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进攻合肥的十二万大军,只有先锋胡大海率领二万出发,常遇春与徐达仍留在南京。朱元璋闻报,也不作理会,只是每天与李善长议论造船练军之事。到第八天,仍不见徐达、常遇春发兵合肥,便找来徐达,问道:
“何以还不发兵合肥?”
“军师如此安排,我也不知详情。”
“既如此,肯定有他的道理。”朱元璋说。
又过三日,仍不见发兵,朱元璋急了,让吴良去召刘伯温,可吴良刚到聚贤馆门前,又被朱元璋派来的人唤了回去。
“算了,由他去。”朱元璋说。他虽然相信刘伯温这么做自有其道理,但又气恼他不给自己说明,想去问徐达,又觉得老是这么去问,未免有损自己威信。于是,便强忍着,沉住气,不去问,只暗暗派人盯紧刘伯温,一有消息,马上禀报。
到第三十八天,朱元璋想起此事,额上便冒汗,真恨不得亲手将刘伯温抓来问问清楚。这时,他的密探来报,胡大海在合肥,被方明军打得落花流水。朱元璋再也忍不住了,派吴良去找刘伯温。过了不久,吴良只身来报:
“刘伯温随徐达、常遇春正在集合大军,准备今日午时前往合肥。”
朱元璋长长地舒了口气,仍不免摇摇头说:
“这个刘伯温!”
这时,郭英副将李进飞马来报:
“张士诚派兵攻打常州,郭英受伤,常州危在旦夕。”
朱元璋听了,令曰:
“李进速回常州,与郭英共同坚守。关于常州被围之事,不得与任何人言。”
李进听罢,深信朱元璋必有良策,救援常州,于是顾不上回家一见老母,飞身上马,又奔常州而去。
朱元璋默然无语,心里喊道:
“帝皇之争,理当如此。郭英,委屈你了,如真蒙难,我定会厚待你的妻子儿女。”
117、
张士诚让方明军重兵守合肥,主要是想在安徽也伸一条腿。反正方明军不是自己的谪系,留在身边,有些担心,放在外面,总会给自己占着些城池。方明军接管合肥后,即刻加筑了城墙,坚固了城门,驻军五万于城南,三万均守城墙各处要寨。胡大海兵到合肥时,方明军已全部安排妥当。
胡大海率二万人马,离城十里安营扎寨,第二天一早,便倾巢而到合肥城下。胡大海在众将士的簇拥下,指名道姓,挑战方明军。
整整一天,胡大海喊得累了,让士兵们齐喊,士兵们也喊累了,方明军就是不作理会。第二天,又是如此,第三天还是如此。直到第十五天。城门突然大开,方明军一马当先,率众冲杀出来,胡大海见了,挺枪迎上。就在城门前,俩人刀来枪去,战了百余合回,不分胜负。只见方明军越杀越勇,突然大喊一声,挥刀指挥众将士杀来。胡大海抵挡不住,勒马便逃。方明军也不追赶,下令收军回城。
第二日,胡大海又来。方明军见了,大开城门,率众军杀将出来,胡大海连战也不敢,扭头撤军。方明军还是不追赶,收军回城。
第三日……直到第三十八日还是如此。这天刘伯温与徐达悄然到离合肥五十里的青峰山,碰到如约而来的胡大海。
“将军兵败几回?”刘伯温问。
“已有三十八回。”
“方明军都不追赶?”
“不追。”
“将军可速回去,明日再去叫战,敌出便速撤退,一路退到青峰山来。途中千万不要恋战,这回方明军一定会追得你喘息不赢。等到后面我军喊杀声起,再回头来掩杀。”
“末将遵命。”胡大海告辞去了。
刘伯温即令徐达、常遇春各带五万人马伏于青峰山两侧,单等方明军追兵到来。
方明军确是位智勇双全的战将。他见胡大海率两万人马来攻合肥,便深信这里面必有问题,于是紧闭城门,派出探马摸清情况。
探马来报,合肥东西南北,并无朱元璋人马。方明军又让探马去南京探听。知道徐达、常遇春仍在南京,并不去增援被陈友谅围攻的南昌,就更认为这中间有问题。于是,只开城门迎战,却并不追击。一连几天后,张士诚让人传来旨令:
“出击,消灭进攻合肥的敌人!”
