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九重宫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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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惘然梦 (1)

草木枯黄、万物沉寂。

恪纯跟着霜娥进屋,鼻头微微发酸,酸楚得几欲落泪。视线里婉辞纤弱的背影孤寂里透着如水的坚定:“婉姐姐!”

嘶哑的叫唤让婉辞不觉一震,缓缓回转身,却见恪纯熟悉的笑脸带一抹心酸的情意扑进她的怀里:“婉姐姐,我回来看你了。”

初时的睖睁被了然取代,婉辞轻轻拍打她的肩背:“平安就好,我也可放心了。”

恪纯紧紧攀着她,她身上清凉恬淡的气息一如往常,心头愈见酸涩:“你却没有应允我将自己好生照顾着,却让我好找。”她稍稍停顿,恨恨道,“若非我早已不是公主的身份,恐怕锦瑟宫早已被我闹得翻天覆地鸡犬不宁。”

婉辞淡淡笑道:“如今竟还是从前那副小孩心性,冒冒失失地也不懂进退,我怕将来让温大人有的头疼心烦。”

恪纯欲板起面孔,终究忍俊不禁道:“你也一样没变,我还担心你在这里会变得落落寡欢,原仍是淡定从容,却是我多虑了。”

“太后娘娘将我保护得很是周到。”婉辞如是解释,忽而蹙眉问道,“你的嗓音是怎么回事?”

恪纯笑道:“这都是书呆子太过小心谨慎,他要掩人耳目故而使药倒了我的嗓子。待雨过天晴后他说自然有法子恢复原样。”

婉辞安心地点头,笑道:“温大人深谋远虑又细心周全,你跟在他身边我再没有可害怕的。”

恪纯嗔道:“我身边的人总是为他说话,却看不到他欺负我的那些事。”她拉婉辞一同坐下又问道:“那日贞妃中毒一事的个中详情你快些告诉我,我好为你想办法逃脱这里。若是一辈子不见天日的那还了得?你才进宫并不知情,我在宫里头十多年,见过太多的人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消耗那一点尊严和骄傲,到最后一无所有。”

婉辞眉尖若蹙,半晌道:“那日的事确实言之凿凿,凝香是皇后给我的心腹,倘若不做实我的罪名,皇后便难以洗脱干系。凝香自寻短见亦是为保住皇后,出于自保,皇后也不能给我任何转机。我能平安地看到你回来已是皇上的宽容仁慈。”

恪纯哼道:“就算所有不利的证据统统指向你,皇叔也该将事情弹压,难道他心中不知你是冤枉的不成?”

婉辞默然:“有些事身不由己,亦非他所愿。”许久,她幽幽道。

倘或没有她知晓端柔公主秘密之事,即便她真正下毒毒害贞妃,她亦信他会一力承担,却偏偏毓妃与贞妃发难的时机恰到好处的完美。

远离宫廷是非,安然终老未尝不是好事。被仇恨蒙蔽的人才真正失去自我,一如曾经善良软弱的贞妃便是她的前车之鉴。

恪纯无奈地摇头,忽而问道:“婉姐姐,你曾见过殊羿吗?”

“鸪望族族长殊羿?”婉辞再次确认。

恪纯点头道:“正是他告诉我你的事情,却不知他为何独独在意你的安危。他只说和谈里你是很重要的人。”

婉辞默默出神,若有所思地点头:“今日他会与皇上相询和谈的事情?”

恪纯点头:“这也是今日赴宴的目的。”

“那么答案很快会揭晓。”婉辞静默笑道,“你早些回去,这里并不适合你久留。宫里宫外耳目众多,往后别再轻易冒险。”

“我不放心你,贞妃既然倒戈相向必然有将你斩草除根的决心,不然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她逃脱不了干系,我得想办法带你离开。”恪纯坚持道。

婉辞淡然摇头:“眼下我不会走。”

“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改变后的贞妃?倘若她再度与毓妃联手陷你于不义,就算太后娘娘有心保护你也是无能为力。我不能见死不救。”恪纯无法理解她的固执。

婉辞微微一笑道:“毓妃不会轻易与贞妃联手,贞妃此刻亦顾全不到我这里。你的担心尚是多余。再者,倘若温大人有难,你会轻易离开他吗?”

恪纯语塞,半晌方道:“我总觉得你性情寡淡,虽待我极好却对皇叔若即若离,不似从前的贞妃那般情深意重,却原来果真是我错了。这时候你心中仍然为皇叔着想却甘愿把自己放置到危险的境地。我只恨皇叔可恶,非要推你入绝境,往后有他后悔的日子。”

婉辞莞尔,少顷笑意渐渐收敛:“其实他同样身不由己,我明白,因而心中无须怪责。”

“婉姐姐,我听说自你离开净荷宫皇叔再没宠幸后宫,我想他不过是顾及颜面不愿反悔,你却可以低头认错别再固执下去好吗?我真不愿你们就这样渐行渐远,再无重新来过的机会。”恪纯神情真切,“婉姐姐,就当是我求你。”

婉辞眉目如水淡定平静:“有些事顺其自然即可。”

“婉姐姐!”恪纯仍不可放弃。婉辞略略抬手阻止她道:“走吧,我答应你我会尽力做我能做的事,但我绝不会勉强自己。”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心结需要时间的沉淀让他们看清彼此。

他是,她亦如是。

零落着朵朵雪似的白,静静停驻在墙头上,满目映着的是白茫茫的清寂之色。酒是温热的,酒香淡淡化开却填补不了空气里沉沉的清冷。

萧霁睿目沉如水,漆黑的眸子里如同深井轻易看不到底。殊羿盯住他许久,轻轻一笑:“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是怎样的帝王。”

萧霁睿清浅地一笑:“我却没有好奇过你,因为我能想像你会是怎样的一族之长。”

殊羿赞同地点头道:“也许,某种意义上你比我更了解我的母亲。”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触到萧霁睿微颤的指尖和一闪而逝的痛心。

“你只身来到这里想必早已违背昔日端柔姑姑的教诲。”萧霁睿嘴角微扯,看似平静却犹如即将出鞘的宝剑锋锐非凡。

殊羿不以为意地笑:“人生在世总要做一些超出计划的事情方才显得特别,难道皇兄事事都紧紧地掌握在手里不成?”

