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训练,我想考验自己在心理上对于大众的白眼有多大的承受力。
为此,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我穿起又脏又破的衣服,目不斜视地在生活区和大街上游荡,间或还溜达到宾馆的大堂里。这是“流浪汉+疯子”的造型。
很多认识我的人一看到我那副模样,都以为我得了神经病,在背后指指点点,满脸不屑。我努力保持镇定,对此不屑一顾。在宾馆大堂里,我的出现惊吓了制服裹身的服务员,而保安则毫不客气地把我驱赶出门。
这是一种以毒攻毒,走到一个极端来刻意对抗社会价值排序的策略。后来我发现这种行为极为幼稚,我的勇气完全依赖于自我暗示和强迫,依赖于一种“我豁出去了”的无赖心理。我在前面已经讲过,一个人只要不要脸,是完全可以这样干的。如果这也叫心理强大,那真是对语言文字的巨大侮辱。
五天后,我及时刹车,宣告心理强大的这一错误实践“寿终正寝”。
第二个训练,我想考察自己有没有和那些让我自卑的人进行平等对话的勇气和能力。具体方法就是找机会和别人一起去本单位权势人物的家里,放开胆子说话,并且还直视权势人物的眼睛,培养自己蔑视权力者的胆识。这一招几乎是自杀式的,但当时对心理强大的好奇心让我愿意冒险一试。
那一天,我、同事、权势人物就感兴趣的问题进行了友好的三边会谈,并相互交换了对某些问题的看法。我是在吃了晚饭,离开饭馆后,和同事一起访问权势人物家里的。
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自杀性举动居然没有害到我,相反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敢于频频和权势人物直视,让我找到了在他面前心理强大的感觉,说话也就毫不拘束,并且不时现出智慧的火花,令权势人物颇为欣赏。此后,我慢慢地和他走近。我和他的对话也成为他在复杂的权力斗争中的一种休闲方式。
过后我对这一训练进行了反思。结果痛苦地发现,从心理强大的要求来说,这仍然不得要领。我仍然是强迫自己显得强大,碰到一个不是在和我进行心理较量的人,看起来我成功了。但碰到一个要在心理上打败我的人,我只有一个可耻的下场,就是失败。
这两个训练都缺失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也就是心理强大训练必须谨记的方法:不要让对方的任何信息掠起自己的心理反应。
而我的方法是,靠强迫自己产生勇气,来对抗对方就社会价值排序来说强大的身份。这是错误的,在一开始就走了歪路。这仍然等于承认,自己的身份和对方的身份比,在社会价值排序上是较低的,自卑被先验地设定。
假如在一开始就按社会价值排序的游戏规则出牌,打破它就只能是一种梦呓。我们的“自我”被社会价值排序的病毒感染严重,对于想要变得心理强大的人来说,要做的绝不是杀毒,而是重装系统!
在以后的强大心理之路上,我大义凛然地抛弃了这种错误的训练,迅猛地转过身,向前方绝尘而去。多年后,我披着一件“发帖回帖专用马甲”像幽灵一样出现在网络……
我认为,我们可以这样来破除社会价值排序:给定一种情境,就比如你在一个让你自卑、怯场的成功人士面前,你该怎么做?
我们的原则是:只以头脑去和他打交道,而不以心理去和他面对,斩断他身上的光环对你心理的控制链。你在他面前应该是一个理性人,而不是一个心理动物。一开始训练,通常是分三步走。
第一步,头脑要敏锐、活跃,尽力让自己情绪稳定。这么做的目的,是在心里面解构掉你和他之间“强者—弱者”的关系,阻遏自己产生“高档—低档”的心理反应,让他身上的一切信息,首先要过你大脑这一关,并把它们阻挡在你的大脑之内,而不是直接就绕过你的大脑,刺激到你的心理。
古希腊有个历史学家,叫希罗多德,他曾经讲了个故事:波斯的国王大流士喜欢旅行,对在旅途中碰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非常好奇。他发现,有个印第安部落习惯吃他们死去的父亲的遗体;但是,希腊人绝不这样干,希腊人是把父亲火化,认为这是最自然的。有一天,他就召集宫廷里的希腊人,问他们是否会吃他们死去父亲的遗体。希腊人大感震惊,说不论给他们多少钱,他们也不会干这种事情。然后大流士再把一些印第安人叫进来,问他们是否愿意火化他们死去父亲的遗体,这些印第安人极为惊慌,告诉大流士,最好不要再提这种可怕的事情。
这个故事想说明什么呢?说明不同的社会、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道德准则、习惯和生活方式,你熟悉了自己社会玩的那一套,认为是正常的、天经地义的,那并没有什么。但是,假如你碰到了另一个社会的人,因为别人玩的和你不一样,你便认为别人很奇怪、有病,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一说明你孤陋寡闻;二说明在思维上,你真的有些问题,总是假想自己伟大、光荣、正确。可事实上,在别人眼中,你一样奇怪、有病。