方明军有胆有识,派人前去禀示张士诚,说道:
“敌军此来,志在夺城,既不围攻,又不交战,显然是其中有诈。我军坚守,出战而不远追,以逸待劳,当为上策,待陈友谅与朱元璋拼杀正憨时,我再出击,定当事半功倍。”
谁知张士诚并不理去,又传来第二道旨:
“追击,消灭敌人!”
方明军虽然坚信自己的做法正确,但张士诚一再严令,也不得不听。同时,他此时也认为,朱元璋此举,只不过是以攻为守,担心他们会趁虚去攻南京。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带了三万人兵,齐齐追出城去。
胡大海今日溜得特别快,没等交手,回马便跑。方明军剑指逃敌,大声喝道:
“冲啊!”
这一气追击,竟有三十余里,来到青峰山下,方明军凭直觉感到不对劲,下令停止追击。副将左冲说:
“敌人已进山里,逃路穷尽,正好一举歼灭,为何收军?”
方明军摇摇头,还不等他说话,两声炮响,两缕青烟过后。后军山上飞石滚滚,很快塞住归路,两边山中,左边是徐达,右边是常遇春,各率五万人马喊杀着冲下山来。前面胡大海听得喊声,也回头杀来。
方明军部队一时大乱。方明军励声高喊,还是大乱不已。这时,半山腰传来刘伯温洪亮的喊声:
“方将军,良将择明主而依,归了吴国公,保你建功立业,万世留名,倘若不归,三万将士,一个不留。”
方明军仰天长叹一声,挥剑便要自刎,副将左冲拼命拉着他的右腕,说:
“将军不可,请将军顾念这三万士兵的生命。”
其他将士见了,也纷纷跪下,齐声道:
“将军不可,请将军顾念我等生命。”
方明军再叹一声,将手上的剑远远掷去。
人们都敬佩以少胜多的战役指挥家,但其间的残忍往往是让人惨不忍睹的,没有局部最惨烈的牺牲,就不可能有全局的大胜利。
118、
沐英的到来,使邓友德万分地高兴,只是高兴之余又闻言朱元璋一时还不能发兵,邓友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如今陈友谅攻城的军队有几十万,南昌城的守军,不过三万余人。要以一当十,对付陈友谅的虎狼之师,实在让人犯愁!邓友德这么想着,一时低头不语。
沐英为人,寡言好思,只是对于邓友德,却从来是无话不谈。现在,他看见邓友德低头不语、面带忧虑,知道他是为敌我力量悬殊担心,便宽慰邓友德说:
“事情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尽力为之。拼着我们三人的命,也一定可以把南昌守住,坚持到国公领兵前来。”
朱文正原自持是朱元璋侄儿,不满意邓友德为守城主帅,如今自己惹下大祸,又亲见赵德胜为他而死,对此邓友德却并不深责,不免心中愧疚,只想将功续罪,对邓友德也就服服帖帖。于是乎,三人空前团结,商议守城之法。
“陈友谅倾国之兵而来,攻我南昌,定是团团围住,志在必得。”沐英说:“因此,我等三人可以分兵把守,勿使一方给敌人有机可趁。”
“但是,敌人主攻方向,肯定常有变化。”邓友德说:“我认为,敌人始来,主功必在西北门。”
“西北门城墙已后移数十米,敌人已无法凭船直接登岸。未必还敢从那里入手。”朱文正说。
“凭陈友谅性格,虽然看见我城墙后移,也只会悖然大怒,却不会移兵他处。他一定会仗着他人多势重,自认为无论从什么地方都可以攻陷我南昌城。由此看来,陈友谅兵至西北门,一定会从那里攻城。”邓友德分析说。
