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娥依从婉辞的话去莲池摘下莲花制成莲花茶,早听闻小姐偶尔谈起莲性温和,能驱风清暑且唇齿留香。方才走到莲池边却见到景仪殿的宫女太监正在搬迁,早就听到景仪殿一些小宫女私下抱怨因为婉辞的缘故皇帝不再涉足净荷宫,连累孟婕妤及三皇子不受皇帝待见,几度要求搬离净荷宫。未想竟是那么快。
顾不得采摘莲花,霜娥赶回钟灵殿将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诉婉辞。
婉辞静默地听完,莞尔微笑:“对三皇子而言,是件好事。你何苦强人所难?”
霜娥愤愤不平道:“当日小姐不计前嫌尽心尽力,她却不懂知恩图报,我算是看透这些人情冷暖!”
婉辞正色道:“前日我如何嘱咐你来着?”
“小姐,我气不过。旁人怎么待你都好,你素日也与她们没有来往。可是皇后娘娘跟孟婕妤却不该不闻不问,坐视不理。”霜娥眼圈微红,“三皇子不能没有父亲的疼爱,可四皇子尚在襁褓就能一直备受冷落吗?”
婉辞怔忡,半晌没有言语。
霜娥情知失言,不知该如何解释,却听到凝香通报:“娘娘,婕妤娘娘来访。”
霜娥抹干眼泪,悄然退下,孟婕妤杨柳般的身姿挺拔秀丽,微带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我是来跟你辞行的。”
婉辞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
孟婕妤面色微有愠怒:“你竟然好脾气到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吗?”
婉辞唇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反问道:“你的选择我为何要生气?”
“当初我欠你一份人情不是吗?你比任何人都有权利指责我。”孟婕妤目光复杂。
婉辞闻言失笑,窗外阳光细碎地照耀在她脸上,目光柔和清澈,不染半点尘埃:“一个人的选择无须为旁人负责,更何况我亦是认为这样待你最好。”
“真不知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天真!”孟婕妤恨声道,“你朝夕之间失宠却没有一人为你求情,我不信你没有半分怨怼!”
“怨怼可会改变既定的事实吗?”婉辞忽然问道。
孟婕妤语塞,半晌道:“自是不能。”
婉辞浅笑道:“倘若你悄无声息地离开,我心中或许会有一丝怨怼。可你来我这里说上这番话,便让我觉得昔日待你并非是不愉快的事,我何必徒生怨怼?”
孟婕妤不知为何心烦意乱,冷笑道:“你独善其身却跟整个后宫格格不入,值得吗?你或者不曾放在眼里的东西却是旁人求而不得的珍宝,如今你落得惨淡收场只会叫别人笑话。”
“旁人笑不笑话与我何干。”婉辞轻轻摇首,柔声道,“你如今是宫里头等重要的娘娘,言行举止切不可冲动妄为,多为三皇子考虑才是。”
孟婕妤咬着唇,低哼了声避开婉辞的注目:“我想你还是多为自己跟四皇子的前程思量,我的事无须你操太多心思。”
婉辞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不便送你离开,就此道声珍重。”
孟婕妤转身离去,婉辞方才幽幽叹息,这里终究要冷清下来,她竟是有些不大习惯了。
晴空似碧,风携树影。
颐华宫内沈沁如默默念诵佛经。自婉辞失宠以来后宫前所未有的冷寂,身为后宫之主她责无旁贷,身为皇帝的正妻她却隐隐有些庆幸。庆幸曾经风光无二的盛宠亦可以凋敝,即便婉辞的失宠来得那么突然那么不合情理。
到底心思不曾真正的断绝。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后娘娘!”外面的喧哗打破午后的沉寂,沈沁如微微蹙眉,挽绿适时地搀扶她起身,略感不安地道:“娘娘,奴婢听着似乎是贞妃娘娘身边晚秋的声音。”
沈沁如微觉诧异,默默不语,端坐后方道:“你让她进来,别惊动太多人。”
晚秋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满脸泪水,不迭地磕头,泣不成声地道:“皇后娘娘,奴婢求求您救救贞妃娘娘,娘娘她昨晚上起就昏迷不醒,奴婢求求皇后娘娘大发慈悲请太医过去给娘娘症治,奴婢怕再晚些一切都来不及了——”
沈沁如蓦然起身,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说给本宫听,挽绿,你去御医院速速让秦太医去逐水居。”
长久的静默。
沈沁如紧握的手心不知不觉渗出汗水,连呼吸亦觉得困难:“秦太医,贞妃的病情如何?”