根据这种启示,人类学家在离开自己的社会,跑到深山老林去和原始民族接触进行“田野调查”时,一定不能用自己社会玩的那一套去观察和解读原始民族的思维、习俗和生活习惯。他必须在心理上斩断和自己所在社会的联系,只带一双眼睛去看,只带一个大脑去思考、解读。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影响他看到事物的真相,使自己的“科学研究”沦为一场自我欺骗。
正因为如此,人类学的大佬摩尔根在写《古代社会》时,甚至跑到原始人那儿去住了四十年。不得不说,这位仁兄在斩断和社会的心理联系上,对自己够狠的。
从方法论上,我们破除社会价值排序的第一步,大致也是这个意思。这个一开始会有点难度,但没关系,我们继续第二步,找到他暴露出来的缺陷。
上面已经说过,一个利用衣服、装饰、名气、金钱、地位、神色把自己包装得高档无比的人,基本上是因为不敢把真面目示人,这样的人在心理上都不自信。而任何包装都不可能完美,都有漏洞,都会暴露出一个人平凡、普通的一面。古希腊有个神话,说有个英雄叫阿喀琉斯,牛叉得很,刀枪不入,有金刚不坏之身。但他有个致命缺陷,就是脚后根非常软弱,结果,在打架斗殴中他砍死无数人后,被高人识破他的缺陷,用箭射中脚后跟而死。
有位电视嘉宾讲过一个故事,他应邀参加一个电视访谈节目,主持人是个女人,长得倾国倾城,美貌无比,气质也是高雅得不得了,让他有些自卑,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但是,很快他就找到了自信,原因是他从上往下扫描主持人的身体后发现,这个高档的美女居然有一双大脚,而且不穿丝袜,脚背粗糙。这一发现让美女在他面前被“祛魅”了,原来她不是高贵的仙女,而是和他一样的普通人嘛。他迅速找到了自信。
破除社会价值排序的第二步,就是要尽可能快速地捕捉一个人可能暴露出来的伪装成分,以及身体、身体包装可能暴露出来的任何缺陷,把对方从一个领导、老板、名人这样的社会角色,还原成一个人,一个和你一样的普通人!
16世纪的法国人文主义思想大佬蒙田提醒我们,达官贵人之所以看起来比我们高档,那是因为他们脚上穿了高跷。他谆谆教导我们说:“一个人可以仆役成群,身居漂亮官邸,施展巨大影响,拥有巨额收入。这一切可能都是他的身外之物,而不是他自身之物……甩掉他脚上的高跷,测量他的实际身高,让他抛开他的财富,剥掉身上的饰物,以赤裸的状态与我们相见……”一个可以吓住心理弱小者的人,一般是用这两个步骤来让自己在社会价值排序上处于高端:一是在社会上“打拼”,谋取金钱、权力、地位、头衔,这些东西是一个人表演的身份“背景”;二是在早晨出门之前,尽力包装自己,它是一个人表演时的“形象设计”。“背景”和“形象设计”都对一个人进行了“魅化”。
你要干的事情恰恰相反,就是把他苦心经营的这个“魅化”过程还原回去,祛他的“魅”,把他打回原形!
我强烈推荐这种心理强大的训练。因为,这不是意淫,不是阿Q兄弟玩的那一套精神胜利大法;它也不走佛教的那种极端,看破人间万象,一切都是浮云;它也不是很多心理励志类的书所鼓吹的那种“自信”,那些东西除了短时间内给你一种“勇气”以外,给不了你多少东西;它更不是那些什么禅学哲理、中国古典智慧之类的玩意儿,这些东西教人活得“糊涂”一些,其本质不过是像我前面说过的,为了不痛苦,人不妨变得像猪一样不思考,这是退化。一个成人为了摆脱心理痛苦,于是在心理上变得像幼儿一样,这叫“退行”。
除此之外,这种训练具有一种颠覆的乐趣,很好玩。想想,当你剥去一个人身上“强大”的属性,越过这些表象,发现他其实也很虚弱时,一种快感是不是从心底油然而生?
你也许会认为,这么做是有风险的。万一你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反应,被和你打交道的“成功人士”捕捉到,得罪了他怎么办?“成功人士”一生气,后果就很严重。
可能会有这样的问题。所以,有第三步。我要说的是,别紧张,你有足够的回旋余地。
我想请问一下,当你在街头看到有个乞丐乞讨,你丢下一块钱给他时,在你的大脑和心里发生了什么?你一定有一个心理,那就是同情心;同时,你也一定有这样的认知,那就是,他不是一个职业骗子!但是,这种心理和认知并不是和你丢一块钱的行为同时出现,而是构成了你行为的背景。正因为它们是行为的背景,或许,你有时候都意识不到它们,使丢钱的潇洒动作就像自动反应一样,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我们从中可以获得什么启示呢?很简单,正如一个成功人士让我们自卑,于是我们带着自卑的心理去和他打交道,或者换句有术语的话说,正如“成功人士比我们高档”构成了我们和他打交道的心理背景一样,我们也可以把他“祛魅”,并纳入我们和他打交道的心理和认知背景。
这就是第三步要干的事情:把他的那些“魅力”剥去,然后纳入心理和认知背景,填充原来他在你心里很牛叉、让你自卑这一心理背景被前面两步驱散后留下的空间,并且非常重要的是,仍然以你的角色去和他的角色打交道。
一边解构掉成功人士包装出来的“自我”——他所扮演的角色;一边又仍然以他的角色和他打交道,这是否逻辑错误?可能吗?
完全可能!两者是有时间顺序的。看破他强大的幻像,解构掉他这一角色后,在你的心里,他就不再牛叉,你已经解放了。此后,你会全身轻松,在智力上完全可以正视他是个什么角色,调动自己去应对。