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锋语录★
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两手拎着八个热水瓶的向秋生沿走廊走着,在这个特别炎热的夏天,他有点厌烦这条单调的走廊和手中的这些竹壳热水瓶了。热水瓶的竹壳上都用红漆喷着“望城县委”四个字,他每天都得打满水,一壶一壶地送到挂有组织部、宣传部、工业办、农业办、畜牧办、县总工会、县妇联这些门牌的办公室里去。他有时候心里想,光是跟着张书记走来走去是神气的,乡村干部见了他像见了半个张书记,十步外就笑着伸手递“飞马牌”。可是还要为机关打杂这就很窝囊,每个办公室都要送水瓶收水瓶这算么子事,而一些干部还没有笑脸,只说“放这儿放这儿”,脸上挂着冰。这算么子名堂!
他送完水之后就想着法把一件蓄谋已久的计划报告给张书记了。他得要有一块儿用武之地,凡英雄都是拥有地盘的,而且他还想好了自己的继承人选。县委机关通信员兼公务员这个职位,说不怎么样也不怎么样,说要紧可也真要紧,他要给自己的好伙伴留着。
他轻手轻脚走进书记办公室,为伏案写字的张书记斟满茶水,又将热水瓶轻轻放在墙边木柜上。
他退出门去,退到门边却又站住了,站了好一会儿。
伏案的张书记没有回身,就知道了通信员今天肚里有话:小向肯定是有事要告诉我。
是,是,向秋生说,不知张书记有没有空。
说吧,张书记搁下笔,指指面前的一张木椅子:坐!
张书记,县委机关已经开始动员机关干部下乡锻炼……
是啊!
我想,我虽然是个小通信员,可是……我……
你想到轰轰烈烈的农业生产第一线去锻炼自己?
就是,就是!向秋生激动起来,我其实一直有着远大的革命理想,现在全县农村都组织了合作社,有的已经在组织高级合作社了,广播喇叭每天都在播送振奋人心的消息,我想到第一线去锻炼自己!
张书记用手中的红蓝铅笔敲打了一会儿桌沿儿,说,县领导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你的下派,只是,你到岗才一年,工作刚刚熟悉,如果你下放了,还马上要有人来接替你。
我推荐一个同志行不?
你推荐?啊,你说吧,我听听。
我们村里呢,有个高小毕业生,学习成绩可是全优,自愿向方健同志学习,放弃考望城一中,留在乡村参加农业生产,起初在村里当记工员,这几天已经在乡政府帮助工作了,也是当公务员。
书记一听,显然感兴趣了,问叫什么名。于是向秋生说,叫雷正兴,十六岁了,手脚可勤快呢,反正比我勤快,脑瓜子也灵呢。我跟你讲个他给猪穿衣服的故事……
听了猪和羊的故事,张书记笑得差一点儿呛了茶水。他说,啊,这小伙子有意思。给猪穿衣服,这就是革命的原则性与革命的灵活性相结合啊!
县委办毕主任门外探头说,张书记,西塘农业社团委书记方健同志来汇报工作。
请她进来吧!张书记对小通信员说,你推荐的小伙子,我再想一想。另外,红旗乡要加强共青团工作,你也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下去,做做团的工作。
向秋生高兴得跳了起来。
三天之后,向秋生在县委大院开水房打水的时候,就冲着烧开水的大爷嘘口大气,说,好喽,总算不用再伺候这开水炉喽!
开水大爷拍拍小锅炉说,打开水重要啊,断了开水供应,一个县的衙门就开不了门啦!
向秋生说,对对对,重要,重要,道理当然是这么讲!开水大爷,你晓得我去的地方吗?红旗乡高级农业社!
开水大爷说,你要下放啦?
向秋生说,职务是团委副书记!别看是副的,那里没有团委书记,我主持工作!嘿,好歹也是个乡领导啦!
下放吧,下放吧。开水大爷叹口气说,我看你这个小鬼啊,在衙门里守不住!细伢子啊我可告诉你,看矮热水瓶的人一定长不高!