“既如此,我们可先以重兵守候西北门,待击退敌人进攻,再分兵各守城门。”沐英说。
“应该这样,不过,陈友谅此次攻城,依仗兵力众多,肯定不会搞什么重点进攻,一定是全面攻击。所以,我想请沐元帅带一万五千人马守西北,朱元帅带一万五千人马守东南,我领一万人马居中,往来接应,以应不测。”
沐英、朱文正点头称是。沐英初来,情况不很明白,领了任务,忙去城西北,只见新建的城墙,又高又厚,离江近百步,沐英心中喜欢,令军士开了城门,要去城外视察。守城将军李进拦住说:
“元帅请留步,城墙外面,全是陷井叠叠,一触即发,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沐英听了,又小心地探望了一番,赞叹地说:“邓元帅真帅才也,能够察敌先机,处处都有先见之明。”
“在沿岸江里,我们也布满铁钩、滕条,敌船靠近,定叫他半天也动弹不得。”李进颇为自豪地说。
“做得真好!邓元帅已为我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有了这么两道防务的屏障。我们到时候一定要竭尽全力,使南昌的西北门固若金汤,不让一个敌人上得城来!”沐英鼓励地看着李进,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其他将领说道。
“只是,末将有一个问题,不知可不可问?”李进望着沐英说。
“无论什么问题,将军但讲无妨。”
“现在敌人十倍于我,倒是无所畏惧。这么些年来,我们跟着邓元帅,也打过无数以少胜多的战争,结果都取得了胜利。只是这一次,我们还有这么多的部队,为什么不可以都开拔过来,在这里消灭陈友谅的军队。这个陈友谅,现在可是我们最强大的敌人,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
实际上,这也是沐英考虑的问题。作为前朝大臣的公子,作为朱元璋的义子,沐英是非常杰出的。每遇战事,他常常会不由自主地站在统帅的角度来考虑。然而在这几年战争中,他非常清楚地看到,对于每次战事,他的义父朱元璋都比他看得深远,比他高明。有不少战事,开始他并不是都能够考虑得很清楚,在他坚决地执行之后,往往能够发现,朱元璋的计谋,比他想的高出一筹。有了这样的经验,再加上对朱元璋的忠心耿耿,沐英对朱元璋言听计从。如今听了李进的发问,坦率地说:
“将军所虑,本帅也曾考虑过。这种战略上的事情,你我都要绝对相信吴国公。当务之急,我们要做的是:多准备箭羽、榴木,到时候能够居高临下,杀伤敌人,打败他们的进攻。至于将军刚才提到的问题,待胜利之时,自然就会清楚。”
“箭羽、榴木,我们已经准备的十分充足。”李进说着领了沐英,前往查看了军库。直到深夜,沐英这才安歇,心中仍然忧虑。在朱元璋的28个义子中,沐英是出类拔萃的,不仅厚重沉稳,而且胆略过人,从定远跟随朱元璋以来,经历多少残酷的战争,从没有半点怯意。可这一次,是四万对六十万,要守住南昌城,他心中实在无底。
“国公啊,邓元帅与我们,可是尽了全力,一切就靠你保佑了。”
他对北发出心声,渴望朱元璋能听得见。
119、
第二天中午时,陈友谅的舰队顺江而下直逼南昌城。十余丈的大舰,三百余艘,遮天蔽日,黄罗伞下,陈友谅身边站着张定边与张必先。
“陆军到了吗?”