秦太医恭敬地行礼后回道:“启禀皇后娘娘,贞妃娘娘得的不是病,而是用了足以致命的天泉。我朝规定,天泉的使用必然要经过太医院的配置,娘娘并非寒性体质,倘若使用不慎便会害了性命。”
沈沁如悚然道:“天泉?”
晚秋惊恐地道:“我家娘娘怎会中毒?她都已经无宠无争,到底还有谁会害她?又有谁能害着她!”
沈沁如眼皮微微一抬,目光复杂地瞥了眼晚秋:“晚秋,你将这些日子以来贞妃所接触到的所有东西呈上来交给秦太医查验,务必查出到底谁人要对贞妃不利。”
晚秋招呼几个粗使丫鬟将贞妃一应用品俱都摆出来,自己却迟疑地望着凝香送来的香料。沈沁如敏锐地觉察她的不对,问道:“那是什么?为何不拿来给秦太医?”
晚秋避之不及,将匣子犹豫地递过去:“这是昭华娘娘送来给娘娘的,奴婢想着该是没有多大问题,所以……”
沈沁如如深水的眼眸里骤然掠过一丝锋芒:“秦太医,你看一看。”
秦太医小心翼翼地接过去,谨慎地闻一闻,蓦然变色:“皇后娘娘,香料有问题,微臣暂且不敢下定论,还需回太医院与其他同僚商议过后再给娘娘答复。”
“绝不会是慕昭华。”贞妃细若游丝的声音缓缓传来,“皇后娘娘明鉴,昭华她深受皇上宠爱,六宫无人能及,断断没有理由伤害失宠的嫔妾。”
沈沁如身子微微一颤。
“娘娘,事到如今您还要袒护昭华娘娘吗?”晚秋跺脚道。
贞妃苍白的嘴唇扯动,透出几分苍凉的凄楚:“我本就是戴罪之身,即便慕昭华果真想置我于死地,我也绝无怨言。更何况今时今日以她在皇上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无须做这得不偿失的事。”
“娘娘您忘记她如今今非昔比,早已被皇上冷落,天知道她会不会将自己失宠的怨气迁怒于娘娘?娘娘您何苦口口声声为她脱罪?”晚秋越想越觉得是那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慕昭华有意伤害自己的娘娘。
沈沁如静默半晌方开口,语气却坚定非常:“贞妃且安心静养,本宫已经派人禀告给皇上,请他为贞妃做主。相信宫里出现谋害宫妃的头等大事,皇上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定然会还你公道。晚秋,你随我去净荷宫。”
待屋里全然宁静,贞妃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一闪而逝一抹怨恨的利光。
夏末静谧的午后褪去炽热的阳光,凉爽的微风拂过,清新淡薄的气息萦绕。镶嵌飞龙在天图案的铜炉里燃着上等的苏合香,似有若无的轻烟袅袅升起,将婉辞的面容藏匿在一片朦胧里。
记不清何时起不自觉地会陷入沉思里,不可名状的心绪缠绕,再难平静。
室外一片嘈杂声,婉辞睖睁了会起身想去探个究竟,却见沈沁如面色冷漠,身后跟随一群侍卫太监浩浩荡荡地向钟灵殿走来,而晚秋赫然在列。霜娥亦是慌慌张张地走到她面前,急忙问道:“小姐,发生什么事?”
婉辞困惑地摇头:“我不知晓,静观其变得好。”
话音未落,沈沁如未经通传便径直走进内室,漠然问道:“昭华别来无恙?”
