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耀目非常,鎏金宝顶上金光粼粼。四周无风,酷热难当。恪纯不住地以手扇风,大殿里回响她凌乱的脚步声。霜娥没好气地翻白眼,把她往湘妃椅上一按,求饶道:“我的好公主,天已经很热了,求求你别再走来走去的,晃得人晕乎乎的,更觉烦躁了。”
恪纯转回头,婉辞气定神闲地伏案写字,她跺了跺脚,抽去婉辞手中的毛笔,身上特有的清凉气息幽幽地传递,恪纯使力深吸口气,心绪慢慢平复。
婉辞淡然微笑:“你且静一静,一有消息江公公自然会派人过来通传。”
恪纯紧紧攥住她的手,缓缓地摇了摇头。婉辞嘴角漾起丝悄然的笑,一瞬间抚平她的心焦:“你相信你的皇叔。”
恪纯闻言,状似轻松地点一点头,额头却仍是沁着密密的汗水。婉辞拿手帕替她拭去汗渍,轻笑道:“当初自告奋勇答应和亲的勇气都去了哪儿?”
恪纯明知她是在用笑容宽慰自己,也不免微微脸红:“我是一心一意为皇叔和爷爷着想,谁料你们心里有了别的算计。”她不由嗔道,“枉书呆子被称做聪明绝顶,竟一点应对的法子都没有。”
“你冤枉他了。”婉辞见她不解,解释道,“这并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由他提出来他会觉得是对你的伤害,别拿人家的好心当歹意。”
恪纯歪着头,撅嘴道:“罢了,你既为他美言,我便饶了他。”
婉辞忍俊不禁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真应该把你嫁过去,叫殊羿族长好好治一治你,现下后悔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恪纯嬉皮笑脸道:“怕是你们都舍不得。”
婉辞笑着轻点她的额头:“有恃无恐。”
她们语笑融融,议政殿却传来惊天动地的消息,瞬间朝堂掀起轩然大波,并以最迅猛的速度向后宫传播。
“殊羿族长拒绝和亲?”于冰艳冰冷的嘴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那么鸪望族的使者有没有给皇上拒绝的理由?”
明霞讨好似的回答:“有,虽然使者说得非常含蓄,却隐隐约约暗示公主并非族长中意的女子,行为举止得不到他们的尊重。”
于冰艳微挑眉梢,踌躇意满:“果真是天衣无缝的好计策。本宫倒要瞧瞧,这下,恪纯如何在后宫立足!这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太后的几分纵容屡屡与本宫作对,如今本宫看她还有何脸面再留下来!”
“娘娘,奴婢这就去净荷宫候着,等那边消息过来就回禀娘娘。”明霞正要离开,被于冰艳抬手拦住。
“你把刚刚得来的消息若无其事地透给小绪子,恪纯既然无法和亲,想必贞妃一定很关心她的着落。本宫可不想贞妃让我失望。”顾盼生姿的明眸妩媚鲜艳,生出别样的妖娆。
钟灵殿恪纯焦急地等待皇帝。消息传来时她倒不惊讶,就只是痛恨。结果早在他们的筹谋中,恪纯自信早已做好完全的心理准备,但听到内监禀报的消息仍是愤愤地将婉辞塞给她静心的扇子撕成两半。
“殊羿他好赖也是我名义上的小叔,是我的长辈,居然偏听偏信,气死我了!”恪纯犹是不肯解恨,数落道:“我堂堂天朝公主哪里就委屈了他?”
婉辞本在专心练字,闻言抬头笑问道:“莫非你为了出这口气非要嫁去鸪望好证明自己吗?不是心里在意的人何必计较他的看法,徒增烦恼而已。眼下,该是想好如何应对流言飞语。我想,那位使者未必表达的是殊羿族长的态度。若是拒绝,大可委婉不必如此直截了当,想必于家下了不少工夫。”
恪纯气鼓鼓地坐了回去:“外面可是一堆等着看我笑话的人,恐怕以后我要深居简出,再不能随心所欲了。”她可怜兮兮地望着婉辞,“你们莫不是最初就想趁此机会把我给困住,好过安生日子吧。”
婉辞忍不住边笑边无奈地摇头:“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可不把他气得跳脚,真真是白为你操心。”
说曹操曹操就到,萧霁睿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冷峻坚毅的面庞看不到丝毫轻松。婉辞察言观色,悄悄示意霜娥退下。恪纯起身撒娇道:“皇叔,你怎么才过来?人家等你等得心烦意乱。”
萧霁睿冷锐的眸子微微眯了下,淡淡道:“朕有些事耽搁了。”
恪纯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淡漠味道,吐了吐舌头,悄然往后退。婉辞哭笑不得,只好若无其事的迎上前,笑问道:“是在为鸪望使者的话心烦吗?皇上心中既然早有定论,就别为这些事伤神。”
萧霁睿伸手将她勾入怀抱里,埋头在她如云秀发里,半晌才道:“不是。”
婉辞微微一怔,已经猜到几分,便不说话,只是任由他环住自己。许久他才松开,对上她清澈如水的明眸,一径的温柔里恬静宁定的光华沁沁然浸入心间,适才绷紧的弦才缓缓放开:“陪朕坐一会。”他低低道。
庭院里明晃晃的阳光映照,花繁枝茂,明艳绝丽。
婉辞微一颔首,些许清淡的浅笑于唇边落下单薄的光影,细细碎碎的蔓延至眼角眉梢,淡静舒缓,似清泉流淌。
“朕从未对你说起兰儿的事。”萧霁睿沉默着,锐眸里折射迷离的空远,落在不知名的远处,莫名的让她心疼。
她依旧不语,仅是温顺静默地点头。
“遇到兰儿那年,朕在外领兵作战,不慎被敌军偷袭,全仰赖身边的护卫殊死抵抗,才得以逃生。那时身受重伤,若非遇到兰儿,朕恐怕性命不保。兰儿自幼孤苦伶仃,生活很是艰难,却心地纯良。亏得她三个月里悉心照料,朕的伤势才慢慢好转。待朕回京时,她要求随朕一起,并不计较名分。朕念她的心意,因此愿给她王妃的身份。后来的事,想必你也是有所耳闻。”萧霁睿平静简略地叙述那段过往,却隐隐听见淡淡地倦意和挥之不去的惆怅。
婉辞安静的凝视眼前墨玉似的黑寂,深邃得看不到底。
“朕做事从不言悔,今时今日却有些后悔把她带到京城。这里,本就不是所有人都合适的地方。”萧霁睿若有所思道。
婉辞始终默不做声,澄透宁婉的眸心深处是无从掩饰的关切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