对于开水大爷的这句带有玄机的话,向秋生根本没放在心里,而过了五六年之后他才想起来,并且在东北的刺骨的寒风中恍然大悟地跟雷正兴交流了这个道理。那时候雷正兴已经改名叫雷锋了。
兴高采烈的六叔公坐在自己家门口唱皮影戏。他生了一场病,瘦多了,没力气再走更远的路,就把戏幕搭在了自家门口。
大人孩子围了几十号人。戏幕上出现的一个形象,看上去像庚伢子。
六叔公是这样唱的:
我家的庚伢子要上县衙呀,
看这伢子精神抖擞上了战马!
左邻右舍诸乡亲都来道喜呀,
庚伢子在县衙,会记得家乡的牵挂!
唱到这里,六叔公喊一声:来呀,庚伢子,自己说句话!
雷正兴穿着新衣服走到众人面前,恭恭敬敬朝乡亲们鞠个躬。他说,大伯大妈大叔大婶兄弟姐妹们,我明天就要去县委机关报到上班了,我会永远记得简家塘的乡亲们对我的关心!没有你们一粥一饭的支持,我庚伢子早就饿死了!你们是我的恩人,我谢谢大家,我永远忘记不了你们!我在县委机关一定好好工作,不给简家塘村丢脸!
九斤大妈忍不住,率先呜呜地哭出声来。激动的三婶一把将雷正兴搂在怀里,呜咽着说,三婶舍不得你啊,庚伢子!
六叔公一声大喊:战将出征,众兵丁何来伤心?
他跺地高唱:
庚伢子从此后驰骋沙场,
只盼有捷报年年捎回家乡!
这天晚上雷正兴一夜没睡踏实,他先是给六叔公揉了腰,又给六叔奶奶捶了腿,然后躺在木床上几乎睁眼到天亮。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父母亲说,爸爸,妈妈,你们想得到庚伢子有朝一日会去共产党的县衙门上班吗?他又对哥哥说,哥呀,你不用给我买糖块儿吃了,我现在的日子每一天都甜得要命啊!
彭乡长起劲地踩车,后座上坐着雷正兴。彭乡长一大早就到了简家塘村,他决定亲自送雷正兴去县上。雷正兴蓝衣青裤,脚上穿着一双力士球鞋,后背上背着一捆扎得很紧的旧被褥,他把前额抵在彭大叔的温暖的后背上。这是多么好的一天,秋天的田野呈现出令人兴奋的金黄色。
雷正兴充满感情地说,彭大叔,六年前,也是你踩车,送我去学校读书;今天,你又踩车,送我去县衙门!
不是县衙门,是县委,县人民政府!
我六叔公昨天说了一天的县衙门,弄得我也说顺嘴了!
那是民间叫法!彭茂林说,你去的地方是中国共产党湖南省望城县委员会,党的大机关啊!你是每天都要跟着县委书记的。县委书记姓张,叫张复赵,三十六七岁,一个很好的人。书记走到哪你就要跟到哪,工作很重要很光荣啊,不光是打水啊送水啊,懂么?
雷正兴赶紧应诺,说懂。车子叮叮当当进城,顺街溜,不久就到了望城县委大院门口。雷正兴一下车就盯着“中国共产党湖南省望城县委员会”的红字大木牌呆呆地看。彭茂林将绑在车头上的一只小木箱解下来,递给雷正兴。雷正兴一时没接,忽然跑到木牌旁边,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红字。他说,彭大叔,我一定好好工作。
彭茂林说,快提箱子,跟我进去!
刚进办公楼,彭茂林便碰上了那位年方二十五岁的县委办公室毕主任。毕主任说,来了?这就是小雷吧?
彭茂林搡搡雷正兴:快叫毕主任!
毕主任好!我叫雷正兴,是来报到上班的。
欢迎啊,我正等着呢!小向昨天就去红旗乡报到了,我等你小雷等得急呢!毕主任这么说着,就从衣兜里掏出一枚圆形的写有“中共望城县委”字样的白底红字徽章,亲自佩在雷正兴的胸前蓝衣上。彭茂林高兴了,说,雷正兴啊,这一戴,活脱脱就是县委的人啦!
毕主任、彭乡长,我一定好好工作!
彭茂林说,这话,你可是一遍又一遍地说了!
