩而过亦是行色匆匆,宫女打扮的她并不招惹旁人的注意。

偏僻的净荷宫似乎已然是记忆里陌生的内容。

她徐徐环顾四周,受伤以后她亦不曾有时日仔仔细细地打量这里的一草一木,她曾春日临帖读书、夏夜乘风纳凉、秋日抚琴弹奏、冬日静赏白梅。

蓦地,视线里遥遥而立的身影令她猝不及防。

竟是久违的于冰艳!

玫瑰紫的织锦斗篷艳光四射。

不待婉辞做出任何回应,她却款款走来,带着意料之中的微笑,徐徐道:“昭华妹妹许久不见,本宫挂念许久特来看望妹妹的身体,看来妹妹早已安然无恙。”

婉辞浅笑轻颦,淡淡道:“劳娘娘记挂,嫔妾多有不安。”

于冰艳嘴角笑意加深:“妹妹言重了,妹妹前日立下大功,避免两朝开战,将来得到封赏得以晋位,恐怕必不在本宫之下,又何需客套?”

“娘娘对礼数向来十分看重,嫔妾不敢懈怠一分一毫。”婉辞苍白的面容浮现轻柔的笑意。

于冰艳神采飞扬,盈然风华:“昭华大病初愈,不宜站在风口处,不知本宫是否有幸得昭华一杯热酒暖身?”

婉辞敛衽行礼道:“娘娘请。”

净荷宫里唯有霜娥服侍在旁,看到她们并肩而行不免大吃一惊,婉辞给她宽慰的眼神,叮嘱道:“速速给毓妃娘娘暖一壶温酒。”

霜娥听令而去,留下安谧的空间仿佛能听到沙漏的细碎声响。

“娘娘耳聪目明,运筹帷幄,真真令人佩服。”婉辞拢起衣领,似是阻挡翻涌而上的寒意,淡然道。

于冰艳笑得欢畅:“若是想在宫里活得更久一些,不得不多长几双眼睛几对耳朵。”

“无事不登三宝殿,恐怕娘娘不辞辛苦不仅仅是为了告诉嫔妾你早已知晓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婉辞含笑注视于冰艳。

于冰艳凤眸微挑:“妹妹淡定自若,却也不怕本宫知晓秘密不是吗?”

“那娘娘的动机我就很好奇了。”婉辞挑眉道。

“本宫虽早已料定那不过是你跟太后的计谋,却着实佩服你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来搏自己的前程。原来本宫一直是低估你的,一直认为你与世无争得很。”于冰艳笑容充满讥讽的味道。

婉辞眸底生寒,冷眼望她却丝毫不落下风:“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争取的东西,莫非娘娘只许州官放火?”

于冰艳凤眼瞅着她,嘴角勾起笑意:“你若有所求本宫更加高兴。”

婉辞眯起眼,淡然道:“仿佛我已经跟娘娘说过很多次,我与娘娘所想走的路并不相同,勉强同行对谁都不是好事。”

于冰艳同样眯起眼,狡黠如狐:“也许你可以听一听我眼下想走的路,你或许不感兴趣但皇上却未必没有兴趣。”

婉辞一怔,随即淡笑道:“娘娘说话果然一针见血。既然娘娘确信皇上有兴趣的话,不妨与皇上相谈对娘娘更有利。”

于冰艳笑意渐浓意味深长道:“在皇上面前,恐怕没有比昭华妹妹更有分量的人。良禽择木而栖,本宫也不例外。”

婉辞瞳孔不自觉地缩紧,面上不动声色道:“娘娘的言行的确叫人惊叹。”

“本宫不想与你绕圈,只再问你一句,与我合作各取所需,你愿是不愿?”于冰艳面色一凛,步步紧逼。

婉辞放松身体,半掩明眸:“我很好奇娘娘所求到底为何。”

于冰艳双目渐红,紧抿嘴唇,冷笑了声道:“倘若我说我的目的与你们的一样,都是要将他们斩草除根,你信吗?”

婉辞身体蓦然绷紧,闪电般地抬眼盯凝着于冰艳:“娘娘的话我却不懂。”

于冰艳冰冷的眸子里闪过浓浓的恨意,嘴角却有着挥之不去的冷笑:“的确,从进宫起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等皇上动手的这一天。我处心积虑做这些在你眼里伤天害理的事为的就是触动皇上的底线,让他更加憎恨于家。”她凤目纠结的刻骨铭心的仇恨令人不寒而栗,“因为我比你们更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