他的眼神总是很不经意的,但却总是话中有话一般。萧霁睿浓眉不易察觉地纠结,心里某处刻意忽略的疼痛悄然地被揭开:“那要看旁人是不是有为自己陪葬的必然。”

“倘若皇兄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我也决计不会走这一遭。”殊羿坦然微笑,“我很庆幸皇兄是正大光明之人。”

萧霁睿慢慢将目光定格在他脸上,带着一抹深沉的估量和探究:“若非有旁的事情更重要,想必你是决不会再踏上京城。”

“皇兄所言甚是。”殊羿微眯着眼睛,“倘若只为和谈的确不必非我不可,只不过有件很重要的事必须由我亲自过来与皇兄商谈方才能要到我想要的答案。”

萧霁睿自斟自饮一杯,亦给他斟满,不紧不慢地道:“或许这并不是件好事情。你可以慢慢说,我亦可以慢慢听。”

殊羿眼底的笑意微带狡黠:“对皇兄而言或许算不得好事情,于我却是天大的喜事。”

萧霁睿挑眉问道:“何事?”

“我的亲事。”殊羿放松了姿态,笑得真诚无伪。

萧霁睿微微勾勒笑意:“的确是件好事情,你有中意的人选?”

“有。”殊羿回答得很是肯定。

萧霁睿隐约闻到山雨欲来的气息,慢慢地将酒杯举起,自若地问道:“哪家的小姐值得你亲自过来与我商谈?”

“皇兄你的昭华,慕翰林之女慕婉辞。”殊羿一字一句回道,天经地义的神情。

酒杯倏然落下,倾了一地的湿润,渐渐滑落远处:“荒唐。”萧霁睿冷冽的声音寒气逼人,久久吐出两个字。

“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殊羿的话不高也不低,不紧也不慢,目光平平地与萧霁睿对视,“足够表现我的诚意。”

“任何事情都有底线的存在,朕以为你足够聪明。”萧霁睿耐住心底翻涌而来的震怒,凌厉的眸子丝毫没有温度,冰天雪地似的冷漠。

殊羿淡笑:“我以为这并不损害到皇兄的底线。”他嘴角笑容加深,续道,“她既已不是皇兄在意的人,那么交给足够在意她的人不是更好?”

萧霁睿指关节屈起,指尖发白,许久一点一点松开:“倘若这是你和谈的条件,那么你可以回去准备开战。”他清锐的眸底闪动尖厉的光芒,“即便只是假设,亦可以让你为你的假设付出代价!”

殊羿微微一笑,胜券在握般:“皇兄先不用急着拒绝我,或许我给出的条件足够让皇兄改变心意。”

萧霁睿沉声道:“那是你一相情愿的想法。”

“皇兄是害怕心中的底线被触碰,所以固执地不肯听一听我的条件吗?”殊羿的笑容干净无害,微扬的嘴角似带挑衅的意味。

萧霁睿挑高浓眉哼道:“但说无妨。”

“我知道恪纯的安置一直是你心头的难题。”殊羿神色轻松地笑了笑,“你许她自由的权利却剥夺她尊贵的出身,想必太后伤心不已。”

萧霁睿一怔,却没有回答。

殊羿再道:“我知道你已布下天罗地网用以对付于运龙,但是你的损失已然不少。且不说你的公主以及嫔妃,单单舒克望便是你心头的刺,同样的事件你自然不愿重复上演。而我是你对付于运龙的最佳助力。你知道,一旦我跟于运龙联手,你的胜算会减去不少,而且相当地得不偿失。”

萧霁睿冷笑:“你是在威胁朕?”

“倘若你执意将它看做威胁的话,事实上我更希望把它称之为合作的筹码。”殊羿悠然一笑,“相信皇兄懂得取舍,亦分得清轻重缓急。”

“那朕恐怕要叫你失望了。”萧霁睿面无表情,眼中却精光骤现。

殊羿唇角笑意微勾:“皇兄的态度难免让我怀疑,似乎慕小姐不是被皇兄打入冷宫的失宠嫔妃,而是皇兄心坎上的宠妃一般。”

萧霁睿眼中寒光闪烁:“不论她是谁,都与你无关。”

“我曾欠下慕小姐一份人情,曾经允诺无论如何会为慕小姐求得心愿再所不惜。”殊羿散漫的神情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沉难辨的色泽,“素闻皇兄光明磊落,却原来不过是放不下颜面,恶意锁住旁人幸福的小人而已。”

萧霁睿清冷的眸光似是一柄无声的剑直指殊羿的眼眸:“朕敬你是端柔姑姑的血脉,切勿得寸进尺。”

“我同样敬你为一国之君才会诚心与你做等价的交换。”殊羿丝毫不落下风,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皇兄莫非是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