毕主任说,说得好!要是不好好工作,我可是要刮你鼻子的!我刮鼻子可凶呢,刮得人哭呢!我希望你小雷别哭鼻子。
雷正兴说,我不会让毕主任刮鼻子的。
“走着瞧吧!”毕主任看他一眼,然后带他进楼,“快把行李放屋里,就这屋,你住开水大爷旁边。你看,办公用品小仓库,半间屋是空的,小木床也安好了!行吧?”
雷正兴说行。彭乡长说,毕主任安排得真周全,伢子以后就交给你了!
毕主任说,彭乡长,你别不放心,我会把伢子调教好的!小雷啊!
到!
再响一点儿!饭没饱?
到!
好!马上跟我去见张书记,他等着呢!
雷正兴站在张书记面前,看张书记左瞧右瞧的眼光,心里有些紧张。他听张书记说,人倒长得挺精神,就是个头不高。
雷正兴一听就急,说,张书记,我个头是不高,那是有原因的,因为小时候挨饿,饿了就长不高,那是旧社会害的。我干活儿可是很勤快的,我晓得怎么报答共产党毛主席的恩情!
张书记说,说话挺伶俐!怪不得猪啊羊啊都会听你的话穿上衣裳!
一旁站着的毕主任和彭茂林都笑起来,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张书记说,茂林同志,感谢你啊,一次又一次舍得把好苗子送到县上来!彭茂林说,张书记就放心吧,这伢子手脚勤着哪,不会辜负你希望的!
那好。张书记站起来,说,这就走!大湖乡电话都催过几遍了!
雷正兴一愣,不知怎么办好。毕主任赶紧拿起书记办公桌上的一只旧皮包,塞在雷正兴手里,小声说,快提上,跟着走!
院子里,司机已经将一辆嘎斯吉普车发动了。吉普车挺老旧,一发动窗玻璃就铮铮铮哆唆。毕主任紧着走上几步,把前座门拉开,一边小声嘱咐雷正兴:下次就你拉车门了!
雷正兴点头,说记住了。
待张书记坐入车后,毕主任把门关上。
见雷正兴仍然愣着,毕主任便说,快上啊!上后座啊!难道还要我给你拉车门?
雷正兴有点莫名其妙:我……我也坐车?
你不坐车谁坐车?难道我跟着去?快上啊,书记到哪你跟到哪,你是通信员,要照顾好书记!
雷正兴赶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他钻进吉普车的模样,手忙脚乱。彭茂林叹一声: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这伢子有福啊!
吉普车开动了,雷正兴从车窗里探头,拼命朝彭茂林挥手:彭大叔,再见!
两行热泪从彭茂林双颊上流下来。他一会儿挥手,一会儿举起衣袖拭拭脸颊。
放心吧,茂林乡长!毕主任说,伢子交到我手里,会进步的!
我不是不放心,我是高兴。
高兴掉什么泪?
我是想起他爸了。我和他爸当年都是轿工,他爸会想到他儿子今天跟着县委书记一起坐进小汽车吗?
彭茂林说到这里,又呜咽起来,用衣袖揩脸颊。毕主任用手拍了拍这位乡长的肩膀,觉得农村基层干部感情真是淳朴。
老式吉普车开到山脚边就停住了,张书记推门下车,让司机回城,自己带着通信员上山。
山道蜿蜒,在草丛间出没,蛇一样。张书记说,我们今天要走访十几户山区农民,要翻两座大山,吃得消吧?
雷正兴说,我从小就爬山,惯了,吃得消!话虽这么说,还是有不慎的地方,他抓着灌木丛前进,忽然就摔了一屁股。张书记见他脚有些拐,便喝令他坐下,端起他的脚就搓揉脚髁子。这一下可弄得雷正兴不好意思了,这书记像父亲一样慈祥呢。工作头一天脚就扭了,这叫谁照顾谁啊?
张书记问好点不?雷正兴赶紧说好点了!
张书记说,在山上活动,看清地形地貌很重要。
张书记怎么那么会爬山?
打游击嘛!张书记说,我在山里打游击时间很长啊!你能走吗?
雷正兴走几步说能走,好多了。张书记夸他说,好小伙子!这叫轻伤不下火线。
走到了山脊线,张书记指指点点地对他说,看见没有?东边山窝里,有三户人家,那是老张头一家、土根一家、韩三弟一家。西头,山腰上,看见没有,还有四户,那是龙大伯一家、苏达生一家、豆腐老舅一家、沈铁匠一家。我们先看这几家!