“差不多了,待我们拐过这弯,陆军一定也到了。”张定边说。
“这回,一定要一举踏平南昌。”陈友谅说。
“是啊,一定……”这时船已拐过来,张定边最先看见城墙,忙说:
“皇上你看,这城墙怎么往后移了。”
“朱元璋!”陈友谅怒眼圆瞪说:“你把城墙移到南京去,我也要踏平你!传朕的旨意,上岸攻城。”随着陈友谅的旨意,张定边指挥令旗舞旗,身边的战船飞速向前驶去。刚到岸边,便被铁钩滕疾挂住,怎么也拢不了岸。
“这个朱元璋,是个缩头乌龟,就会搞这些下三烂动作。”陈友谅说:“传朕旨意,尽快清除铁钩滕疾,登岸攻城。”
经过一番努力,水兵们才把临岸的铁钩滕疾清除,一条大舰却不幸为铁钩锉穿,沉在岸边。这时已到下午时分。
汉军登岸,立即饿狼般向前,可他们根本迈不了几步,便随着轰轰的声响,一个个掉进陷坑里,死伤惨重。张定边见了,对陈友谅说:
“皇上,这里情况如此,不如从东南进攻。”
“这怎么成,我六十万大军攻他四万,首战败退,军心如何稳定,张士诚他们知道了,又会如何笑我?你快去亲自督战,今天一定要从这里拿下南昌城。”
张定边见陈友谅似乎狂怒起来,便不敢再言,硬着头皮,乘一条小舟前去督战。
城墙外面全是陷井,陈友谅的部下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沉重代价。在张定边的督战下,似乎是用尸体,填出一条通到城下的路。可是,当水兵们用刚拆下的危杆做成的云梯搭上城墙时,立即遭到最猛烈的打击。他们每次都是快爬上城墙时,被射死或是砸死。
邓友德的一万机动部队也来了,看着陈友谅这般进攻,他心里暗自高兴。“你把尸体垒起城墙那么高攻进来,我们虽死也值得。”邓友德在心里说。
敌人的尸体在城下垒起来,已经进攻了三个时辰,张定边驾了小船,又回到陈友谅身边。
“这么攻下去,牺牲太大……”
“你不是说从西北进攻,可一举而取南昌么?”陈友谅打断张定边的话说。
“可是,没想到朱元璋他移后了城墙。“
“没想到,一个大元帅,没想到!”陈友谅大吼着,看着攻城的部队,又一次被击退。
“皇上,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是因为情况有变,明日再从东南进攻,南昌一定能破。”张必先怯怯地说。
陈友谅沉思半晌,说:
“兵不能撤,继续围着。我们回船与邹太师汇合,明日从东南进攻,一定要拿下南昌。”
第二天的进攻是猛烈的,张定边亲自督战,冲锋的士兵,好几次,都已爬上城头,但还是被打退了。邓友德倾其所有将士来增援,沐英也将自己的部队派了上万人过来。打到天黑里,城下垒起高高的尸体,城上也有成堆的尸体需要转移。
只是,南昌城还在朱元璋的手中。
激烈的战斗足足打了整整一个星期,城外的护城河里,血比水多。好在是春天,不太热,但空气已充满了血腥味。
一个星期还攻不下南昌,这对陈友谅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他是倾国的兵力,整有六十万,而朱元璋却仅仅那么一支守城的部队,只有四万人。他恼羞成怒,把个张定边骂得狗血淋头,下令:
“明天再拿不下南昌,提头来见朕。”
撂下这句话,陈友谅一甩手离去。
120、
算张定边命大,第二天一早,几声炸雷,倾刻便下起瓢泼大雨,连下两天,大雨始停。大雨冲跑了岸边的尸体,将护城河冲洗干净。陈友谅的心,也因为这场大雨平静下来。他开始冷静分析,南昌城久攻不下的原因:
城高墙厚,守城是朱元璋谪系中的谪系,城中虽说只有四万人,可在攻城时能用的上的兵力,也就四万不到。如此看来,纵然全面攻城,交战时也是一对一的兵力,一星期南昌不破,当然是情理之中。
于是,陈友谅决定,围紧南昌,连一只鸟也不让飞进、飞出,轮番进攻,消耗守军实力,一月之内,拿下南昌。
转眼一月,南昌还在邓友德手中。张定边说:
“南昌存粮丰足,城内百姓全力资助,因此南昌能撑到一月,再往下,是撑不了多久。”
陈友谅同意张定边的分析,下令:
“继续封锁,猛烈进攻,不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攻占南昌,杀他个鸡犬不留。”
这时,有探马来报,朱元璋发兵在攻合肥。
陈友谅听了哈哈大笑,道:
“人说朱元璋身边谋士,刘伯温、李善长如何了得,可如今,他竟自己钻进我与张士诚的夹击之中,还能有几日生存?”
“张士诚不肯与皇上夹击朱元璋,这回朱元璋去抢他合肥,看他还出不出兵。”张必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