婉辞许久未曾见到她,只见来势汹汹心知必然有大事发生。事到临头唯有冷静思索,便屈膝行礼淡笑道:“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沈沁如复杂难辨的眼神在她脸上凝注,半晌道:“昭华可知道贞妃的消息?”
婉辞瞧见晚秋悲戚的神情,顿觉警醒,答道:“嫔妾很久不曾离开净荷宫,关于贞妃娘娘的事所知甚少。”
沈沁如淡淡瞥一眼晚秋,晚秋垂泪委屈地道:“启禀皇后娘娘,正是昭华娘娘派凝香送去的熏香中掺有致命的天泉,致使我家娘娘昏迷不醒,危在旦夕,请皇后娘娘做主。”
婉辞只觉耳边有轰雷声,霜娥急忙辩驳道:“我家娘娘何时送去熏香,怎会掺有天泉?你不要血口喷人!枉费我家娘娘素日待贞妃的真心诚意!”
晚秋语塞,一时不能反驳。
沈沁如目光稳稳停留在婉辞身上,淡然问道:“那么,皇上日前赏赐给昭华的熏香,昭华收得可妥帖?”
婉辞略略迟疑,坦然回道:“我因不习惯薰香的味道,嘱咐凝香安置起来,未曾使用。”那是萧霁睿最后赏赐的东西,她犹豫许久终究没有将它转赠旁人,却也不愿日日焚香惦念起过往的事。
“那么净荷宫藏有天泉是否属实?”沈沁如不紧不慢地追问道。
婉辞微微颔首:“天泉是皇上私下赠与,这点秦太医可以替嫔妾作证。”
沈沁如目光转向秦太医:“当真有此事?”
秦太医诚惶诚恐道:“皇上赏赐昭华娘娘天泉一事微臣确能作证,只是微臣已有一阵不知昭华娘娘服用天泉的情况。”
婉辞心中一紧,依然微笑答道:“因嫔妾略通医理,这些时日均是由嫔妾自己拿捏分寸,由凝香负责煎药。”
沈沁如冷然吩咐道:“先将昭华所余的熏香替本宫找出来,再将凝香一并带来。本宫要细细地审,绝不能姑息此等戕害皇妃的事!”
霜娥还想分辩被婉辞拦住,轻轻摆手。
不多时,沈沁如身边的总管太监匆匆赶来,身后是神色略显慌张的凝香。那太监道:“启禀皇后娘娘,慕昭华的熏香所余仅剩分毫,与记档相差甚远。”
沈沁如目光微微闪烁,凝香身形一顿,脚下一软,跪倒在地。霜娥惊讶道:“怎么会,我亲眼看见凝香将它收起来的。”
“凝香,晚秋指证是你将熏香送去逐水居给贞妃娘娘,是否确有此事?你给本宫明明白白地道来。”沈沁如厉声质问,胸腔微微起伏。凝香是她赠与婉辞的心腹,倘若当真牵连在此,连她亦不知道该如何向萧霁睿解释。
凝香的目光缓缓转向婉辞,带一抹惊恐与慌张,迅速地移开,抿紧嘴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晚秋亟亟地道:“你怎么可以矢口否认?我们娘娘如今的身份处境怎么可能拿到那香,分明是你送进来想要谋害我们娘娘,难道你不承认就能逃脱责罚吗?”
沈沁如亦叱道:“莫非你认为不言不语本宫就拿你没有法子吗?本宫念在你服侍本宫多年的情分上不愿将你交给慎刑司发落,你当真要本宫不留半分情面?”
凝香恭恭敬敬地向沈沁如磕头:“凝香辜负皇后娘娘的恩情,奴婢确实不知熏香的事,我家娘娘从未让奴婢把熏香交给贞妃娘娘。”
晚秋忍不住上前给她一巴掌,恨恨道:“若不是你,难道熏香会从天上掉下来不成?这几个月来只有你们去过逐水居,就算有人栽赃陷害也是不可能的。”
凝香沉着回道:“你也知晓唯有我家娘娘才看望过贞妃娘娘,且不说我家娘娘待贞妃娘娘的心意,单单这显而易见的事,以我家娘娘的谨慎即便真要谋害贞妃娘娘,怎会轻易落人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