雷正兴听得目瞪口呆,说张书记啊,你跟他们这么熟?
小雷啊,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他们都有亲人在部队里,不少都牺牲了,现在他们生活还相当艰苦,有时候还断粮,我们要经常看望他们啊。在我们这个社会主义大家庭里,人人都是兄弟姐妹啊!
雷正兴一听这话就激动,他平日就是这么想的。社会是我们自己的社会,工农商学兵,就是一个大家庭,只要不是坏蛋,谁都是亲人,一个人快乐了就是大家的快乐,一个人有难了大家都得帮助。于是他说,张书记我记住您的话,我要好好为大家服务。
张书记说这叫为人民服务。又说,毛主席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为人民服务》,那是纪念一位牺牲了的普通战士的!明天,我把这篇文章交给你读读,你会懂得更多!
彭茂林特意走了一趟简家塘村,向六叔公一家绘声绘色地讲述他带伢子上县城的状况。他说,先是挂了一个徽章,一进门就挂,是办公室的主任给他挂的,就挂在胸口!
三婶说,就挂在我做的那件蓝衣服上?彭茂林说是啊,是啊!六叔公拍桌说,这就是县衙的印!不得了,虎符啊!
彭茂林说,后来,就上小汽车,车门砰一声响,只见庚伢子就上了车!县委书记坐前面,他坐后面!
雷明义说,那庚伢子以后回来,我们怎么迎接他啊?
彭茂林说,不用这么讲究,庚伢子还只是一个通信员。
六叔公正色说,那你彭乡长可不能这么说,县衙里的人出来就是不一样,走路都威风!
半夜里,六叔公还是睡不着,坐起床头,披上褂子。
六叔奶奶也醒了,明白老头子在想啥,说,他妈妈要是活着,半夜都笑醒!六叔公说,我倒是有点担心呢!老伴听不明白。六叔公说,他只念了高小,文化不高,在那么大的衙门里做事,不晓得扛不扛得下来!
老伴很有信心说,我们庚伢子算得机灵的,哪会误事!你说呢?
老头子不吭声,临了说,智者千虑还有一失呢。
清晨,大多数机关干部还没有上班进楼,雷正兴就开始手脚麻利地往各个办公室送开水瓶。开水大爷对他的勤快表示满意,说你这新来的,比过去的那个麻利多啦!
雷正兴摸索出一个小铃交给开水大爷,说这小铃子是我在仓库里发现的,以后,开水大爷每一次把水烧开,就摇摇铃,我一听见就跑过来,这样能节约好多时间,干部们能及时续上水。
开水大爷摇摇铃,听听铃音,不刺耳,挺脆,说这好啊,省得大爷抓落帽风一样抓你!
一个小铃铛使雷正兴送水的工作效率高了许多,毕主任看了心里满意。一礼拜后他找雷正兴谈了一次话。“习惯吗?”他和颜悦色问小通信员。
习惯!跟张书记下乡两次了,一次坐车,一次走路。机关给我发了被子和衣服,待我真好!
只半个来月,县委机关上上下下就对你印象不错。
我做得还很不够。
首先呢,是你勤快,你不怕吃苦。你当然晓得,你来县委机关工作是要准备吃苦的!
我晓得!雷正兴说,主任关照过,机关工作,么子事都得干。晚上干部开会到十一二点钟我也要做好服务工作,不能休息。粮食紧的时候,厨房只供应红薯,大家就用红薯度日!脚要勤快,不能有怨言。
苦吗?
这点苦算什么?新社会再苦,都比旧社会甜!
正因为你不怕苦,工作勤快,所以大家都满意你。不过,有一个人,还不大满意。
谁?雷正兴睁圆眼睛问,他心里一跳。毕主任说,我。雷正兴急了,说毕主任你提出来,我一定改正。
我注意到你非常勤快,但你的勤快只限于工作方面,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你不勤快!
哪个方面?
读书学习。
我在努力认字呢,街上招牌有个字我不认识,我还问张书记呢!
我不是说学文化,我是说学政治。你要提高政治觉悟,提高理论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